第三章

第三章

关司墨有许多年没听过“陈青”这个名字了,就算是住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很少这么叫陈青。

更多的时候关司墨会拉开一把椅子,对着在客厅里看书的人说:“过来吃饭。”

陈青当然知道关司墨是在叫他,因为房子里只有两个人,在很久很久的时光里都没变过。

但也有关司墨直呼陈青大名的时候,次数不多,因为那意味着即将迎来不悦和争执。过于特定的场景导致关司墨在日后想起陈青这两个字时,总是最先记起他的一张冷脸。

陈青性子是少有的冷淡,关司墨怀疑过他根本不会吵架,因为在关司墨最生气的时候,陈青也只会一言不发的等关司墨骂完,然后平静的问:“骂够了吗?骂够我去学习了。”

说起来陈青没有真的跟他吵过架。

除了那一次。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如今应该没人再敢直呼“陈青”的大名跟他生气。

现在大家都叫他阎修。

关司墨对着屏幕上的两个字沉思了一会儿,表情说不上好坏,他没有陷入长久的回忆,短暂停顿后就拒绝了大黄,说:“不行。”

大黄狗嗅到了绯闻的味道,贼兮兮道:“怎么不行,说来听听?”

关司墨一扣手机,抬眼说:“他死了。”

在场几人皆是一愣,关司墨便又重复一遍,说:“陈青死了。”

大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哑然的张了张嘴,也不认识陈青是谁,就先垮下一张脸,说:“老大对不起。”

之后又双手作揖,念叨说:“美女姐姐千万别见怪。”

包房内的气氛瞬息万变,转眼间关司墨就成了唯一一个脸上带着笑意的人。

大黄紧张的看着关司墨,不过他是多虑了,关司墨既然这么多年都没删陈青的电话,就根本不怕看到这个名字。

他会拒绝打这通电话,只是因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陈青了,就算拨了号码过去,对面也只会传来一阵报告空号的机械女音。

关司墨不太在意的拿起一杯酒,说:“我喝。”

他喝的是饶光替他点的酒,一口见底,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大黄尴尬的不知所以,只好也端了一杯,说:“怪我,我也干了。”

可他嘴唇还没被酒杯里的液体沾湿,关司墨就抬手制止了他,关司墨轻轻放下酒杯,温和着说:“陈青这杯酒,只能我自己喝。”

关司墨确实有好多年没喝过酒了,猛一喝还有点上头,他轻轻放下酒杯,看了眼饶光,眼睛里带着几分迷离,说:“看我干什么,继续,到谁了?”

饶光僵了两秒,率先拿起骰盅,等他晃出三个2来,气氛才总算是被拉回来一点。

大黄乐的不行,笑他:“我可信你没出老千了。”

饶光神色复杂的看着大黄,心道:傻逼,这他妈才是出老千。

大黄凭借着“上帝公平论”又晃出了和数最大,他翘着二郎腿,大爷似的晃荡着脚尖,说:“来吧我饶少爷,选哪个?”

饶光白了他一眼,说:“真心话。”

“唉,你无不无聊,谁对你那点破事儿感兴趣啊?”大黄的鬼点子没地方使,只好换了个招,说,“行吧,放你一马,说出你现在银行卡余额是多少就得了。”

饶光说:“我有七张,你问哪张?”

大黄隐隐觉得自己要被虐,于是嘚嘚瑟瑟的说了句:“中不溜那张。”

饶光想了想,回答说:“估计有个七十多万吧。”

大黄摸摸心脏:“还好还好,能接受。”

也就跟他老家一套房子差不多价。

游戏继续进行,可接下来小蘑菇的“上帝公平论”突然失灵,前前后后每个人都输了两把,所有人都接受了惩罚。

饶光选了两局真心话,第二回合的答案让大黄知道了原来七张银行卡的“中不溜余额”和“第三名余额”之间是可以差一位数的。

大黄选了两局大冒险,两局任务完成度都不高,但羞辱性极强,饶光把他丢人现眼的模样拍下来,准备随时威胁他宠为他跑腿。

小蘑菇选了一局真心话一局大冒险,完成度五星,满意度五星,暂列“墨唯律师事务所最优秀的人”第一名。

关司墨就没什么可说的,因为人家一杯酒过后,干脆撂挑子不玩了。

这时候他们已经换了好几轮游戏,期间关司墨面前的酒瓶换了不知多少,游戏却是没再正经玩过。

从那杯只有他能喝的酒之后,关司墨沉睡多年的酒虫就像是突然被唤醒,什么真心话大冒险都不参与,输了就认罚,一喝就是两杯。

于是醉的也快。

此时关司墨脸颊微红,上半身靠在真皮沙发的靠背上,眼睛四十五度角仰望包房天花板。

这让其余两人颇为意外,他们一直觉得无所不能的老大身体素质异于常人,不喝酒是不喝酒,喝了也根本不会醉。

谁知道老大突然舔了舔嘴角……

关司墨用手撑了下额角,垂眸看了眼空着的两个酒杯,心想:我什么时候这么容易醉了?

“老大?”大黄叫了他一声,颤颤巍巍的提醒,“根据你的眼神,我判断你可能误会了什么……要不你看看脚下?”

关司墨匪夷的一垂眼,看着脚边数不清的空酒瓶,眉头无意识的皱了一下,问:“都是我喝的?”

大黄点点头,之后又发现关司墨根本没看他,才出声回答了句:“是你喝的。”

关司墨清醒了一点,看着身边的空位问:“小十呢?”

大黄说:“悲痛欲绝,跑厕所哭去了。”

关司墨喝成这样,脑子里却还清晰的记着让小蘑菇悲痛欲绝的事,他眉目一下犀利起来,上身稍微用力离开靠背,看着大黄问:“张古又来找她了?”

饶光和大黄对视一眼,反应过来关司墨说的是谁后,赶紧回答:“不是不是,是她男神的订婚对象刚发了照片,小蘑菇她……”

根本没哭,是去找信号好的地方切小号吐槽去了。

关司墨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大黄说的是谁,好一会儿之后脑海里才浮现出一张清晰的面孔。

是刚才在订婚新闻里看见的那张照片,阎修带着鸭舌帽,穿一件黑色T恤,手里拿着看不出牌子的外套,大步走在加州的正午阳光下。

照片是粉丝偶遇时偷拍的,阎修这些年除了个人展几乎不在公共场合露面,所以即便媒体想报道他公开订婚的喜讯,翻到的也只有一张半年前的照片。

关司墨想起那张被鸭舌帽遮住大半的脸,怔了一会儿,之后伸手去摸自己的手机。

他摸到手机后就靠回了沙发,微醺之下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姿态,大黄和饶光都有一瞬间觉得他们老大像是没醉。

但下一秒关司墨的行为又让两人打消了这个念头。

关司墨缓缓将手机举到嘴边,手指在屏幕上按了一会儿,接着格外红润的唇在话筒旁开合了几下。

关司墨说:“搜索…阎修。”

大黄:……我瞎了。

饶光:我也。

关司墨的语音输入法居然还真的为他查询到了有效信息,他仔细看完那条关于送机的最新新闻,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是:陈青回国了。

但很快他又自我否认了这个想法,他纠正自己:应该不会,陈青说过这辈子不再回来。

“老大,你真喝多了?”饶光看着关司墨一会儿一变的脸色,问,“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

关司墨闭了下眼睛,说:“不用,你们尽兴。”

“我们尽兴了,尽的透透的,真的。”大黄说,“其实你能来我就挺诧异了,谁想到你还喝酒呢,喝就喝吧,还拦不住,非要喝这么多,所以你得理解,现在这个情况我也实在是迫于无奈——”

大黄把自己的手机录音打开,对准关司墨,说:“来,我绝不会因9月16日晚7点至次日零点发生过的任何事迁怒大黄,括弧黄文帝括弧完了,从而扣除他的奖金,请重复。”

“嗯,会迁怒。”关司墨精神很快又迷糊起来,他想起那张白净的脸,觉得人还是得好好养着,这不,当年的小黑球现在白的他都不认识了。

关司墨喝的眼睛发红,抬头的时候带着点跟他平时完全不同的散漫气息,目光落在大黄和饶光中间,说:“回来了。”

大黄往门口看了一眼,没看见小蘑菇,就问:“谁回来了?”

关司墨目光一动不动的停在他俩之间,说:“陈青回来了。”

大黄:“……”

哎呀我操!

大黄当即弹开一米,回家都是蹭的饶光的代驾,他澡也没洗,一骨碌跑回被窝里,始终觉得美女姐姐是跟他一起回家了。

但“美女姐姐”跟的人当然不可能是他。

凌晨十二点整,浅水湾小区C区7号楼与8号楼之间的花园台子上,关司墨看着自己面前的楼房,按了按太阳穴,记不起是谁把自己送回来的。

他记得大黄是跟饶光一起走的,那很有可能是没喝多少酒的小蘑菇,关司墨心里觉得让一个女孩儿做这种事很过意不去,所以准备给小蘑菇发个红包。

但不是现在,因为现在有人在叫自己。

“关司墨。”

关司墨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神经线像断了似的,整个人麻木了一下。

那人得不到回应,便靠近他,又叫了一次:“关律师。”

酒精造成的头晕还在持续,关司墨下意识做了自我保护的行为——保持匀速向上,缓缓抬起脑袋。

那人也不躲,堂堂正正的站在他面前,任凭关司墨的目光由模糊迟疑到清晰震惊,始终保持着原地不动的姿势,让关司墨从上到下看了个够。

关司墨似乎很不敢相信几个小时前还定位在欧洲的人此刻会出现在自己眼前,他脚下不稳,有点的急的从花坛边站起来,踉跄一步,带着浓重的酒气开口:“陈青?”

陈青面无表情,他人长大不少,脸却不难认,除了身高以外,那张标志的脸依然可以跟过去许多个时刻重叠起来。

陈青说:“是我。”

关司墨愣住了,比听到陈青订婚的消息时还愣,接下来他做了个很不符合自己儒雅气质的举动——关司墨抬手揉了下眼睛,之后慢吞吞的问:“真的?”

陈青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嗯”了一声。

关司墨一时捋不清思绪,只顾紧蹙眉头沉吟一句:“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陈青的神色在这句话后有了些许变化,他似乎扬了下嘴角,但等关司墨狠狠闭了下眼睛后,又发现那张脸上根本没有笑容。

但陈青原本就是这样的,不炙热,也不冷漠。

温柔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显情义,狠厉的话听起来也不难以接受。

所以当陈青说:“关司墨,你的报应来了。”

关司墨只会连眼睛也不眨,迷迷糊糊的看着他,说:“好的,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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