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关司墨这句话说出去的后果,是上午十一点不到,墨唯律师事务所已经迎来了第三位点名要见他的人。
关司墨名气大,砸钱请他出面打官司的人不在少数,但今天这位委托人看起来有点特别,根据他的衣着来看,应该是一位标准的务农工作者,一般这类委托人要打的都是讨薪的官司,但这位老人却不同。
他放下手里的筐,掀开筐盖子,里面是一只鹅。
就在一周之前,广唯禄试图说服关司墨让他在自己出差期间照顾家里的小猫时,关司墨还是这么说的:“我对动物过敏。”
广唯禄问他:“过敏到什么程度?”
关司墨当时的回答是:“致死。”
于是正准备在工作区域饲养一只仓鼠的小蘑菇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在某宝上退掉仓鼠的同时又在《关律师百大禁忌》里添了一行加粗加重的大字——绝!对!不!可!以!带!宠!物!
只是没想到这条禁令刚颁布不到十天,就被大黄亲手破了戒。
大黄欲哭无泪,为自己辩解:“这能怪我吗?我哪知道那里面是鹅啊?”
饶光秉持着“惜命惜福,远离脑残”的人生态度,像大黄投去安慰的目光后,当即串了个工位干活。
关司墨办公室内,害羞的老农刚刚掀开手编草篮的盖头,他就在关司墨的注视下,伸手一抓,把筐里的大白鹅放到了地上。
大鹅的喙成干净的橘红色,眼睛又小又圆,像两颗黑豆嵌在毛皮里,乍一看居然有点呆萌。
它把鹅掌踩在关司墨两米外的光洁地板上,之后也不乱动,跟老农一起规规矩矩的看向关司墨。
老农的规矩是真的,但大鹅的规矩是关司墨根据两只鹅眼瞎猜的,他只是祈祷这只鹅不要扑腾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否则自己还要受累,用不下五种方法将它烹饪成菜。
关司墨到底是以冷静睿智著称的金牌律师,即便面对这种情况,还是有闲情在心里称赞一句:这鹅好白。
而大鹅如果精通汉语,应该会在此刻回他一句:“谢谢,你也一样。”
办公桌靠里那侧,关司墨的手指就搭在那部内线座机上,只要一通电话,外面几个不管进来的是谁,都可以让这只鹅在十秒钟内消失在自己眼前。
但关司墨没有这样做,在他的大脑先后向手指和嘴巴下达了“放开电话”和“开口说话”的任务后,关司墨的指尖就从电话移动到了一只钢笔上。
关司墨用笔尖在白纸上轻点了一下,随后^_^对老农和睦一笑,问:“需要什么帮助?”
老农看起来非常急迫,但仍然拘谨到在关司墨询问之后才敢说话,他神色不安的看了眼四周,之后操着一口关司墨听不懂的方言,说:“律师你好,俺要报案。”
十分钟后,关司墨请小蘑菇先带老农去外面休息,同时叫进了黄文帝。
没错,叫的大名,黄文帝吓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人归你了。”关司墨开门见山,大黄刚迈进一条腿,一张写了几个关键词的纸就扔到了他手里。
大黄神色凝重的看了两眼,关司墨问他:“看的懂吗?”
“有点儿困难。”大黄自己找地方坐下,从关司墨笔筒里拿了支水性笔在“鹅”和“夫人”之间的“丢失”上点了两下,问,“这什么意思,谁的夫人?”
关司墨看了眼外面的筐,说:“它。”
大黄抖了两下嘴角,问:“鹅?”
“嗯。”
“……老大。”大黄正了正神色,说,“我虽然在咱们律所里执业时间最短,但好歹也是正经法学系毕业生,你让我帮那老头找鹅,是不是稍微的有那么一点大材小用?”
关司墨冷漠的抬了下眼皮,问:“那我找?”
“倒不是那意思。”大黄挠了挠鬓角,说,“那就打发他走呗,这是律所,又不是失物招领中心,怎么丢个鹅还上这儿来了?”
关司墨看着大黄,说了句:“那得问你,人是你请进来的。”
大黄不服了,小声反驳:“我明明是按你说的做…”
关司墨屏息忍耐了一秒怒火,抖着眉尖问:“你觉得他像是我会等的人?”
“那不好说,我以为你远方亲戚来城里探亲呢。”大黄心虚的躲了下关司墨的眼神,说,“要不你直接告诉我你等的是谁,我看看谁这么大面子让我老大等,到时候我直接把人给你领进来,不就不用费这个事了。”
“确实费事。”关司墨用下巴点了下门外,说,“忙你不费事的去吧。”
大黄不可置信:“难道是……”
关司墨点头:“找鹅。”
大黄愁眉苦脸的出了办公室,还特意跟饶光借了五百现金,说实在找不着就在菜市场买个母的糊弄过去得了。
饶光没工夫听他那些废话,他现在烦着呢,谁想到老大让他带的实习生是个二炮,上班第一天就迷了路,要不是饶光刚才打电话问他怎么还没来,那二炮还继续在楼下鬼打墙呢。
于是一老农,一公鹅,一寻鹅人,一大少爷,四人一梯,一起下了楼。
“关律师。”小蘑菇从办公室门口探了个脑袋进来,问,“我可以提前午休吗?滨西路的面包店出了新的蛋糕,限量的,我怕去晚就没有了。”
关司墨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说:“去吧。”
小蘑菇就高高兴兴的走了,临走还保证会给关司墨也带一块蛋糕回来。
于是折腾了一上午,在墨唯律师事务所正式开业前三天,公司就只剩下关老大一个人了。
人一空下来就会想很多,关司墨本来是想拿笔写点东西,结果面对一张白纸,又难免回忆起早上听筒里传来的那道甜音。
这也不是毫无关联的,因为小蘑菇刚刚提起了蛋糕,蛋糕总是让人感到甜腻,就像那道声音一样。
律师需要这样的发散思维,只会看纸面文字的人当不了一个好律师,他们需要通过现象看本质,通过委托人有限的叙述,进行范围内的最大想象。
比如那位小甜音是什么身份?
首先排除他跟陈青的恋人关系,因为陈青的喜好一直都保持大众常态,不太可能在成年后突然转变性取向。
而且那人显然也不是陈青喜欢的类型。
关司墨有一次逗陈青,问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陈青当时喝了酒,就随口答说:“成熟的。”
电话里那个显然不属于这一挂。
于是关司墨很快迎来了第二个疑问——既然不是恋人,那是怎样的关系才能让他既有权利使用陈青的手机,又能不避嫌的跟陈青共处一室?
难道是弟弟?
阎修他爸老来得子,给阎家添丁了?
想到这儿,关司墨打开电脑的搜索页面,开始搜索关于阎修的各种花边新闻。
手机是在二十分钟后响起来的,关司墨当时正在看关于“阎修身价”的推测,就接到了话题本人的电话。
关司墨看着闪动的屏幕,笃定的下了结论。
不能接,接了说什么?继续介绍垃圾分类吗?
不可能,关司墨可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关司墨手一滑,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喂?”陈青慵懒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跟关司墨雄厚有力的嗓音形成鲜明对比,他翻了个身侧趴在床上,声音从被子里闷出来,“垃圾分类管理中心吗?”
关司墨现在没醉,不会再忘记陈青说的任何一个字,他紧抿的唇被撬开一条细缝,回答说:“不是。”
陈青那边传来一声不屑的笑,问:“那是谁?找我干什么?”
关司墨很久没跟别人吵过架了,遇见陈青之前,失去陈青之后,他喜欢以理服人,不喜欢吵架。
所以水平有所下滑也可以理解。
关司墨说:“我以为你昨晚留名片给我是有官司要打,没有就算了。”
陈青埋在棉被里的眼睛缓缓睁开,睫毛簌簌的在柔软的被面上划了两下,他轻轻抬了下眉尖,戏谑道:“关律师,记错了吧?”
关司墨语气说不上和煦,问:“记错什么?”
“名片。”陈青说,“是你自己要的。”
陈青丝毫不在意关司墨此刻的脸色会难看到什么程度,末了还加了句:“不信可以去查你楼下的监控。”
“是吗。”关司墨到底还是有阅历,尴尬至此的状况下,还是能得体的回一句,“好,我有空会去查。”
之后又用自己的方式扳回一城,说:“阎先生也真大方,被一个醉汉谎骗几句就送出名片,你的粉丝也有这样的好福气?”
“别人当然没有。”陈青说完,故意等了一会儿不说后半句话,关司墨觉得自己是疯了,居然也跟他一起等着,结果好话没等来,等来的是一句放在三九天也不嫌热乎的话。
“不过关律师,别人不记得我的名字就算了,你不应该叫错。”说到这儿,陈青语气里仅剩的玩味也不见了,他声音冷下去,隔着话筒冻的人耳朵发疼。
陈青说:“我姓陈,不姓阎。”
关司墨从善如流,一边说好,一边在挂断电话后把备注修改成了阎修。
因为陈青已经死了。
是关司墨亲手杀的,杀的时候都没心软,现在就更没理由掀钉开棺,再把人折腾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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