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章

距离陈弘光被逮捕已经过去了三天,关司墨时常说他是个不愿意回忆过往的人,但这几天发生的事又让他不得不比照过去。

那天陈青早上起来觉得周遭寂静无比,一摸耳朵,就知道,坏了。

他前一天晚上不是因为迷糊过去才没听见关司墨的话,而是助听器掉了出来,但他没发现。

陈青伸手在枕头上摸了一遍,什么也没摸到之后就直接把手搭在了背对着他的关司墨腰上。

陈青伸手覆在关司墨微微隆起的五指上,问:“拿哪去了?”

他也不知道关司墨说没说话,隔了两秒又示弱似的摸了摸关司墨的手背,说:“还我吧。”

片刻后,陈青感觉到手心里被塞了个东西,他就手给自己带上了,然后目光对上翻身过来的关司墨,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晚。”关司墨面对着陈青侧躺,之后伸手搭上他的耳廓,问,“一点儿都听不见?”

“能听见一点儿,昨天走的急,让丁希随便给我弄了一个。”

关司墨嘴唇稍微抿了一下,指肚从陈青的耳骨摸到耳垂,泄气道:“咱俩还能谈恋爱吗?”

关司墨心疼的看着陈青耳朵下面那道没被贴上创口贴的伤口,自言自语道:“没听过聋子和瞎子谈恋爱的。”

陈青一下被逗笑了,偏头亲亲他的手腕,说:“你不是瞎子,而且我也没聋呢。”

“早晚的事儿。”关司墨朝陈青的耳垂发气,捏着说,“就你这么折腾,早晚得把我自己留下。”

“不能。”陈青哄他说,“我舍不得。”

关司墨笑了一声,说:“阎王爷想收你,还管你舍不舍得?”

“好歹是个官,得管吧。”陈青拍着关司墨的后背,说,“到时候我跟他商量商量,让他拿走点别的,命给我留下。”

关司墨没两句就让陈青说的安心了,他下巴往起抬了抬,说:“下午去趟医院,我看眼睛,你看耳朵。”

陈青说:“行。”

又问:“先看谁的?”

“自己看自己的。”关司墨松开摸他耳朵的手指,说,“看完大厅集合,不带陈澈,有异议没有?”

陈青搂着关司墨,手指顺着后背往上,摸到他头发的时候不自觉的揉了揉,说:“没有。”

关司墨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我这憋了一晚上的气准备跟你告状,你一句‘没有’把我话头堵死了。”

陈青大概听明白了,笑着说:“告什么状,我听听。”

关司墨自己说着都觉得好笑,他这辈子也没干过告状这事儿,突然做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

“你弟昨晚为之前的事儿跟我道歉了,像模像样的给我送了和好礼物。”关司墨说,“我是真心实意地接了,结果回来才发现,鸡肉卷里的鸡肉全让他吃了,光给我剩个卷儿。”

关司墨问陈青:“你说过不过分?”

陈青就那么看着关司墨,看了约有七八秒,才问:“你原谅他了?”

“不原谅怎么办,被你捧在手心儿都怕摔了的,我还能跟他当仇人么。”关司墨说,“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陈青侧躺着的时候五官依然立体,他眉色一深,说:“就因为这个?”

“你还想因为点儿别的?”

陈青羽睫一扇,笑说:“我不想,我等你说。”

关司墨表情一顿,眼看自己要在陈青的目光下被扒光衣服,及时躲了下目光,随意道:“怎么说到这儿了,问你过不过分呢。”

“没我现在要做的事过分。”陈青说完,忽然翻身压在关司墨身上,他也不顾丁希给他写在小纸条上的注意事项了,一瞬间动作和亲吻都激烈的不像话。

关司墨本来想推,但他一碰陈青,陈青就吓他,说:“伤口。”

关司墨一听就不敢动了,他闭着眼睛,被人亲的浑身发热,顺手就往陈青下边摸,结果刚一碰到就被陈青单手挡了回去。

陈青停下动作,说:“不行,伤口真会裂。”

“你妈的。”关司墨收手之前还是狠狠捏了一下陈青,骂他,“不行你撩我干什么!”

陈青宠溺的亲了亲他的下巴,哄他说:“我给你弄出来。”

“用不着,离我远点,大白天的你不害臊。”关司墨拍开陈青,光说着狠话,脸颊的红晕却褪不下去。

陈青只好笑了一下坐起来,关司墨却不急着动,继续躺着揉了会儿眉心,问:“陈弘光的案子你和陈澈大概率得被当成证人传唤,你去不去?”

关司墨睁开眼睛,好像很随意的问了一句:“我看陈澈有点害怕,你呢?”

“我怕什么。”陈青站起来,说,“我不会出现在证人席。”

他接着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说:“我先洗了,我快。”

关司墨木讷的“啊”了一声,之后看着陈青走进浴室,才缓缓坐起身。。

陈青拒绝出席,关司墨是没想到的。

他倒不觉得陈青会害怕,但毕竟陈弘光是给陈青和陈澈的童年带来梦魇的罪魁祸首,万一他俩真的不想再见到陈弘光,不管从法律上还是从人情上都是说得过去的。

而且陈青现在不只是陈青,他还有阎修的身份,就算他自己愿意作证,阎文海也未必会同意这次曝光。

陈青说过,阎文海的人生就是一个假象,他辛苦塑造出的痴情形象,不可能轻易毁在陈青手里。

阎文海的事业进行到今天已经不仅仅是艺术那么纯粹了,他的品牌,他的商业价值,他自己带动的一整条商业链,不是陈青一句“我想亲眼看着陈弘光被判决”就能撼动的。

关司墨能理解,他不会逼着陈青真去跟阎文海对抗什么,他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陈青站不了水,简单洗漱之后就出来了,他一出来就看见关司墨一脸愁容的坐在床边,陈青走过去,身上带着薄荷味牙膏的清香,问:“想什么呢?”

关司墨严肃的看着他,说:“没事,我想过了,你这个决定是对的。”

陈青避开伤口,动作轻着换了衣服,听关司墨继续说:“确实,你要是出庭了,你父母的事就会被发现。”

陈青一愣,看着关司墨紧锁的眉头,问:“什么?”

“这是最好的选择。”关司墨说。

他强迫自己用理性思考了整件事的利弊,之后得出这个结论。

但陈青却在他说完这几句话之后站到了他面前,关司墨当时正好也要站起来,他头顶磕到陈青的下巴,还被人温柔的揉了两下。

陈青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问:“我什么时候说不出庭了?”

他稍微歪了下头,又说:“我花那么多钱请你帮我打官司,不是为了在证人席站一会儿。”

陈青说:“我得坐在原告席。”

关司墨听着一愣,好一会儿才反过劲儿,问:“你要对陈弘光提起诉讼?”

按现在的情况,即便陈青不做这件事,陈弘光也一定会被定罪。

也就是说,陈青其实可以躲,他没必要出这个头。

但陈青显然跟关司墨说的不是一回事儿,他觉得莫名其妙,问关司墨:“咱们说的是一回事儿吗?”

关司墨被这么一问,本来想明白的事又不清晰了,他还多跟陈青解释了一句:“现在国内这个舆论现状,就算申请非公开审理,你的身份也藏不住。”

陈青问:“我藏它干什么?”

关司墨没办法,又把阎文海带动的利益链跟陈青解释了一遍,他告诉陈青,一旦“阎修就是陈青”的事实被公开,最先被戳破的就是韩梦当初在韩梦弃养过他的事实。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接踵而至的是大众对韩梦和阎文海关系的深究,陈青跟阎文海是血缘关系上的父子这件事很快会被发现,再然后,阎文海那些年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

所谓深情,所谓十年一日,所谓尽心尽意,那些给他带来过不菲利益的深刻形象,当初捧他多高,如今便会摔他多重。

关司墨几乎能想象到之后的事情发展,阎文海号称纪念亡妻的品牌会全数下架,最终产业链崩塌,形象一落千丈,阎文海会以破产宣布退出公众视野。

本来关司墨是不在乎的。

但偏偏他是陈青的父亲。

阎文海的一举一动都直接影响到陈青,在阎文海遭到无尽谩骂,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买单时,陈青未必就会比他好过。

关司墨把这些一字一句,头头是道的跟陈青讲了。

陈青也听了。

只是听完,浅淡一句:“关律师,于工你负责帮我打官司,于私——”

陈青看看时间,说:“于私我们该去医院了。”

他面色从容,好像全然没被关司墨的话影响到分毫。

然后关司墨又想起江临的那句话——

陈青太强大了,他太强大了。

他什么都不怕。

关司墨好像很无奈的笑了一下,他最怕跟陈青比这个,还是那句话,关司墨怕的太多,相较之下总是高下立见。

关司墨跟陈青说:“万一你父亲破产了,会直接影响到你。”

“嗯。”陈青还是那副散漫的模样,说,“我能养活自己,别担心。”

“倒不是这个问题,本来我养活一个你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关司墨清清嗓子,说,“我之前托人找陈弘光的时候多花了点儿钱。”

陈青问:“多少?”

“两百万。”关司墨躲开陈青的目光,说,“我户头能动的钱就剩这么多,所以我现在也……”

关司墨稍微措辞,形容着自己的现状,说:“比较拮据。”

陈青看着他,眼角弯了弯,问:“所以?”

“所以我建议你好好考虑,你要非得提起诉讼,咱们俩就得着手准备着,提前适应贫困生活。”

陈青点点头,说:“我可以。”

关司墨眉心一压,明显的不愿意,但他憋了半天,最后还是妥协了句:“行吧,反正我再有二十来年就退休了,咱俩要是到那时候还没发家,我可以用退休工资养你。”

陈青刚要说话,关司墨就又道:“但是你得给我打个欠条,你晚我十多年退休,退休金估计能涨不少,到时候我也走不动了,你就给我找个好点儿的养老院。”

关司墨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已经有点哽咽了,他抬起头,眼睑微微发着红,问陈青:“行不行啊?”

“关司墨。”陈青目光闪动了一下,说,“你开始想以后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陈青把人按回床上,压上去亲着他的耳朵,问,“不是说跟我走不远吗?”

关司墨被亲的缩了下脖子,他两只手自然的搭在陈青的后背上,任凭陈青在他身上放肆。

“也没那么远。”关司墨嘴硬,咬着陈青的下巴说,“七老八十差不多了。”

陈青逗他:“八十以后你要上哪去?”

“那你就别管了,我准备八十以后过独居生活。”关司墨边说边忍不住笑,“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你想想,我八十,你才六十多,正当年呢。”关司墨用腿顶着陈青,说,“允许你有第二春。”

“闭嘴吧。”陈青压下去,把关司墨后边儿的话都堵回了嘴里。

而关律师呢?人家也不在乎,反正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现在躺着享受陈青的伺候,小日子再惬意不过了。

下午的时候陈青和关司墨分别去了耳鼻喉科和眼科,检查结果谁也没瞒着,关司墨是精神受到重大冲击后产生的突发性反应,医生建议过段时间再来复查。

但关司墨之后再没发生过看不见的情况,他也就忘了这事儿。

陈青的要严重一点,是爆炸造成了实打实的耳蜗损伤,但也没说治不好,反倒是从来不在乎自己身体的陈青开始惦记着按时复查了。

而关司墨的比照生活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他头回感觉到照顾人是这么累的一件事。

陈青的耳朵安排了个小手术,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隔天陈青去换药的时候,发现身上的伤口没什么好地方了。

丁希给他包扎过的那些地方撕裂的撕裂,开线的开线,关司墨第一次看见陈青拆开所有纱布的模样,人差点因为气血攻心被原地送上三楼抢救。

那天之后关司墨就给陈青下了死命令——不许动。

医生说的是可以适当活动,在关司墨这儿没那个,什么适当不适当,干脆就别动。

陈青已经正式以原告的身份对陈弘光提起了诉讼,关司墨感觉自己也就几天没碰工作,业务水平就下降了不少。

他干脆也不去书房了,跟陈澈一起把办公桌搬到了卧室,陈青在床上躺着,关司墨就在旁边查资料。

他背的滚瓜烂熟的条例也得翻书确认一遍,陈青有时候看他好几个小时没说话,就动动手,想叫他歇一会儿。

结果他一动,关司墨就转过头来,问:“怎么了?喝水?”

陈青笑了一下,说:“不是,你歇会儿。”

“哦,没事儿。”关司墨说完就又把目光转回电脑上了。

就这么一边办公,一边照顾陈青,整整忙活了三天,关司墨已经感觉人脱了一层皮。

他记忆里自己还债的那些年就够累了,没想到活到今天还能更上一层楼。

但关司墨比照的并不是自己过去那段儿辛勤的人生,他想的是陈青。

他才照顾陈青三天,但陈青小时候照顾了他多久?

七年?

七年的时间,陈青都是一边学习一边照顾他的,定时给他做饭,拿药,关司墨记着的,有一天晚上陈青出来喝水,还顺手探了他的体温,给他盖了被子。

关司墨最近时不时就想到以前,他躺在陈青边上,看陈青醒了,就顺手检查了一遍他、的耳朵,然后打字问他:你爸没找过你?

陈青回:找了。

关司墨急了,直接问:“怎么说的?是不是让你撤诉?”

说完才发现陈青现在带不了耳机,刚要重新打字,陈青就用指尖在屏幕上点了起来,说:没有,谈好了。

关司墨问:怎么谈的?

陈青只回了一个字:钱。

关司墨盯着那个字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把目光挪到陈青身上。

陈青眨了下眼睛,忽然说:“我才发现,我能说话。”

关司墨:“……”

他俩脑子一个是病糊涂了,一个是忙糊涂了。

于是接下来只有关司墨一个人在打字。

陈青说:“我现在也没钱了。”

关司墨低头,微微笑了一下,输入一行清晰的小字。

——没事,咱们重新开始。

那时正好天光乍现,再过几个小时,陈青就要和关司墨一起走上法庭。

陈青看着照射到关司墨脸上的第一缕日光,也跟着笑了笑,然后他们互相拥抱,亲吻彼此。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陈青在拥有关司墨时就已经宣告胜利。

如果不是,便是生活如常。

是关司墨伏在陈青耳边,轻声对他说我爱你。

而陈青闭起眼睛,回应他:“我听不见。”

“但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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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结,感谢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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