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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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和侍卫看到湿淋淋回来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再看看大王怀里的庄舟,面色苍白,双目无神,像是遭遇了什么巨大的灾难。
所有人都静默着不敢说话,看着大王将王妃抱进房间,将她安放在床上,然后吩咐侍女去准备沐浴的热水,准备衣服……
侍女都忙开去了,很快准备好了热水,他把她抱进宽大的浴室里,然后退出来,让侍女伺候着她沐浴。
茉莲连忙拿着干净的衣服上前去:“大王,您也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吧。”
他这才想起自己也是一身湿淋淋,刚才竟然满脑子只有她,把自己都忽略了。他拿起衣物去换。
茉莲看着他进屋去的背影,再看看浴室的门,不禁低叹一声,真的很希望,王妃找回曾经的记忆。
耶律焱换好衣服出来,撇过头看看浴室的方向,迈开步子走出去。
大雨已经停歇,地面上聚集的水呈现一种银白色,白花花的像是铺了几千里白银。
茉莲担心地看着王爷骑马消失在夜色中,是不是应该告诉王妃?哎,这个时候该如何是好?
“茉莲姐,王妃沐浴完了。”一个小侍女在身后说。
“伺候王妃歇息吧。”
她定了定心,算了,还是先照顾好王妃吧,她看起来和白天的差距太大了,肯定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可是王爷带着王妃去了哪里呢?又做了些什么事?
看着被侍女搀扶出来的庄舟,脸色苍白骇人,一双原本总是闪着灵光的眼睛此时却毫无神采,像失去光泽的珍珠,还泛着淡淡珠灰色。
她心疼地跪在庄舟身边,低声说:“王妃请不要难过了。”
庄舟无神的眼睛轻轻动了一下,然后像是无波的井水一般呆滞不动,空洞洞地看着前方。
“王妃?”茉莲隐约觉得有些不妙,又叫了她一声。
这一次,庄舟连眼珠都没转动一下,只是呆呆地,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双目没有意思光彩。
茉莲已经充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王妃该不是傻了吧!
虽然她不知道刚才王爷带王妃出去究竟受了什么刺激,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把王爷追回来。
“快去通知鬼目大人,让他把王爷追回来。”她低声对身旁一个小侍女吩咐。
而此时在辽国皇宫里
“你说什么?你要带着她离开?焱,我觉得你疯了!”夸张的声音响起来,“她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耶律煜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兄弟,那个一向冷静的兄弟彻底被颠覆了!自从那个什么鬼神女来这之后,他就彻底变了!
耶律焱苦笑:“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贤还那么小,我不能抛弃他,只是今天发生了一点儿事情,让我突然有这样的冲动。”
英俊的南王长长舒了一口气:“刚才看见你那么认真的表情,还真是吓死我了。”悄悄摸摸自己的额头,居然真给吓出冷汗来了!
“或者我该放她走。”
“什么?”这一次南王更加迷惑了,一向骄傲自负的弟弟第一次说出放手的话来,真是世间奇闻啊!
“大王!”门外忽然飞跑进一人,匆匆忙忙连通报都没有。
“怎么了?”南王耶律煜不悦地皱眉,“鬼目,你们王府失火了?”
鬼目来不及和南王多解释,喘着粗气道:“府里让属下把大王叫回去,说是……”他顿了顿,想好了措辞,“说是王妃神智不太清楚。”
“什么意思?”南王皱眉看着鬼目,何谓神智不太清楚?
刚想问问,抬头一看却见耶律焱早就走出去好远了,忙大喊一声:“焱,记得帮我问候弟妹啊!”
她素白的面容在月光下分外清丽,像是拢着一层淡淡的光辉,让人无法忽视那种风姿,恍若随时都能刻入骨髓,深入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耶律焱踏进院子,便看见她倚着窗户靠着,眼神呆呆地,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
心里骤然一紧,他加快步子走过去,在她面前停下,缓缓伸出手,握着她的。
“庄舟……”他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可是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眼珠还是淡淡的珠灰色,没有一丝神采。
“你看我一眼。”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夹杂着不为人知的深深的痛楚,他这一生都没有这样低声下气求过谁,可是他这一生也未曾像现在这样被无边无际的恐惧笼罩着。
可她依旧一动不动,像是没有生气的布娃娃。
耶律焱的心直直往下坠,紧紧抓着她的手,“你要我怎么做?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眼眶微微发热,他说话的语气中也夹杂着哽咽。
“只要你留下来,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他再也不能忍受她回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如果从此之后,这世上再也没有她,那他往后漫长的生命,该如何排解思念?
“你要我怎么做?”他第三次发问。
庄舟眼珠转了一下,嘴唇掀动,似乎要说什么。
耶律焱大喜过望,连忙侧耳去听:“你说什么?”
她嘴唇再次动了动,这一次,他听得很清楚了。
她说:“我要你从我的生命里滚出去!”
轻柔的声音,却夹着无限愤恨。
那一晚的月光苍白清冷,窗边的他被笼罩在其间,一时之间的错觉,仿佛他随着月光风化了,石化了……
仿佛生命随着幽白的月光一起轮转过千年岁月……
苍白的岁月啊,一生一世都是这么漫长。
她的那句话——我要你从我的生命里滚出去!
她就是这样恨他的吧……
这一句话,山风过耳,产生了回声又传回来……
我要你从我的生命里滚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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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个夜晚之后,似乎为了满足她的那个愿望,他当真再也没有出现过,底下的侍女说,从那天以后,耶律焱便再也没回王府。听说宫里最近政务繁忙,他抽不开身。
庄舟明白他是为了躲开自己,什么宫里政务繁忙,就算宋辽之间现在开战,他也不会忙得连王府都不回来。
可自从他不回来之后,她的心整天都怅然若失,浮浮沉沉像是丢了很多东西。有时候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她会紧张得全身紧绷,侧着耳朵去听,结果每次都是侍卫路过而已。
失望得心情跌落至谷底,整天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到此时方才明白,原来动了心不止他一个人。
宫里
“你就算赌气也不能这样。”南王耶律煜把奏章从耶律焱手中拿开,“这么忙,做皇帝的可不是你。”
他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专心看着他办公的小皇上,痛苦的心里终于得到一些安慰:“贤儿在学习怎么当一个好皇帝。”
“哦?”耶律煜坐下来,悠闲地翘着唇笑着,“你说你这个从没做过皇帝的人能教贤怎么做皇帝?”
奈何多好的脾气也被惹火了,耶律焱霍地站起来,黑眸瞪向自己的大哥。
见好就收,南王笑呵呵站起来,不是他在兄弟情场失意的时候故意幸灾乐祸,实在是没见过因为女人而如此狼狈的兄弟,想想以前的他是多么不可一世啊。
“你究竟做了什么错事?非得这样自己折磨自己。”他还就不明白了,按照焱以往的个性,说什么都不会这么郁闷吧。
听了他的话,耶律焱眼睛里闪过一抹悔恨,转瞬即逝,却还是被精明的兄长捕捉到了,耶律煜一拍大腿:“不会吧?”
耶律焱疑惑地看着他,不会什么?他这么聪明就猜到了?
“什么不会吧?”他眯着眼睛问。
耶律煜干笑两声:“你自己说说看。”他也拿捏不准,这时候随便乱说肯定是得不偿失的。
“我现在开始后悔,是不是把她留在身边是错误的。”
憋了半天,他还是说出来了,年幼的耶律贤不太懂,眨巴着眼睛看着两个大人。耶律煜半懂不懂,听明白了一些,“你是说……她到现在还没想起什么来?”
耶律焱点点头,何止什么都没想起来,她反而对他反感到了极点!想起她看着他的眼神,心里就忍不住紧缩地疼痛。
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严重,南王的口气也不免严肃起来:“她失踪了那么久,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什么来也很正常。”
耶律焱也明白这个道理,凡事不可急,但是他怎么能不急?每次看到她的眼神,就觉得自己仿佛被巨浪吞噬了,连气都喘不过来。
“大王!”北院王府的侍卫突然来报。
“怎么了?”看到是王府的人,耶律焱紧张起来。
“王妃闹着出了王府,现在在大街上呢。”
耶律焱眼睛一眯,神色有一丝波澜,但是瞬息又平静,像听着一件极平常的家事,低头又看着奏章,慢慢地说:“派人跟着,让她玩会儿,别去打扰她。”
耶律煜吸了一口气,等王府的人退下去之后才半是调侃地说:“看来你对她是用足了心。”
他微微怔了怔,目光从繁琐的公务中抬起,有那么一转瞬的迷茫,却是极深极深的:“可惜她唾弃。”
年幼的皇帝耶律贤却不是特别明白,认真地问:“为什么呢?哥,你对她好,她不是也应该对你好吗?这样的道理你跟我说过很多。”
在场的两个大人皆是一怔,南王笑道:“那也要因人而异。”
皇帝说:“为何?北院王妃不是人么?”
南王撇撇嘴,看了一眼不做声的耶律焱,才说:“可以这么说。”她可是木叶神山的女神,岂是凡人?
耶律贤慢慢说:“我知道了,是王妃不喜欢哥吧,就像燕燕不喜欢我那样,是吗?”
这句话无疑是在耶律焱伤口上洒了一把盐,但又非常准确地道出他心里的声音,又狠又准,竟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无法回神。
一切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原因,她不喜欢他……而现在,她很恨他。
爱情的世界里,没有强弱,没有贵贱,谁先爱上了,谁就是输家,谁就是弱者。
热闹的大街,比起大宋的熙攘,大辽的街市有种原始的张力,似乎一切都很随意,粗犷中又带着商贩们的精细,让人大开眼界。
庄舟有些闷闷地走着,原以为这么大大咧咧跑出来肯定不到一秒钟就会被抓回去,没想到闹了大半天他那边倒是先没了动静。
她也没什么逛街的心情,只是随意走着,身后跟着一堆侍女,暗处更有几十双眼睛盯着她。
“这位夫人,来看看胭脂水粉吧,这些可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货色呢……”一个买胭脂水粉的小贩拉住她,极力推销自己的商品。
庄舟走得也有些累了,就停在摊子前左看右看,古代的胭脂水粉对她没有什么吸引力,她本来就不喜欢打扮。
何况现在,就算她把自己装扮成一只孔雀,也没人看。
“您是是哪位大官的夫人吧,哎哟,我看您通身这派头就不一样……”小贩不遗余力地夸奖,顺便拿出自己的珍藏货品,“您看看,这些丝绸是从大宋过来的,据说是贡品呢!”
庄舟在心里一万个鄙视他,贡品会拿给你这个几千里以外的小商贩卖?你真当大宋遍地都是黄金啊!
不过表面上还是一副好奇的样子:“大宋的货品?”
“对啊,您看看针工和花样。”小贩扯出绣品,拿给她看。
她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侍女,确定她们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之后才说:“我倒看不出来是真是假,如果是大宋的,你不是经常去大宋?”
“哪能呐!”小贩见顾客也不是行家,就更加想夸夸其谈,虽然他的货品确实是大宋来的,可惜不是什么真品,“城里的商贩和来往大宋大辽之间的商队都有联系,每次托他们带些货色过来,我们定期去拿。”
“哦。”她恍然大悟,笑着说,“你的东西真不错,这些绣品我都买了。”低下头掏钱才发现身上没钱,于是想也没想,取下发上一根玉簪,“我没带钱,你看能不能用这个抵了?”
小贩先前不大愿意,心想你穿这么漂亮居然没钱?但是一看那根同体翠绿的玉簪,在这一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多少是识点儿货的,这玉簪一看就价值不凡,于是高高兴兴包好绣品给她,自己接过玉簪欣喜地看着。
“我问你一件事情。”庄舟拿着东西没走,低声问,“一般商队都是在哪儿?”
“一直走,看到第一个巷口转进去就是了。”小贩拿着宝贝高兴不已,顺手给她指了路。
“谢谢。”她拿着东西,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侍女们,她们应该不会听到,距离还是很远的。
王府
傍晚的太阳挂在天边,懒懒的余晖映得漫天绮丽的色彩。
庄舟把买来的绣品都送给跟去的丫鬟,心情愉快看什么都顺眼。可是她没发现王府里多了些侍卫,以往总是冷冷清清,今天有些不同了。
她皱皱眉,走回房间。
“你还舍得回来?”
一进门就响起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想关门逃跑,可是里面的人比她早一步把门关上。
那熟悉的男性气息猛烈地袭来,熟悉到心痛的味道。
她别过脸,冷冷地问:“你来做什么?”她还以为他永远都不会来了,他打算干什么?永远地逃避对她的歉疚吗?
“你别忘了,”他伸出一只手扳过她的脸,“这是我的地方。”
“当然!”她笑了笑,“如果有些人不强行抓了我,我也不会留在某些人的地方。”
她任性起来像个孩子,蛮不讲理。
他用手抵着门板,手掌在她头顶握成拳,关节泛白,青色的经脉突出来。
他不出声让空气的流动都有些难堪,庄舟默不作声地垂着眼,眼睑下的淡淡阴影十分精致。
“庄舟……”
“不要叫我!”他没来得及说任何话就被她打断,“我什么都不想听,耶律焱,够了!”
“我不信你没有爱过我,在你这段记忆之前,我不信你没有爱过我!”他大声地说道,他恨死眼前的她了!恨得想立刻杀死她,可是……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当时自己刺穿了绮臻的身体,那种痛苦,他绝对不敢承受第二次。
“那是以前,我根本不记得!”她大喊,可是声音明显地有气无力。她是怎么了?她应该理直气壮地大吼回去,告诉他她从未在他身上留过半分感情,可是,在他说过去的时候,她忽然不那么笃定了。
“以前和现在是一样的。”
“不一样!”她激动地说,“过去的总会过去,我只知道现在!”
现在……他苦笑:“如果你从来不打算在我身上留有半分感情,为何一开始不让我彻底绝望,你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了一切是吗?让我爱上你,然后远远离开?”
“我不懂你说什么!”她推开他,快步走开。
他一把将她拉过来,“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她猛地一震,柔眉姐姐……
“即使她去了天涯海角,本王都能找到她!”
“你想干什么?”
“让你知道什么是痛。”他狠狠瞪着她,眼睛里多了一抹快绝的笑。他看到她眼中的惊恐了……
“你要是对她怎么样,我会一辈子恨死你的!”
他松开抓着她的手,自嘲地一笑:“你不是早就恨死我了么?”
她脸色苍白。
他拉开门走出去,刚跨出去又停下,扔了一件东西在地板上,一声脆响,碎成两块。
“这是本王送给正妃的信物,它碎了,你我便没有任何关系。”他走出去,嘴角噙着一抹残忍的笑,“但是,你休想离开!”
她怔怔地望着地上通体翠绿的的玉簪,簪身上隐约可见几朵云彩的纹路,细腻精致。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刚才说……它碎了,你我便没有任何关系……
这句话应该让她高兴才对,可是为何?她的心那么痛……
他口口声声说她是他的王妃,说的那么真切,她心里动摇过,妥协过,可是……有什么是她极力排斥的呢?
他对她的好她清清楚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是……还有什么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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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的巷子里,一个男人的身影模糊地隐在黑暗中。
“你确定吗?”
“大人,小人一直在辽国做探子,那耶律焱两年前确实娶了一位王妃,而且据说那个女子是木叶山的女神,能动一根手指就毁掉一座城池,只是婚后没多久这位王妃就死了,听说在很多契丹士兵面前消失不见的。”
站在阴影里的男人慢慢转过身,一张俊逸的脸上带着沉思的表情。
“那真的是玉姑娘?”
“如果按照大人您说的,耶律焱只带回这一个女人,她无疑就是玉姑娘。”
“好。”他点点头,“她何时还会出来?”
“耶律焱似乎很重视她……她今天跟小人买了一些东西,用一根玉簪,小人知道那不是普通的东西,她走了之后,耶律焱立刻就来了,扔下一袋子钱,把玉簪赎回去了。”
“你给她指路了?”
“按照大人的吩咐,小人指给她了。”
“多谢,你回去吧,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是。”
待那人走了之后,黑暗中才走出两个女子,一个英气豪迈,一个清丽柔弱。
“柳姑娘,你觉得他说的可是玉姑娘?”
这三人,正是一路追来的杨业,佘赛华,还有柳柔眉。
柔眉几乎不用思索,立刻说:“是她,我听耶律焱说过,他说玉儿是他的王妃。”
“王妃?”佘赛花声音大些,“怎么可能?听说那耶律焱两年之前曾迎娶过以为王妃,而那位王妃是木叶神山的女神。但婚后不久,这位王妃便消失了。”
柔眉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她又看向杨业,“大人怎么看?”
杨业凝重地皱了皱眉:“我们都不适宜正大光明走出去,恐怕不好行动。”
“可以乔装啊!”佘赛花笑着说,“咱们随便化妆一下,只怕那玉姑娘不出来,她若是一出来,肯定能认出来的!”
杨业也赞同:“对,最好让柳姑娘去,毕竟玉姑娘不认识我们,恐怕到时候出纰漏。”
柔眉听到有办法,立刻高兴点头:“全凭大人和夫人安排。”她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这么多天的努力,终于看见一丝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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