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打抱不平
乡村里的人们是好奇的,像李家丢了条狗张家拾了只猫这样的事,都会成为田头谈论几天的话题。张老师突然去了一趟北京,而且带回自己侄女,自然引动了不少人的好奇心,一些好事的人便转弯抹角来打听,但张老师是个谨慎的人,她说孩子的父母忙,她把她带到自己这里来念书的,其它事情则再也打听不出来了。果然过了几天,小女孩便出现在张老师正在教的四年级班上,一段时间之后,这件事也就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一个月后,从上面传来消息,说张老师的哥哥——也就是那个女孩的父亲,是**反党集团的成员,九一三事件后,女孩父母双双畏罪自杀,张老师见她在北京举目无亲,才将她接到自己这里来的。这消息不久在乌石便家喻户晓了,一直不赞同知青和张老师过于接近的丁建国,这时摆出了一副先见之明的样子告诫大家:“我早就反对你们和她来往,说她关系太复杂,你们还不相信,现在清楚了吧?和这种人不划清界线,弄不好要影响自己一辈子前途的。”
那是六月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从田里回村想弄点水喝,在经过村口那棵老白果树时,看到一些孩子围成一圈,不时出喧闹和哄笑,好像在做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他走近一看,原来是村上的男孩们在欺负一个女孩子。小姑娘被围在中间,头散乱,浑身是土,还赤着一只脚,几个半大的男孩将她推来搡去,小姑娘木然的站着,也不哭也不反抗,当她被推倒的时候,围观的孩子就开心的大笑,说打倒了小反革命——就这样,小姑娘被推倒,爬起来又被推倒……
“她爸爸是反革命,想害**。”一个脑袋后面留着一撮毛的小孩说。
“那你们打她干什么?她又不是反革命!——今后如果有那个人敢动她一个指头,我就对他不客气!”他恶狠狠的环顾四周。
几个欺负人的孩子面面相觑,慢慢的散去了。
梦才对女孩说:“你一个人怎么跑到这里了?我送你回去吧。”他拉着她的手刚要向外走,突然一个胖大的男孩叉开腿挡住去路,抬头一看,原来是老歪的小儿子狗儿。狗儿大名叫陈德宝,这是一个育的很好的小家伙,虽然比梦才小两岁,个头却比他高小半个头。
“你要干什么?”梦才睁圆了眼睛。
狗儿在梦才胸脯上推了一把,歪着脖子叫道:“滚一边去,你到我们这里称什么英雄?我德军哥哥讲了,你们这些臭知青是来接受改造的,不老实就叫民兵把你们捆起来送到公社去。”
“好啊,这可是你这条癞皮狗先动的手。”梦才毫不示弱的回推了一下,狗儿没有防备,倒退了几步,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一个**墩坐在地下,围观的孩子都笑了起来。
狗儿爬起来,又羞又愤,粗着脖子叫骂:“好你这个狗粪知青护着小反革命,敢打你爷爷,老子和你拼了!”他一头撞向梦才,两人立刻打了成一团。狗儿虽然胖大,但年龄毕竟比梦才小两岁,又没有梦才灵活,明显的处在下风,梦才脚底下使了个绊子,狗儿扑通一声又倒在地上,梦才压在上面问:“你还敢动手?”狗儿不吱声,梦才压了一会,松开手,刚准备走开,狗儿忽然从地上跃起,抓起一块石头照着梦才脑袋扔过来,梦才把头一偏,石头檫着他的额头飞过;虽然避过了重击,但面额上还是留下一道伤痕,血慢慢的从伤口渗出来。狗儿见状掉头就跑,但没跑几步,便被从后面追上的梦才抓住衣领摔在地下。红了眼的梦才骑在德宝身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狗儿便像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直到手都打酸了,梦才才停下来。他指着躺在地上呻吟的小恶棍向周围的孩子说:“你们都看到了,谁以后再敢碰张老师侄女一下,就是这个下场。”说完拉着木然的站在一边的女孩向外走,围观的孩子默默的给他们让出一条路。等他们离开后,这些看热闹的孩子便一轰而散,没有人去管躺在地下的狗儿——这小子平常在村子里称王称霸,人缘并不好,所以他挨打,大家并不同情他,有的甚至还暗暗高兴。至于那几个被他教唆欺负人的男孩因为害怕梦才,早就溜了。
梦才带着女孩从村庄外边的一条小道去她姑母家,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女孩儿光着一只脚,走的很慢,梦才不得不跟着放慢脚步,石头檫破的额头被春天原野上幽灵一样游荡着的凉风一吹,感到火辣辣的痛,不过他心里却充满了自豪,今天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将村子里头号小霸王打了个狗吃屎,他觉得自己很像书中看到的那些扶弱抗暴的英雄。
女孩姑母家到了,栅栏门开着,张老师正在给新买的一个木澡盆涂桐油,看到他们,她吃了一惊,“你们怎么了?小倩的鞋呢?怎么浑身都是土?”她问梦才,“还有你的头怎么出血了?”
“没什么,刚才和德宝打了一架。”梦才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接着他把刚才生的事情说了,还没等他说完,张老师眼圈就红了,她突然不能自己,把两个孩子搂进怀中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她才控制住情绪,把他们拉进房间,先给梦才的伤口涂了一点消炎粉,又拿纱布要给他缠上,梦才死活不干,张老师只好作罢。
处理好梦才的伤口,张老师开始收拾她的侄女,她帮她洗干净脸和手,又拿出干净的衣服和一双新鞋叫她换上,看到梦才在一旁要走的样子,说:“你别忙着走,等我把小倩收拾好了,给你把衣服缝一下,另外还想和你说几句话。”
过了一会,她把侄女安顿好了,便叫梦才脱下被狗儿抓破的上衣,开始缝补起来,她看了一眼站在窗边茫然的注视着远方的女孩,对梦才轻声说:“今天幸亏遇到了你,她的情况你听说了吧?”——梦才点头——她继续说:“她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父亲去世才一个月,母亲也跟着走了。”压低声音,“她的母亲是上吊死的,那个场面刚好被她看见,对她的刺激太大了,当时她才九岁,从此整个人全变了,再也没开口说过话,到后来连饭也不吃,每天只喝点水,她母亲的一个同事不行了,打听到我的地址,偷偷的写了封信来,当我赶到北京时她已经被送进了医院,人瘦成了一把骨头——我要再晚点去,可能就见不到面了。”说到这里,张老师的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子里寂静的可以听到人的呼吸声。张老师慢慢平静下来,继续说:“我带她去了北京好几家医院,医生都说她患得是严重自闭症,可能是受了强烈刺激后产生的精神变异,目前没有什么好的治疗办法,只能通过改变环境,多给她温情,多让她接触人,看看过几年能不能恢复,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这一个亲人了,再有多难,我也必须负起这个责任……现在她比在北京时好多了,只是还不怎么说话,等放暑假时候,我准备再带她到上海看看。”她停顿了一下说:“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如果不怕被牵累,你能不能常来看望一下小倩?你们孩子在一起容易接触,这对她的病会有很大的帮助。”
能和女孩交往这正是梦才最希望的事情,他使劲点了点头。看到少年这样,张老师含泪笑了,过了一会她叮嘱道:“如果你在村上再看到有人欺负小倩,只要把她领回来就行了,千万不要再和这些小孩打架了。”少年又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