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小修)
9.
暴雨冲洗着呓语秘境,惊雷落下,整个山林为之撼动。
木寒汀提着一把破刀,穿过风雨,从山头到山脚,来到荻奴人驻扎的营地里。
帐篷在雨中摇摇欲坠,疾风骤雨中,传出一阵萧索的乐声。
有人在吹埙。
一曲绮丽温柔的《蝶恋花》,被吹得跟勾魂曲似的。木寒汀站在雨中,一双清亮的瑞凤眼稍稍眯着,才得以仔细看清楚雨帘后的情形。
荻奴人首领和他的女人在帐篷里,一个坐在地上吹埙,一个低头擦刀,看样子是在等她。
隔着雨帘,木寒汀朝帐篷里的二人说:“你的人都被我杀了,接下来该轮到你们了。”
荻奴人首领不为所动,右手握紧刀柄,将刀身抵在膝盖上,左手拿一块上好的兽皮仔细擦洗刀刃。
此时埙声停下来,女人放下手中陶埙,抬起涂着红泥的脸,诧异地看了木寒汀一眼。
“狩猎之神在上,你是怎么会说我们的语言的?”女人站起身问她。
木寒汀看着她发笑,一侧牙槽咬紧,面目狰狞地说:“狩猎之神有没有告诉过你,今日是你们荻奴人的死期?”
女人皱眉,取下一旁的弓箭,站在帐篷里,隔着雨幕朝她拉弓放箭——
荻奴人不论男女,一个个都凶狠善斗,弓箭又快又准,笔直地朝木寒汀飞射而来。
她竖起那把破刀,挡在面门前,抵挡飞来的弓箭。
“叮——叮——”
箭撞在刀面上被弹开,箭力撞得她不住地往后退。
接连三箭射来,木寒汀有些招架不住,手中那把破刀差点脱力飞出去。
她还是太自负了,埋伏成功后,便以为荻奴人就那么点本事,差点忘了自己是怎么被捉来的。
女人又搭了一支箭,瞄着她,朝她说:“假如我这一箭也无法射中,说明狩猎之神愿意放过你,你就可以离开了。”
“自说自话!”
木寒汀冷嗤一声,握紧刀柄,刀尖指向前方,脚下用力一蹬,猛地朝弓箭手发起冲锋!
正常情况下,被瞄准的猎物都会选择后撤。
但木寒汀不退反进,突然冲了上来,刀锋冲破雨幕,朝她发起了反击!
弓箭手突然慌了一瞬,仓皇之下松了弦,放出最后一箭——
箭钉在刀刃上,在雨中撞出了火花,飞速地弹开,而不知不觉中,木寒汀已经冲到了弓箭手身侧,一个跳斩,朝她发起了攻击!
此时,那位在擦刀的首领终于有了反应,一脚踹飞案几,朝木寒汀撞了过去!
极近的距离,木寒汀是没有可能避开的。
案几撞在她身上,继而人和案几一起撞在帐篷的骨架上,帐篷倾倒下来,盖在几人身上。
木寒汀用刀劈开盖下来的布,掷出一片曜羽石,同时避到一侧,喘着气,额上热汗被雨冲刷干净。
以前在师门里,总仗着自己的身份,不爱习武,不勤修炼,以为天塌下来了总会有人帮她撑着。
要么是她敬仰的父亲,要么是她那骄傲的兄长,要么是她的未婚夫……
她只要做一个快乐逍遥的城主女儿就好。
就连她可敬的父母双亲,也是这样一遍遍叮嘱她的:
“汀儿听话,仙门校考不用参加了,去给你哥哥捧场就行了。”
“接下来好好跟紧你哥,听他的话,他会照顾好你的。”
“别给你师兄惹麻烦就行,要懂事哦。”
“汀儿,学点防身之术就行了,女孩子总是舞刀弄枪的,不成样子。”
“有你爹爹在,你这辈子都不用摸刀。”
她这一生,也曾见过各种各样的人。
有人光是为了活着,就得费尽全力;也有人轻轻松松就能得到他人的眷恋和照顾,像姮雀那样的女孩子更是令她大开眼界。
可人呐,始终还是得靠自己。
爹娘的话……以后只能拿来哄她一时,哄不了一世。
等家里的小妹长大,她还会教导她——
天底下,没有谁可以一直依赖别人。
唯有刀剑,唯有自身,才是最值得信赖的对象。
雨渐渐地小了,荻奴人从垮掉的帐篷里走出来,男人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壮年男子的脸——
皮肤黝黑,横眉冷对,胡子结成辫子,一脸凶相。
“你给我同伴喂了什么药,”木寒汀刀尖指着他,丝毫不惧,扬声问,“说出来,我或许能让你们死的痛快一点!”
“一种能缓慢地折磨人的药。”
荻奴人首领开了口,而他开口所说的……竟然是中原话!!!
木寒汀眼睛倏然睁大。
她意外极了,不免重新开始、仔细打量这位荻奴人首领。
他样貌看上去三十左右,摘下面具之后,那双狭长而凌厉的眼睛里,似乎比其他荻奴人更加地……睿智。
这让她联想到了黑鱼,他虽然是奴隶,但是在一群奴隶中间,样貌和气质都鹤立鸡群。
这位首领也是一样,和野蛮未开化的荻奴人不一样,他不仅会中原人的语言,对于中原世家也有一定的了解!
否则他怎么知道她姓木?!
她不确定这个人到底是真荻奴人,还是冒充的,但可以猜测……他去过中原,接受过中原文化的熏陶。
“你知道我是谁?”木寒汀道,“既然知道我姓木,又为何狗胆包天将我关押在此?!”
“具体我不能告诉你,”荻奴人首领说,“原本你只需安安分分待着,自然会有人来救你,你现在做了这些事情,让我很难办了。”
木寒汀抬眸看他,“这么说起来,抓我是你的计划,为了谁?”
她思路清晰,反应极快,一下子就问出了问题的关键。
荻奴人转动手里的弯刀,神情显得不太自在。
就连他身旁的荻奴人女子,也是一副茫然的表情,完全听不懂他二人在聊什么。
头,在心底慢慢地汇聚。
有些话,她一直没有说出口。
有些猜想,也从来没有得到过印证。
有人害她,故意把她抓到这里来,设计陷害她,毁掉她的人生。
这种龌龊的事情,会是她做的吗?
呼吸变得急促,木寒汀暗暗地抽了口气,寒星般的眸子直直地看着荻奴人首领。
她问:“那个人的名字里,是不是有个“雀”字?”
直到这一刻,荻奴人脸色彻底变了。
木寒汀从未见过姮雀,怎么会知道她的存在?
他做这些是为了姮雀,但实情并非她想象的那样。如果因他的所作所为,而害了姮雀,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男人握刀的手有些发抖,抬起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木寒汀。
“果然。”
她轻轻地说了这句,抬起眼睑,双眸隐隐泛红。
危险、克制的眼神,盛着满腔的怒气。
看她身影单薄,刀剑上造诣也才勉强及格,要在此处杀了他二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可不知为何,荻奴人首领总有些忌惮她。
事情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而面前这个女孩远比他想象的强大。
手下几乎都死光了,山头也被烧成那样,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其他人很快会找到这里来。
等木寒汀的同伴赶来,他可能连逃脱的几乎都没有。
尽管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雨停就是信号,他必须走了。
一名合格的战士,是不能让敌人提前预料到他有撤退的想法的。
他率先出招,急急地朝木寒汀攻过去,弯刀掠向她的身体,将她逼退,再往前攻,似乎是要和木寒汀拼命,气势直直地压来。
待木寒汀接下他一刀,准备反击时,他已经闪向丛林之中,身影远去了。
她回头寻荻奴人女子的位置,后者也已经撤离了。
木寒汀骂了句脏话,掉头去追人。
但此时人已经追不上了,木寒汀停下来,手中刀劈向一旁的树干,震得树叶哗啦落下。
她道:“今日你有本事跑,等着我把这一切的账都算到她头上!”
男人就躲在附近,但他没有回应。
犹豫了许久,还是离开了。
木寒汀也不着急,人就在呓语秘境,总有机会逮着他。
再说,还有姮雀这条线索,她可以慢慢挖出真相。
风停雨住,木寒汀原地坐下来,靠着树干休息。
仿佛一阖上眼,就能立刻睡过去。
很累。
但是她可以休息了吗?
荻奴人在她眼皮底下逃走了,姮雀的身份和来意尚不清楚,苏子易被喂了不明的药,还有……安遥木氏的灭门危机,这些事情盘桓在她心头,她不敢休息。
她强撑着眼皮,时刻保持着警惕。
此后还有更加艰难的路要走,她要足够强大才行。
“找到了!在那儿了呢!”
“木姑娘!”
丛林里传出一阵人声,好像在喊她。
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在外面迷了路,爹娘也是像这样子,发动了很多人到处在找她。
给她讲神话故事的管家叔叔,私底下给她煮冰杨梅汤的老婆婆,偷偷带她爬树的奶妈儿子,他们都是善良、淳朴的人,但是在安遥木氏灭门惨案中,一个都没活下来。
如果她没有跟着去呓语秘境就好了。
她在这里。
下次……再也不乱跑,再也不迷路了。
“木姑娘!你没事吧?!”
……好像是苏子易的声音,忽远忽近的。
她眼神重新聚焦,看清楚面前来人。
是黑鱼带人过来找她了。
她用刀支撑着自己站起身,手却使不上力气,身体仍然沉甸甸地靠在树干上。
“我没事,”木寒汀坐在原地,语气平淡,“剩下两个荻奴人,没抓到,让他们跑了。”
黑鱼半跪下来,凑得离她近了些,指了指她肩口的地方,皱眉道:“你受伤了。”
她低头去看,才发现肩上有一道血痕,划破了衣衫和兽皮,被雨冲得几乎都能看到白骨。
看伤口,应该是与荻奴人首领交手时留下的。
她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伤得有点重,须得尽快找人医治,”黑鱼语气果断,“你同伴在哪,我带你去找他们。”
木寒汀缓慢地眨了下眼,没有出声。
同伴?她还有同伴吗?
她是因为救江然而被抓的,在被抓的地方留了标记,可江然他们迟迟没有赶来救她。
她现在受伤了,又回去找他们,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原谅了他们?
“我不去。”木寒汀气息有些不平稳,血红的双眼泛着雾气,清清楚楚地说:“我不想见到他们。”
“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去?”黑鱼神情严厉,声音陡然抬高,“都什么时候了,你别胡闹。”
木寒汀没出声,反而睨了他一眼。
黑鱼气打不从一处出来。
碍于身份,他不可能对她说太重的话。
更何况木寒汀一个眼神,让他毫无办法。
“黑鱼大哥,”苏子易语气温和,叹道,“就依她的意思吧。”
此前在山洞里,木寒汀就跟他说过,她的同伴不会来救她了。
她都抱着这样的觉悟逃出来了,又怎会回去求他们相助?
黑鱼一脸暴躁:“那伤怎么办?”
木寒汀冷冷道:“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受了伤,再说了,你不是懂医术吗?”
黑鱼语塞。
不知道木寒汀怎么看出来的,他的确会医术,但他是一名低贱的奴隶,没有资格为木寒汀这样的高门贵女治伤。
“这不合适,”黑鱼说,“我医术不好。”
一旁,奴隶少年略有些懵懂地问:“哥,你医术不是最好的吗?”
黑鱼敲了下少年的头,让他闭嘴。
木寒汀道:“你把药弄来,我自己上药。”
于是众人分工,黑鱼去找草药,其他人将荻奴人的帐篷重新搭好,作为一个临时休息地。
木寒汀将身上的兽皮脱下来挂在一旁,里头的衣衫半干半湿,只能将就着穿。
苏子易和其他人在外面守着,她也能稍稍安心下来。
头一着地,阖上眼睛睡过去了。
身体滚烫,喉咙里好像吞着一团火,身上汗水一层层地冒。
她好难受。
肩膀更是像被蜜蜂蛰了一样,火辣辣地疼,还带着蚀骨的痒,折磨着她直到清醒过来。
意识回笼了,眼睛还没完全睁开。
她察觉到有人在旁边,用温热的毛巾和着药草,往她肩上敷。
药性刺得伤口剧痛,她嘶了一声,睁开眼睛,同时一手按住那只手腕。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女子清丽的脸庞。
木寒汀眉头皱了起来,松开她的手,下意识想摸身边的刀。
她只是睡了一觉,姮雀什么时候找到她的?
江然他们也在附近吗?
没摸到刀,她试着站起身,却被姮雀连忙扶住,温声细语地说:“木姑娘,你慢一点,别乱动,当心扯到伤口。”
刀也不在身边,伤口被扯得撕裂般疼。
木寒汀心情很烦躁,直接反手给了姮雀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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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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