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
柏砚吐了。
他意识全无,整个人蜷在床榻角落轻声呻/吟。
管家自己也是一身的汗,满是褶皱的脸上尽是担忧,“映月这丫头怎么回事!大半天怎的还没有将大夫请来,你快去看看!”
他随便指了一个半大少年,自己则继续和落筠几人小心替柏砚去热。
萧九秦与贺招远在外边只略略等了等,不见丝毫声响,这柏府的大门倒是大开着,他们只当诸事不懂,一前一后进去。
岂料刚进了大门,一个半大少年便像一个仓促奔忙的小牛犊冲过来。
这次,贺招远反应终于快了一回,伸手按住少年的肩膀,“这柏府的下人都是属牛的吧,只顾低头往前冲,都不带看路的!”
少年懵懵的,“你,你们是谁?”
他肩膀还被按着,萧九秦将他从贺招远的手中解救出来,“是大夫,来……”他眸子微暗,“治你家大人的热症。”
少年闻言往他身后看了看,“映月姐姐不在。”
萧九秦揉了揉他的脑袋,十分自如地撒谎,“映月在后边取药,我们二人先来一步,”他故意试探,“你若是再拖一会儿,你家大人怕是就救不回来了。”
少年“嗖”的一下让开,“你们快点。”这会儿他扯住萧九秦的袖子就往里走。
萧九秦与贺招远对视一眼,随少年一起。
夜晚起了风,吹得廊下的灯笼摇摇晃晃不止,但微弱的光也足以让萧九秦二人看清这府里的环境。
金砖铺地?
贺招远嘲讽的笑笑,如果说的是这凹凸不平的青石路。
穷奢极欲?
一个正三品的官员住着五品官形制的宅子,一眼就能将大半个宅子看清,别说是湖,那山石中间围着的水也算的话,池塘倒是有一个。
虽是初秋,但这宅子里连个打眼些的花草都无,廊旁倒是有棵桃树,瞧着似是结了几个拳头大小的桃子。
萧九秦在前边走,贺招远随手摘了一个桃子,结果被那少年看见,张口就是责备,“你们不要瞎动,那桃树连萧叔都不敢动的,大人知道了会生气的。”
小少年声音软糯,贺招远不以为意,“不过几个酸桃子,那么护着!”
他兀自感叹,萧九秦忽然回头冷冷瞥了他一眼,“不问自取是为偷,再敢拿人家东西,我剁了你的爪子!”
萧九秦的火气来得猝不及防,贺招远才刚将桃子塞进嘴咬了一口,结果一口酸桃子卡在喉咙口,不知是咽下去还是吐出去。
酸,这桃子瞧着粉红,实则能酸得倒牙。
贺招远作势就要吐了,萧九秦眸子微敛,头也未回,就像是脑后长了一对眼睛似的,“咽下去。”
贺招远一噎:“……”
一个拳头大小的桃子才咬了几口,就到了偏院,贺招远看少年停下,谨慎的将手中的桃子随手一扔,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不是才到偏院么,怎么就停下了?”
“我家大人住偏院。”少年引着萧九秦进去。
贺招远四处扫视一眼,“为何?”
他活这么久也没有听说过谁家主子不住主院,反去住偏院的。
萧九秦任他废话,自己进了院子,三四个奴仆来来去去忙得诸事不闻,少年喊了一嗓子,“萧叔,大夫来了!”
那声“萧叔”喊出来时,萧九秦已经走到屋外台阶下,管家萧叔闻声出来正好与他打头撞上。
“三,三公子……”萧叔眸子睁大,手里的布巾啪嗒掉在地上,“你,你……”
所有的话化为疙瘩堵在他喉咙处,嘴唇颤着,连同心脏也一块扯着,萧叔怔怔着,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抚萧九秦的鬓角。
萧九秦退了一步,躲过。
萧叔一僵,“三公子,我……”他原本是平津侯府的家奴,只是萧九秦他爹瞧着根骨不错,遂撕了卖身契,将他带进军营。
军营里多得是出身不好的人,他也争气,不须平津侯如何照拂,自己一步步做到校尉,只是大略命运多舛,在与北狄对阵时伤了内腹,便领了抚恤离开军营,平日里跟着平津侯练练兵,闲暇日子则在侯府教三位公子练武。
萧九秦出生晚,待他能跑能跳的时候,两位兄长已经能与北狄蛮子对阵了。那时,在柏砚未入侯府前,陪着他最多的还是萧叔。
说是如父如师也不为过。
可是当初随他父亲战死的人现在却出现柏砚府上。
萧九秦错身而过,像是浑然不认识这个人似的。的确不认识,当年那个萧叔已经死在北疆,这一个……尽然只是与柏砚沆瀣一气的仇人罢了。
“三公子……”萧叔无力地唤了一声。
贺招远却在这时走过来,“认亲就先搁置一下,不想惹起侯爷的火将里边那位掐死,你便先忍忍。”
萧叔嘴唇动了动,终是一脸苦意掩下。
府里不大,这屋子自然也不会大到哪儿去,三两个侍从围在床榻边,便已然有了水泄不通之感,陈旧的博古架上边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全是书,倒是那桌案,只散着一沓宣纸。只需一眼,便看得出,这屋里就没一件值钱的东西。
萧九秦走过去,将其他人赶出去,只唤来那一个少年。
落筠有些担忧,她也是平津侯府旧人,只是萧九秦并未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自然也没有认出。
这时,萧叔唤了她一声,落筠出去。
门一开一合,屋里总算不那么拥挤。
“将所有的窗户打开。”萧九秦吩咐那少年,自己则走到床榻边,影影绰绰的烛火下,柏砚面颊异常潮红,他揪着被褥蜷缩在角落,嘴唇哆哆嗦嗦不止,细碎的声音一点一点溢出。
萧九秦听不清,他居高临下盯着那人,心绪复杂。
这个人殚精竭虑,汲汲营营多年,已经算是人上人了,可……竟看不出一点煊赫矜傲的模样,反而犹如一个可怜虫一般。
这样的认知让萧九秦心中愈发膈应。
他要的是自己一步步击碎柏砚的粉饰,将他所有羽翼毁去,再报复得他无从翻身。而不是这样,不需他动手,柏砚自己就先被折腾得无力招架。
这比起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更叫萧九秦愤怒。
忽然一声呜咽,柏砚身子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无意识地抓住手心,直抠得手心血痕遍布,血珠子沾在干净的被褥上,异常醒目。
又一次,萧九秦回神时,已经扣住柏砚的手腕。
他眸子晦暗,一时竟不知该去安抚痛苦难抑的柏砚,还是先松开手斥自己不长记性。
“……你救救我家大人,求求你……”半大少年忽然跪在地上,自方才那一系列的变化,他知道这个人不是大夫,自己被骗了,但是就连萧叔都怕他,少年心中竟然奇异的升起希望,或者这个人能救他家大人。
萧九秦面上无一丝起伏,少年怯弱的声音像是未入耳,他扣着柏砚的手腕往外扯,但是对方神志不清,丝毫不配合,反而无意识地推拒,呜咽声渐大,“疼……”
萧九秦心尖一跳,手下力度一松,柏砚抱着手腕重新缩回去。
指尖处几欲能灼伤人的热度一离开,想象中该是松口气的,但萧九秦直勾勾盯着柏砚,火气反而升起来,他也不管柏砚听不听得到,厉声道,“不想我碰你?!”
脚边的少年吓得哆嗦了一下。
萧九秦膝盖贴近床榻,一把将柏砚扯过来,死死地扣住他的腰,“当年不是最喜欢往我怀里钻么?如今翻脸不认人了?!”
一言既出,别说少年瞪大了眼,就连外边的萧叔、贺招远几人都是一僵。
贺招远眼睛不停地往里边瞟,像是要透过这扇门看进去,好好瞧一瞧到底发生了什么,怎的还提什么当年啊钻怀里啊。
虎狼之词最是勾人了,贺招远风流是真风流,八卦也是真八卦,他暗戳戳凑到萧叔面前,“侯爷与你家大人莫不是有一段……旁人不知的虐恋情深?”
萧叔瞪了他一眼,除却那些愧疚,这会儿真的担心起里边的人来。
阿砚这孩子现在神志不清的,三公子若是气狠了,将他剩下的半条命都能得给弄没了。
他上前叩了叩门,尽量提着声提醒,“三,三公子……阿砚再烧下去脑子都要烧坏了,旁的事暂且放一放好么?”
他说的是二人之间的“仇恨”,可是这句话配上方才那语焉不详的话,贺招远这厮自然而然的想歪了,眸子眨了眨,自以为勘破了实情,“侯爷也不是拎不清的人,人命关天的时候了,又怎会做出这不体面的事儿!”
“男人么,忍一忍就过去了!”
萧叔一噎,恨不得将这人乱棍打出。
外边诸人心思各异,里边却又是一番诡异情境。
萧九秦将人扯过来后就后悔了,他心里抵触,但是有些事情还要沾一样东西,那便是“本能”。二人曾经关系好到恨不得长在一块儿,如今只需一点亲近,那些被压抑的情感就如雨后春笋重新萌发。
柏砚烧得人事不知,可这会儿竟攀着萧九秦的手臂倾轧过来,软着声吸气,“……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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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热不止,柏大人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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