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思辨的死结
小时候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樵夫救了只被兽夹夹伤腿的仙鹤,多年后仙鹤变化成美丽女子嫁于樵夫为妻。仙鹤拿出精美的布匹让丈夫卖给皇子殿下,殿下大为喜欢,承诺将用高价购买更多布匹。樵夫将话带回给妻子,妻子嘱咐丈夫她将在屏风后用七天织布,不许有人偷看。几天之后,丈夫担心长久未出的妻子偷偷窥向屏风后,仙鹤被看到真身只能与丈夫告别返回山林。
在幼时的我的理解里,“仙鹤报恩”的结局是出悲剧。报恩的仙鹤与善心的樵夫无法长相厮守,被留下的樵夫还会为自己的一时错念悔恨终生。
遵守约定就能够拥有令人羡慕的幸福和财富,失信者则会一无所有——小时候全然当此是告诫世人诚实守信的寓言故事。
听了我的问题后,于珺再度提起了这个故事。
我若有所悟。
“不顾本人的感受,只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这样的行为果然是不可取的吧?”
于珺不置可否的低下头,过了会向楼道的栏杆外眺望天空。
“我在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印象最深的不是结局,是仙鹤在屏风后日夜不停织布那段。仙鹤拔下自己的羽毛织布,那样的画面总觉得血淋淋的。”
血淋淋的。
我印象里,也多了几分刺眼的血色。
于珺说完这句上课铃便响了起来。和她一起返回教室后,留给我的又只剩下独自思考。问题没有取得进展,仅仅是换了种形式。
我在向于珺寻求建议时,可能心里已有了预想的答案。正是这预想的答案,我安稳的与丽姐度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说来平淡,却能满足我对“幸福”的期待。
与丽姐一同上学,一起放学。在路上闲聊,在学校做功课、玩游戏。周末去废弃公园逗逗狗,在公共图书馆看看书。能否更进一步我并不在意,我只奢求这样的日子能到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深陷美梦之人又有几个期盼被唤醒呢?
先是学姐看不下去,像是展示杀人犯罪证的检察官,把选择强硬的摆在我面前。她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但我觉得把所有的未来交给一次的选择未免过于残酷。
于珺和丽姐有着某种相似的气息,我怀着对“选择”的预想答案,盼望能从她口中得到认同。可最后得到的,倒是像一种反问。
如果樵夫知道妻子在用自残的方式帮助自己,他会不会为得知真相而庆幸?就算最后两人无缘陪伴终生,这段记忆留给樵夫的,会不会不仅仅是悔恨?
“秘密”的内容成了决定“寻找真相”这一行为对错的关键,但要弄清“秘密”的内容又需要“寻找真相”这一行为。思辨陷入死循环,执着对错就永远无法踏出实质性的一步。但不顾对错,得到的可能是无可挽回的结果。
就如离樵夫而去的仙鹤——无论樵夫内心是否安宁,对她而言,这样的结局仍是悲剧。
*
“你现在还敢说,你的喜欢比我的更深?”
这句话,我没能回答。
学姐把我的沉默当作默认,徒自失望起来。
“要是你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就向我道歉。收回那天对我的指责,说自己是个啥都不懂还自我感觉良好的白痴,再跪下来舔我的鞋子。”
我没说话。
“要是你还有之前那样的骨气,就给我道歉。跪下来舔我鞋子的话,我说不定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学姐说着,从冰凉的地上站起身。
“你就这么热衷于让别人舔你鞋子?”我抬头看她。
“不,我只热衷于让你舔。”
撂下话,学姐摆摆手走了,远远飘来句“我等你电话”。
没等她走远,我飞速的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学姐掏出电话看了眼后,挂断,跑回我面前。
“啥意思?”
“没啥,只是觉得你这么走掉有点没品。”我拍拍屁股站起身,“顺便一说,你倒数第二句话也很没品。”
“那你还要怎样?”
“你必须要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学姐赶紧补了句,“我没有必须回答你的义务。”
“我觉得你有。”在学姐变脸前,我继续说,“我直说了吧,我之所以不打算继续深究丽姐身上的秘密,是因为我被你吓到了。”
“被我?”
“你说我绝对会放弃丽姐,说得那么绝对,把我吓到了。”
“弱鸡。”
我挺胸抬头,“不否认。”
“就算与世界为敌,我的女人也要我来保护——这种气概没有?”
“敢想,敢说,但很可能不敢做。所以想让学姐告诉我那句话是啥意思,有什么客观因素让我一定会选择放弃?要是能权衡利弊,我应该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权衡利弊?”
声音尖利。学姐做出不敢相信的夸张表情。
我抬眼看着她。
深吸口气,学姐的手掌高高扬起。她的脸上没了表情。
自己和自己僵持半秒,学姐扬起的手仿佛坠落般,无力的放下。
“算了,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混在人群中,躲在安全处,投机取巧,没一点自己的个性,就凭你这样的人......”
学姐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碎碎念。
“不过,挺好。你这样才让我放心。”学姐投来明媚的笑脸,“就免了你舔鞋子的环节,最后赏给你一次机会。这周六,我会约李丽去一个地方。你要有兴趣就来,没兴趣就算了。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
“学姐,我刚才提的问题......”
“不用问了。我已经帮您权衡利弊了,你没有其他选择。就这么简单。”
说完,也不等我反应,学姐再度迈开步伐走远。
我摸出手机播了过去。
“你又干嘛?”学姐气急败坏的跑回来。
“我周六有游泳课。”
“周日行了吧?事情真多。”
“琪琪姐。”
“哈?谁准你这么叫我的?”
“你的权衡利弊,是把丽姐也算进去了?”
“你管我呢?”
“我和丽姐,谁的比重大一点?还是说你自己?”
“我有义务告诉你?”
“不用,我相信你,”我摇摇头,“你其实人挺好的。”
猝不及防的愣了一秒,而后面容凶狠的瞪着我。
“干嘛?禁不住夸?”
“不要用——”
注意到学姐眼中的寒光,大意忘了闪,被顶膝击中胯部,我当场蹲了下去。
“——这种表情来夸我!”
这次,学姐走开我再也无力叫她回来。痛得我半天才缓过气。
我是做了怎样的表情才让我蒙受这一击?
想不出来。
当时我确实有点漫不经心,但学姐也不至于因此下狠手。
我不经心的又在想什么呢?
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只是在想,如果我没有赴约会有几个人失望?
一个,两个,还是三个?或者是一个也没有,大家只是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
我是想到了我们三人擦身而过陌不相识的场景。那我的表情——确实不想多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