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情所困
看起来,严雪临接受了这个称呼。
阮白单方面认为自己在这场无形的战争中获得胜利,战胜了严雪临。
“阮也少爷。”
有人叫他,阮白转过身,看到身旁不远处站着的陈伯。
他是一个老人,比阮白略高一些,没有许多老人常见的脊背佝偻,身姿挺拔。穿西装,打领结,是一如既往的体面。
阮白怔了怔,心里莫名地想,他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陈伯微微笑着,与他对视:“阮也少爷,您才来这里,我来介绍阮宅的情况。”
阮白偏头看着他,轻轻地说:“您是阮家的老人,我的长辈,叫我小……”
他的话顿在这里,将本该脱口而出的“小少爷”吞了回去,笑了一下:“叫我小阮就好了。”
这个人是不会接受的。阮白在心中已经提前知道了答案。
果然,陈伯笑着推脱:“那怎么行。”
接下来,陈伯简略地介绍了这栋阮家旧宅的情况。目前宅子里的常住口人不多,仅有两名日常打扫卫生的佣人,负责做饭和内务的凯瑟琳女士,陈伯负责对外事务,以及严雪临,园丁和司机都不住在这里。
所以院子这样大,却显得冷清。
陈伯领着阮白上二楼,往左走到最里面,推开房门:“您临时说要来,就收拾了这间屋子,如果不喜欢,可以再从别的几间里挑一个。”
房间很大,看得出提前打扫过了,装修简洁,也不算过时。里面有独立卫浴,还隔出一间小书房,桌子上摆了台新电脑,还有一盆仙人掌。书架是空的,没有人居住或使用过的样子。
窗帘是敞开的,屋内采光很好,日光铺满了整张床,阮白走到床边,刚晒过的被子散发出一种特别且令人舒适的气味。
阮白不应该有任何不满意。
介绍完一切,陈伯礼貌地退了出去,只说如果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找他,请阮白安心休息,等待晚餐即可。
阮白关上门,发现自己的左手抖的厉害,大概是来的过程中不小心用左手拎了行李箱。
他摘下腕表,将箱子拖到靠窗那边的木地板上,开始慢吞吞地收拾行李。行李箱不大,里面只有几件新买的换洗衣服,还有一些必备的证件、录取通知书。本来是很简单的事,但阮白不太擅长做这些,且全程只用了右手,所以进程缓慢拖沓,有空想很多别的事。
其实男主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在阮白的设想中,严雪临的人生很圆满。他少年时父母被同族所害,自己也差点死在那场为了斩草除根的车祸中。但在二十三岁时就已报仇雪恨,夺回了本该由他继承的财产。期间有些很小的插曲,比如叛徒,比如阮白,但这些人都死了,骨头都化成灰了。严雪临如今三十三岁,之前的十年里一帆风顺,即使不看《白栀子》这本书,也可以预料到接下来人生一切都好,这世上没有什么他想要而得不到的,应当是志得意满的。
他很倦怠。
一片不太明朗的阴影里,那是阮白在黑暗中看到严雪临时涌上心头的唯一感觉。
在炎热的、八月末的午后时分,窗外是生机勃勃,长得很茂盛的花与树,日光下新摘的玫瑰、未完成的画、随意放置的茶杯、玻璃台面上的一些琐碎物件,所有明亮的、愉快生活的痕迹。可这一切都是安静的,近乎死寂的。身处其中的严雪临看起来像是快要死掉了。
也许是一瞬的错觉,因为下一刻,严雪临就变得脾气很坏,刻薄地把阮也当成小偷抓起来了。
阮白不能原谅他。
可严雪临有什么不高兴的?
为情所困吗?
也不至于困成那样吧,看书的时候,阮白总觉得男主没那么喜欢女主。
如果是自己,面对很喜欢的人,明知道对方在什么地方,怎么等得了十年。
十天都不能忍受。
可是,直到看到严雪临的那一刻,书中的男主才在阮白的世界里成为了真实的人,是一个读完十几万字的小说也完全无法了解的人。阮白没办法想象严雪临会和爱情小说的主角做出同样的事,会爱一个人超过自己,会接受自己的情绪——痛苦或快乐被另一个人牵动,会有很狼狈和幼稚的时刻,也会愿意为某个人死去。
严雪临看起来不是那种人。
阮白想了很多,没能想出很恰当的解释。
他也没再继续想下去。
反正也没有在这里住很久的打算,所以也不是什么需要追根究底的事。
阮白拿出睡衣,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很快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几个小时,阮白终于醒了过来,他睡的不太好,可能是空调的温度太低,裹成一团的被子也无法抵御强烈的冷气。所以现在鼻塞严重,脑袋昏昏沉沉的。
窗帘拉的并不严实,那道细缝间透出些微昏黄的光,阮白偏头看了很久,才意识到那是遥远的,在花园里亮起的路灯。
天黑了好久,晚餐大概率也错过了。
阮白挣扎了片刻,才能走下床,第一件事是戴上腕表,换好衣服,然后去卫生间洗了个冷水脸,整理了头发,才准备下楼。
右手搭到门把手的时候,阮白才看到门缝里塞进来一张纸。
是陈伯写的。
他说阮白可能是太累了,还在休息中,没能在晚餐时间醒过来。但是没关系,厨房里为客人留了饭菜,具体事宜询问凯瑟琳女士即可。另外,他希望能和阮白加上微信好友,他已经很少用这样传统的方式留言了,并附上了自己的微信号。
阮白打开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发出略有些刺眼的光,他搜到陈伯的微信,头像应该是陈伯自己拍的一潭游鱼,签名是“锦鲤附体,好运连连。”
老爷子真是紧跟潮流。
阮白忍不住发笑。起床的时候,他的心情其实很差,可是现在就还不错了。
从二楼下去,阮白将陈伯的话回忆了一遍,往右转,又走了几十步,找到了厨房在的地方,旁边多余的地方摆了张桌子,布置成小餐厅的样子,严雪临大多时候在这么用餐。外面的餐厅太大了,很长的桌子,能坐得下十几个人,一个人用餐可能太过空旷,也太过无聊。
餐厅的角落处有个人,她坐不是那种舒适的靠椅,而是方角凳子,不高不矮,正好足够脚尖点地,背脊挺得很直,手中捧着一本书。
大约是听到脚步声,她放下书,站起身,转过头,看向有人来的方向。
她看起来并不年轻,很明显的欧洲人长相,眼窝很深,鼻高而挺,能依稀看出些从前的美丽模样。穿一身纯黑色长裙,夹杂着灰白的红色长发整整齐齐地挽在脑后,连鬓角都没有一缕碎发。
阮白一眼便认出她是凯瑟琳女士。
书中也曾写到过她。她是严雪临父母的管家,严雪临走后,她就留在旧庄园中,主要是为了观察家族中的动向。几年过后,严雪临报完仇,决定在国内定居,她放心不下从小照顾的孩子,年近半百也离开从小生活的故土,在短短两年内就掌握中文,并且为了适应严雪临早已转变的口味,甚至学了一手好菜。
她与阮白对视,脸上并没有笑容,看起来很严肃:“阮也少爷,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了。请您下次务必准时用餐。”
是的。与陈伯不同,她是很严谨古板的女管家,信仰虔诚,十分恪守规矩,严以待人,更严以待己,很少会对人有例外。
像阮白这样健康的少年人,白天睡觉睡到错过晚餐是不能被她理解的。
对于掌握了厨房的凯瑟琳女士,阮白不会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很会装乖,老老实实地道歉:“对不起。”
凯瑟琳接受了他的歉意,拿出今天晚上提前装好的饭菜。
在他的想象中,严雪临的晚餐即使不是山珍海味,也该菜色丰富,营养均衡。
阮白看着桌子上摆出的三盘菜,发出难以置信的疑问:“只有这些吗?三叔就吃这些?”
严雪临是修行的苦行僧吗?晚餐素到看不见油光,且都是阮白讨厌到不能入口的食材。
凯瑟琳的眼神有些复杂,点了下头。
阮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让凯瑟琳女士为他重新做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她厌恶浪费粮食,也不会为了只见一面的人开先例在晚饭时间后重新开火。
但是,在饿肚子、吃不能下咽的饭菜和恳求凯瑟琳为自己做饭的三个选择中,阮白选择了难以达成的最后一个。
如果失败了,反正结果也不会再坏。
阮白在餐桌前停顿了一小会,微微仰头,看向凯瑟琳。
凯瑟琳问他:“怎么了?”
阮白尝试解释:“三叔是混血,可能是受外国人的基因影响,和我们这边绝大多数的口味不太一样。”
在凯瑟琳的目光中,阮白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我想吃点别的,可以吗?”
凯瑟琳沉默地看着他,微微睁大了眼,像是阮白提出了什么很难实现的要求。
事实上在凯瑟琳之前的人生中,也确实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小孩。她天生严肃,别的小孩见了她的冷脸都会刻意离远点。唯一长期照顾的孩子是严雪临。严雪临从小就很有自制力,不需要大人的管束,他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比要求的好,更不用说撒娇卖乖。
在凯瑟琳说出那些拒绝的话之前,为了达到目的,阮白睁着眼说瞎话:“我很好养活的。不用再做菜,只要下一碗面,无论什么面都可以,最好上面的浇头是肉的。”
凯瑟琳微微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立刻拒绝,说明是有希望的。
“如果您煮面的话,我可以给您打下手,我会切菜的。”
阮白试图用一些很乖小孩的发言打动凯瑟琳女士,连嗓音都营造出一种和乐融融的氛围,其实都是假象。
在这辈子的前二十年,他从没触碰过厨具,也很确定以凯瑟琳女士的性格,不会需要自己这个笨手笨脚的助手。
他很擅长做这种事,也确实有这样的能力。即使意志非常坚强,不容易被什么人或事物打动的凯瑟琳女士都会无故心软。
就像现在,她问:“那你喜欢吃什么面?”
阮白心花怒放,喜出望外,却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
“阮也。”
他回过头,看到严雪临站在不远处的走廊尽头,那里点了几盏灯,将严雪临的影子拉得很长,直到自己的身边。
阮白的内心有点不妙的预感。
他轻轻地唤他:“……三叔。”
就像刚才对凯瑟琳说那些好听话时一样乖。
严雪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半垂着眸,一双绿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漂亮却冷酷:“不是说要打下手?凯瑟琳,替他煮面。”
阮白:“……?”
这合理吗?根本不需要这个人的命令,凯瑟琳女士分明是要无条件为自己煮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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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听话卖乖撒娇的猫猫又被当场逮捕(。
严雪临看起来不是那种会为情所困的人,实际上会和所有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做出一样的事。
以前做了,以后也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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