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中野乱战 上 第五章 魔神降世(3)
巴西尔认为,自己可能永远忘不了那一幕了。
无论是目睹那个老家伙兹雷遍体鳞伤摔在跟前,正使劲憋着一口气跟卢修斯讲着什么,还是回过神来的那位王在自己耳边狠狠吼了一嗓子,十分焦急地指挥周围的军士紧急将兹雷送往城内急救,或许都比不上接下来他看到的一幕。
那是何等神奇的景象啊。巴西尔仰头望去,在那座塔楼的洞口里面,米色长发的女孩亭亭玉立,一双红瞳十分显眼。她站在高处,那双眼睛望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如同俯视众生一样。
看着那双眼睛,巴西尔不由得愣住了,双腿想动却像是被固定住一样无法挪动。直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在耳边炸开,巴西尔浑身一颤,这才得以回过神来。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兹雷先生送到城里救治!要是延误了一分半秒,我非扒了你们的皮!”卢修斯揪着巴西尔的领子,夹杂着焦急的怒火近乎灼烧着巴西尔的脸。
巴西尔从没见过卢修斯如此的大发雷霆,正想挪动双脚,脑中闪过的却是与那女孩相识的短暂的回忆。虽然拢共合计起来不到三天,然而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他二十多年最值得的一段人生了。
“……是!”巴西尔咬着牙,强忍着点了点头。他挣开卢修斯,领着周围几个同僚扛起兹雷,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处刑台,直往楼下狂奔去了。他回头看去,那女孩仍然立在那儿,一头米色长发随着晨风轻轻飘荡。
巴西尔的眼神突然变得落寞。伸手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泪水,他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地向下逃去。
“感谢您的照顾,克劳迪娅小姐,我们有缘再见。”
……
“大王快看!小姐怎么不见了!”
卢修斯望着巴西尔离去的背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一听到旁人惊呼,登时从旁若无人中惊醒回来。顺着身旁手指向上望去,原本立在洞口边缘的女孩身影消失无踪,几粒石子顺着塔身坠落,砸在下方横躺的死者。
盯着那个洞口,卢修斯突然察觉,明明还能感受到的阵阵晨风,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停滞呢?明明脸上还能感受到些许气息,怎么会在一瞬间突然停歇呢?
明明刚才还能感受到身旁那人的呼吸的,怎么……
耳边突然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倒地声,伴随着几滴冰凉的液体溅在脸上。卢修斯稍稍侧了侧脸,刚才正提醒自己的那个军士胸口开了个洞,银色的铁链绕着他被撅断的脖子,正一点点往塔楼入口拖去,他的身体在地上磨蹭着,留下了一条瘆人的血痕。
许多年后,再次面对这女孩,卢修斯准会回想起当初居阳兴重现人间的那个血腥的早晨。
耳边突然涌进了此起彼伏的嘈杂的惊呼声,不时还能听到几声沉重的倒地声。卢修斯的眉头皱的愈发紧了,他垂下的手臂微微颤抖着,掌心似乎隐隐有黑光渗出。他就这样站着,直到最后一个倒地声音在耳边戛然而止,卢修斯转过身来,眼睛对上了立在一众死者中间的那个女孩。
“我好像记得你啊,老家伙。”
女孩用着不知从哪里取出的手帕擦了擦手,随手一丢,盖住了死者惊恐的遗容。
卢修斯并不言语,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怎么会是你呢?居阳兴。”他摇了摇头,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要是当年我不这样多此一举,直接让你死去,兴许还不用像今天这样拼个你死我活的,不是吗?”
像是想到了什么,女孩眨眼的频率变得有些反常的快。立在原地思索了好一阵子,她突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哈!原来是你!”
一道黑光突然直接瞄着头颅袭来。女孩吃了一惊,身体却仍在原地不动。也在同时,脚下突然生出了一捆缠绕成麻绳一般的银色铁链,就像鞭子一般击飞了那道黑光,直直将它打到了身后的塔楼,开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任由碎石洒落脚下,女孩紧盯着卢修斯,反倒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知道是我,那又如何?”卢修斯收起了泛着黑色光芒的右手,又稍微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领。“居阳兴,在下面困了快千年了,如何?下面的景观就没有人间好吗?非要趁着这个时候回来祸害我吗?”
“祸害你?你这家伙还轮得到我祸害不成?”女孩一脸鄙夷,啐道,“古今上下,从生到死,有的是人来处置你,还用得着我这么个卑微小人?”
“知道自己卑微,这挺好。”听了这话,卢修斯脸上反而现出了轻蔑神色,“不过真是可惜。过了这么多年,当初的景色早就化作沧海桑田,人也好物也好,都逃不过这一劫。死人本就没有理由呆在人间,你又为什么要回来?”
“我回人间还要经过你同意吗?”女孩嘿嘿一笑,脸上更加鄙夷,“老东西!你以为我想变成这样吗?让我屈身女子之躯,可都是你造的孽!”女孩捏了捏拳头,不时发出一阵关节的喀拉声,右手食指上的银戒借着晨光闪烁着,如同明亮的星辰。
“那就……新账旧账一块算吧,小神龙公先生。”
旭日高升的天空仿佛响过几声闷雷,低吟着低沉的隆隆雷鸣。
……
“快走啊!巴西尔!跑得再快一点!”
在跑,在跑,身边的树都在往后跑着,几根树枝不时打在了巴西尔脸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像是被鞭子抽过一样。
但巴西尔还是不敢松开手里的长鞭,长鞭在耳边炸响,不停催动着马儿奔驰长路。
空中陡然出现了几声雷鸣。巴西尔仰头望去,只见晨曦逐渐散去,一轮旭日正从层云冒出头来,仍旧是一派祥和景象。巴西尔皱了皱眉,正要接着驱马,肩膀却猛地被人拍了几个来回。
“你看后面!”
巴西尔顺着同僚视线望去的时候,脑中突然变得一片空白。不单是因为看到了他从来没见过的场景,而且紧跟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差点没把他震得失去意识,险些闹了个人仰马翻。
“真是……这可是山路啊,要是掉下山崖,咱们可真要给这老头陪葬啊。”
“不过,那就是传说中所谓的‘魔法’吗?……大开眼界!”
好不容易稳住车辆,巴西尔看了看车里几个失去意识的同僚和一个脸色痛苦的紫袍老人,确认并无大碍之后,他扒上车顶,手里握着长鞭,看着远方奇幻的景色,一时间竟忘了开口说话。
远处那座有着两座塔楼的古老城堡上空,不时闪烁着无数漆黑的雷霆,夹杂在漆黑雷霆中的,竟也有无数鲜红的雷霆。一红一黑两片雷霆交相碰撞,几乎快把天空震裂开来。紧跟着雷霆闪过,天顶似乎有火光四射,把城堡顶层搅得火海并起,升起阵阵烽烟。
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愈发的响。金铁碰撞,空气爆裂,夹杂着巨大的嘶吼尖叫,长久地回荡在漫漫长空。虽说那座城堡和自己渐行渐远,巴西尔还是时不时被震得头晕眼花,手里的长鞭也差点脱手。
转过弯来,那座燃烧的城堡陡然从视线内消失了。直到这时,巴西尔这才从越陷越深的精神间拔出身来,身子一软,溜回了驾车的位子。又转过了一个弯,耳边的声音变得细微,变得同蚂蚁的叫声一般低微之后,巴西尔身子突然一颤,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早就沾湿了汗水。
“该死!我怎么会入了神!”
失魂落魄的他抬起头,突然被前方高耸的钟楼吸引住了视线。指针跳动着,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六时三十分的位置,巴西尔这才发现,短短的从城堡前往城市的路程,巴西尔竟然比平常多花了十五分钟。
驱车再奔驰了一阵,直到道路两侧陡然变得宽阔起来,脚下也变成了紧密的砖石道路,再看见路边缓缓流淌的河流,五座白桥横跨其上,巴西尔终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无力地向后倒去,在车厢撞出一声巨响。
“到了……到了……往,往五爷那儿去……”
……
佩洛德突然睁开了眼睛。
看起来他更像是没睡醒,整个人睡眼惺忪的,刚从地上坐了起来,看样子只差一点就要再倒回去呼呼大睡。
他确实没睡好,送完最后一位客人的时候,深夜的钟楼敲响了两下。原本还想趁着夫人睡觉的时候偷偷溜回家的,直到某个白大褂敲响了马车车窗。
“真不好意思,佩洛德。”白大褂尴尬地笑了笑,手里抱着一堆药物,“谁让医院收了个重病患,碰巧医院又没个人守着,路上又只有你一辆车。抱歉啊。”
“上来吧,五哥,你欠我的。”
“是啊,我欠了是挺多的……”白大褂叹了口气。
后来?没有后来。把白大褂送到医院之后,佩洛德看见远方的地平线微微亮起,翻身睡下,却怎么也睡不着,脑中想着的,却是某个留着米色长发的女孩。女孩微微笑着,头顶的铡刀陡然落下。
“克劳迪娅!”
佩洛德做了个噩梦,猛地起身,险些撞上了车厢顶端。他无力地抓了抓空气,只是自嘲地笑了笑,又重新倒了回去。
现在的他再一次醒转回来,佩洛德顺手摸向腰间,却没抓住什么东西,只落了一手灰尘。他突然想起来,为了换到探视克劳迪娅的机会,那把珍贵的佩剑已经押走了。如今他不过是一个臭车夫而已。
“离了剑,我什么也不是,连救你都要让那个盘缺抢走了……”
沙沙声。路面的震动愈发强烈。两股声音相互交错,催动着佩洛德望向窗外。那是一辆疾驰的马车,驾车人无力地瘫在车厢前,手里的长鞭仍在动着。虽然看不清车厢里面,佩洛德还是靠着余光瞥见了车厢里面,正倒着一个沾血的紫袍人。
佩洛德突然清醒过来了。他翻出车厢,望见那马车歪歪斜斜地扭在路上,又歪歪斜斜地撞上了医院的铁门。几个警察和医生冲进了车厢,从里面抬出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紫袍老人。
“回去!”
佩洛德翻身上马,驱动着马车往回驶去。他要说出这个消息,他要把这个足以告慰母亲的消息好好传达给夫人,传达给经历了那场“巡游”的家人。
“等着我,莎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