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世

过世

【辛酸的遗产】

大丫鬟秋儿走到门口的时候,双方正处于僵持状态。

刘兰想进去找李大江理论,却被家丁们拦着;家丁们想把她赶走,刘兰却也不是好惹的。

秋儿在这药园里就是李佩兰的代言人,李大江身边的家丁没有一个不认识她。

家丁们看到她,一个个比面对李大江的时候还恭敬。

秋儿丝毫没有拿架子,而是面带微笑地问了事情的由来。

家丁们自然是向着李大江说话,刘兰时不时在一旁急赤白脸地添上两句,一来二去,秋儿便把事情的原委摸清了。

她也没再多说,便像来时那样,笑盈盈地走了。

刘兰从家丁们的态度里看出她大概是个人物,心思一转,又要闹起来。

就在这时,村长的孙子云吉一阵风似的跑过来,边跑边喊:“石头哥,我爷爷叫你过去,三爷爷怕是不行了!”

云实一听,脑袋登时就蒙了。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

反而是刘兰率先反应过来,使劲推了他一把,“傻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云实这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朝着河坡上奔了过去。

云吉呼哧呼哧地喘了会儿气,实在跑不动了,便慢慢地赘在后面。

刘兰眼珠了一转,心里暗自盘算着,云老头无儿无女,平时里拿着云实最亲,村长这时候急吼吼地把云实叫过去,怕是有什么东西要托付。

想到这里,刘兰也待不住了,随手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渣,抬脚便跟了上去。

家丁们在后面“呸呸”地吐了好几口唾沫,又念叨了些难听的话,才各自散去。

*

云实到的时候,狭小的茅草屋里已经挤满了人,都是云氏一族的叔叔伯伯堂兄堂弟,他爹云柱也在,此时正站在门边的角落里。

云爷爷躺在床上,脸色看上去异常灰败,眼瞅着便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云实膝盖一软,一下子跪在地上,他几乎是半爬着挪到床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三爷爷怎么了?刚刚还不是这样,就一会儿的工夫,我在药园那边只说了几句话,刚刚、刚刚——”

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带着隐隐的悲痛之色,“石头,冷静点,你三爷爷有话跟你说。”

云实愣了愣,一双眼睛焦急地瞪视着床上形容枯槁的老人。

云爷爷无力地抬起手臂,一双眼睛不舍地看向云实,似乎有许多话说。然而,他张一开口,便却剧烈地咳嗽起来。

云实连忙拿了水过去喂他,云爷爷却摇了摇头。

云实哭着求道:“三爷爷,喝口水呀!”

云爷爷无力地把碗推开,他看上去也有些急,然而却无可奈何,只能拿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云实。

云实连忙说道:“三爷爷,你别急,慢慢说,我听着……”

云爷爷把手搭在他的头上,轻微地摇了摇头,然后,便把视线放在了村长身上。

村长上前一步,轻声说道:“三叔,您放心,您交待给我的话,我一定会当着大伙的面说给云实听。”

云爷爷这才放心地“嗯”了一声,面色重新恢复平静。

云实愣了愣,不知道云爷爷有什么事要交待给自己。

村长直起身子,当着一屋子云家人的面朗声说道:“三叔当年从军中回来,带了一笔银钱,他用这些钱用下了河坡上的两亩荒地,还有西边那片芦苇荡,这事儿当年是县太爷亲自交待人办的,有地契为证,我爹也是见证人。”

人们听了这话,说不惊讶是假的,然而,除了刚进门的刘兰之外,没有人说什么。

刘兰尖声说道:“河坡上的地当年可是荒的,这些年下来大伙一分一分收拾出来,怎么说有主就有主了?”

村长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别说你一分一分收拾出来,就算一亩一亩收拾出来该有主也是有主!你也不想想,除了姓云的,谁还能在这片种地?三叔这么多年不发话,还不是因着都是自家人,他老人家还没说什么,你倒觉得委屈了?”

刘兰被他抢白一顿,也觉得脸上无光,尽管心里不服气,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有人接下话茬,诚恳地说道:“可不是么,这些年来竟然没听三叔提过一句,更别说租子了,咱们竟是没给过一分。”

这话一出,大伙纷纷应和,都觉得云爷爷厚道。

村长清了清嗓子,打断众人的议论,“从前的事就过去了,租子什么的都不用提了。至于往后……”村长看了云实一眼,继续说道,“这事儿三叔先前就跟我说过,等他走了,这二亩地连同河滩上的芦苇荡留给云实。”

此话一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应。

有些性子厚道的,觉得理应如此,平日里云实对老人家的照顾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也有那些自认为和云爷爷血脉更近的,心里难免发酸,然而,在这样的场合,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还有诸如刘兰这种,自认为占了天大的便宜,只差笑出声来。

云实却紧紧皱着眉头,不满地说道:“叔,这才到哪儿?说这些做什么?”

村长叹了口气,“你三爷爷如今这样,我若不把话说清楚了,他怎能走得安心?”

云实一听就急了,甚至连村长都恨上了,“叔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三爷爷好好的,晌午还吃了一大碗饭,是苏娘子做的,三爷爷还说香来着……”

“三爷爷只是病了而已,我去找苏娘子,对,苏娘晌午还说要开方子来着,我现在就去拿——”云实说着,便要起身往外跑。

村长使了个眼色,叫人把他拦住,沉痛地说道:“石头,好好陪陪你三爷爷罢!”

云实一下子呆了。

云冬青上前两步,哽咽着说:“哥,你在这里陪着三爷爷,我去请苏娘子过来。”

尽管大伙都知道他这样做不过是让云实安心罢了,然而,谁都没有开口阻止。

云实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连声应道:“好、好,你快去!”

云冬青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眼圈也不由地红了。

屋内,一片静默。

有人默默地走到床边,小声地和云爷爷说着话。

云爷爷虽然无法开口回应,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盯着说话之人,仿佛全部听进了心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云爷爷似乎累了,那双努力睁着的眼睛缓缓地闭上。

云实下意识地呼喊一声,“三爷爷!”

云爷爷再次睁开眼,使出最后的力气,笑着拍了拍云实的手。

然后,老人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只手就那样滑了下去,再也没抬起来。

屋内爆发出哀恸的哭人,汉子们纷纷弯下身子,哭喊着,“三叔”“三爷爷”“您一路走好”“给我爹我娘捎句话,叫他们别惦念”……

云实却愣在那里,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

苏木远远地听到茅屋中的哭喊声,险些摔了手里的药箱。

云冬青脚下一顿,然后便撒开腿往前跑去。

苏木反应过来,也赶紧跟上。

茅屋之内,已经是哭声一片。

村长忍住心里的悲痛,指挥着小辈们收拾屋子,准备停灵。

年长的族伯趁着老人的身子还没有完全僵硬,赶紧给他换了事先准备好的寿衣寿帽。

当苏木进屋的时候,绣着大大“寿”字的“蒙头被”正被两位长辈抻着,从头到脚把云爷爷盖住。

苏木一时之间控制不住情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村长一见,不由地有些头疼。

没成想苏木还真来了,如今还不到吊唁的时间,这里也没安排女眷,并没有合适的人招呼苏木,村长一时间有些为难。

好在,云实听到苏木的哭声之后,终于不再像一根木头似的愣着。

他从床边站起来,走到苏木身边,毫不顾及地拉住她的手,愣愣地安慰道:“别怕,别怕。”

苏木看到他,哭得更加厉害。

她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道:“晌、晌午还好着呢,怎么、怎么说没就没了?先前身子骨不是、不是硬朗着吗?那时候……咱们坐船……坐船去南石村,云爷爷还给、还给咱们撑船来着……”

想到这些,苏木更加难受,甚至还有些自责——如果、如果她早些开方,早些把药送过来,云爷爷是不是就不会走?

“别哭,小木,别哭……”云实伸出粗大的手指一下一下擦着娘子柔嫩的脸颊。

苏木哭得浑身发抖,不自觉地倚靠在云实身上。

云实张开手臂把她圈在怀里,喃喃地说道:“小木别害怕,三爷爷是好人……当年,继母把我扔在河坡上,或许是指望着我自己掉进河里,再也上不来罢。

“是三爷爷把我抱进屋里,烤了香甜的地瓜给我吃——拳头大的地瓜,我一口气吃了三个,长那么大我都没吃那么饱过。

“那天夜里,我记得很清楚,三爷爷说,我爹还在,他不能养我,只能给我找个好去处,既能吃饱肚子,也能学到手艺。第二天,我便被他牵着,到了李家药园,认识了老木匠。”

苏木觉察出云实的异样,拍了拍他的脸,边哭边说:“云实,你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云实直愣愣地看着她,豆大的泪珠从眼睛里滑落,一颗一颗砸到苏木手背上。

苏木也忍不住,陪着他一起哭。

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景,却只是叹息一声,什么都没说。

等到两个人双双收拾好情绪,村长这才走过来,委婉地提醒苏木,并叫人把她送回去。

苏木自知即便待在这里也是添乱,于是便收起悲伤的情绪,提着药箱离开了。

云实把苏木送出门,转身从怀里摸出捂了许久的两吊铜钱,红着眼圈交到村长手上,“叔,麻烦您给三爷爷置口棺材,这些若是不够——”

云实说着,转头看向角落的云柱,“爹……”

云柱脸上也带着哀戚之色,他正要说什么,却被刘兰拽了拽他的袖子,到口的话便生生地憋了回去。

云实眉头皱成一团,正要发作,村长便清了清嗓子,温声说道:“石头放心吧,这些钱想来是够了,若是不够,叔这里也有,怎么也不能委屈了你三爷爷!”

云实眼中滚出两串湿咸的泪珠,哑着嗓子说道:“那就托给叔了。”

村长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叫上几个人出去了。

屋内剩下的人各自忙碌起来,抬床的抬床,挪家具的挪家具,折纸钱、挂白幡,没有一个人往那俩夫妻身上看上一眼。

刘兰撇撇嘴,装作一副不屑的样子。

云柱从始至终都木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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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园娘子有点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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