撮合
【桂花大娘的心思】
祁州的习俗,谷雨这天家家户户都要到野外走走,有亲戚的人家就去串串亲戚,没亲戚的也要活动活动筋骨。
大户人家往往会组织赏花宴,附庸风雅的同时,还能与亲朋好友热闹一番,长些脸面。
如果实在懒得动弹,至少也要到河里去舀些“桃花水”,拿它来洗洗身子,未来的日子里便能消灾避祸。所谓“桃花水”,便是谷雨时的河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给它起了这么个好听的名字。
一大早,苏家姐弟吃过早饭,便带着家里的小黑猪、小黑狗、大白鹅——几乎是全家出动,到河边散步去了。
这时候河边正热闹,打水的、坐船串亲的络绎不绝。
云爷爷去世后,云实便接替了他的活计,撑着船送乡亲们过河。
苏木特意在河边站了好一会儿,看着云实来来回回走了几遭,发现他的技术竟不比云爷爷差。
当然,她自己是看不出来的,只是男女老少一旦坐上船都免不了对云实夸上一番,诸如“石头的篙子撑得有劲儿”“这船划得稳”“上船下船都叫人放心”之类的,苏木不由地替他高兴。
云实也早就看到了她,只是离得远,人也多,便不好打招呼。
等到终于有了空闲,他便把篙子一扔,船也来不及拴,便朝着苏木走了过来。
彼时苏娃正带着小黑狗在河边玩水,小黑猪扎在草窝里哄食吃,两只半大的白鹅在芦苇荡里钻来钻去。
苏丫原本站在苏木身边,一见云实走近,便装作没看到似的跑到河边挖野菜去了。
于是,便剩了苏木一个人,对着云实含笑的眼。
“你不好好撑船,怎么跑过来了?”苏木看到云实,不知怎么的,心里便十分踏实。
云实在她身前站定了,耐心地解释道:“花大娘家是最后一户,其余的都是往北边去的。”
苏木听桂花大娘说过,北边的沙河上常看有芦苇沟的养鸭人,别管碰到了谁,只要喊上一句,都能把人捎到对岸——这时候的人大抵是热心淳朴的,像王二狗那样的烂心肠的人终归是少。
实际上,苏木也就是开玩笑般一说,云实却那么认真地回答,这叫她实在忍不住笑。
云实看到她笑,心里自己也高兴,脸上便不自觉地带了出来。
不期然的,旁边传来姚金娘的声音,同样含着浓浓的笑意,“这俩人在这儿做什么呢?一个个笑得忒傻!”
苏木扭头一看,只见姚金娘怀里抱着小娘子,身边跟着桂花大娘,正满脸笑意地走了过来。
苏木忙往前迎了两步,笑着招呼道:“大娘和姐姐吃过饭了?竟把小荷也带出来了!”
不知为什么,桂花大娘的视线特意往她和云实身上转了一圈,表情明显不如往日里亲近、自然。
好在,这样的感觉也只是一瞬的工夫,很快,她便也带上了笑,“今个儿暖和,带她也出来透透气,省得在家里憋坏了。”
苏木附和般点头,“可不是么。”
说着,便凑到了姚金娘身边,逗着襁褓中的小娘子玩。
姚金娘大方地问:“你要不要抱抱她?”
苏木一愣,继而惊喜地说:“可以吗?我怕我抱不好。”
姚金娘不由地笑道:“哪有那么金贵,抱一下还能碎了不成?”说着,便把襁褓往苏木怀里送。
苏木慌慌忙忙地接住,满脸紧张,嘴里一迭声地说:“是这么抱吗?她身子好软,金娘姐姐你先教教我呀!”
姚金娘实在忍不住,掩着嘴笑了起来,并不理她。
苏木两只胳膊就那么别扭地弯着,整个人都僵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小心翼翼,生怕把小娘子给摔着。
云实走过去,轻轻地抓着苏木的胳膊往她怀里弯了弯,温声说道:“像这样,把她的脖子放在胳膊弯里,另一只手环过来托着屁股,便是最适宜的。”
苏木顺着他的力道调整好姿势,小娘子把圆乎乎的小脑袋自然而然地搭到了她的胸口上,嘴里“啊啊”地念叨着,软萌可爱。
苏木既惊又喜,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的?”
“我抱过她,阿姐教的。”云实如实说道。
苏木随即看向姚金娘,嗔怪道:“金娘姐姐竟是故意不告诉我,还真是心狠,也不怕我把小荷摔着!”
此时,苏木和云实挨得很近,一个高大俊朗,一个模样精致,中间夹着个粉粉嫩嫩的小娃娃,乍一看倒像个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
姚金娘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扫了扫,不知心里琢磨着怎样的念头,一时间竟没有接苏木的话茬。
桂花大娘却是把苏木往身边拉了一把,同时略带责备地扫了云实一眼,笑着说道:“小木这么喜欢娃娃,不如早点成亲,自己生一个。”
这话若是说给寻常娘子,必定会羞红了脸,就连苏木一时间都不知如何接话。
桂花大娘也并没等她回应,继续说道:“小木今年也十六了,合该着寻着个媒人,把亲事说起来。”
苏木讪讪地笑笑,多少有些尴尬。
姚金娘看出苏木的不自然,忙接口道:“小木刚刚和石家退了亲,急急惶惶地说亲也不合适,更何况苏先生刚刚过世,这婚事怎么也急不来。”
桂花大娘剜了她一眼,不赞成地说道:“虽说和石家刚刚退了亲,却也不算什么,正好趁着这个工夫把亲事说起来,等到孝期一过,刚好成亲。”
按照大周的历法,普通人家适婚男女为至亲守孝满一年便好,若有功名在身则要延长到三年。
桂花大娘转脸看向苏木,态度十分亲昵,“小木一个娘子,这事儿也不方便说,不如就交在大娘身上,管保给你寻个踏实可靠的。”
苏木僵着脸,连忙说道:“可别,大娘,我一点都不急。”
开玩笑,连面都不见,就靠着媒婆的一张嘴便把两个不相干的人凑到一起,这样的婚姻她怎么可能接受?
再说了,苏木心里清楚得很,她一个现代人穿越到过来,无论是思想观念还是生活习惯,必定和这里的男人十分不同,苏木觉得,要想找到一个理解并支持她的人几乎不可能,因此,她早就做好了孤儿终老的准备。
桂花大娘还想说什么,却被云实截了话头,“舅娘,明日祁州城外的庙会,您和舅舅去卖酒不?”
桂花大娘虽不甘心,却依旧接口道:“去呢,怎么不去?一年里除了逢年过节,就这十天卖得好。”
云实“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虽然他现在和往常一样都没什么表情,熟悉他的人却不难看出来,他此时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姚金娘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往苏木跟前挪了挪,把小娘子接过去,努力活跃着气氛,“我听银子说,小木先前不爱出门,可去逛过这祁州城的春庙?”
苏木从记忆里搜罗的一番,应该是逛过的,那时候小苏木的母亲还在,每年庙会,外公和父亲便会一人支个摊子,一个给人号脉看诊,一个代写书信,虽挣不了几个钱,却享受那份情趣。
母亲便会用他们挣来的铜板买块花布,给她做件衣裳,有时候看中的布料好,钱不够,她自己还要搭上好多。
现在一想,真是无比美满的日子。
苏木沉浸在回忆里,在其余人看来却像为着方才的事不开心似的。
桂花大娘目光闪烁,多少有些自责。她看了姚金娘一眼,就像求助似的。
姚金娘叹了口气,在心里酝酿了几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云实便突然说道:“不如明日一起去。”
说完又觉得不够似的,补充道:“人多热闹。”
苏木这才反应过来,多少有些犹豫。
上次到镇上赶集被王二狗等人盯上的事刚刚过去,虽然苏木心里清楚这件事不是她的错,然而心里还是多少有些膈应。
云实就像能看透她的心思似的,认真地保证道:“不用担心,这回我必定跟着,不叫你们出任何差错。”
桂花大娘皱了皱眉,想要说什么,却被姚金娘扯了扯衣袖。
桂花大娘看向云实沉静而坚定的脸,动了动嘴,终究没把反对的话说出来。
姚金娘暗地里松了口气,笑着劝道:“小木不如就听了石头的,好好地出去玩一玩。咱们这祁州城的春庙在整个直隶府都是出了名的盛大,那些个杂耍班子从老远赶过来,就指望着在庙上好好地展展拳脚。
“我头一年去看了,有跑竹马的,耍社火的,还有敲锣打鼓唱大戏的,好不热闹!除了这些看着玩的,还有南来北往的商贩,到时候有许多咱们这里见不到的新鲜东西,说不定能遇到自己喜欢的。”
苏木一听,便有些心动。她头脑里一直有个观念,好不容易穿越一回,总得把没见识过的趁机见识了。
姚金娘眼瞅着她的表情有所松动,便继续劝道:“再说了,就算你不想去,还有二丫和三娃呢!小孩子们总是喜欢凑热闹,到时候咱们村里的汉子娘子们一股脑地全都去了,唯独剩下你们一家,你说他俩能高兴?”
苏木看着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得了,听金娘姐姐这么一说,便是刮风下雨掉冰雹我也得去上一回了!”
姚金娘笑笑,“刮风下雨不必,好好玩上一回是正经。”
“金娘姐姐也去呗,方才也说了机会难得,错过了还要等一年!”苏木想到这句经典的广告语,便借用过来打趣道。
姚金娘愣了一下,想都没想便摇了摇头,“有小荷在,我走不开。再者说,我这刚刚和离的人,也不适合抛头露面……”还有一个原因她没说出口,到时候十里八乡的人都去赶庙,她还真怕碰上从前的婆家人。
苏木一听,便不赞同地说道:“和离怎么了?又不是金娘姐姐的错,咱们将来把日子过好就行,可不能把这个当成负担。”
云实也跟着开口道:“阿姐不必担心遇到南石村的人,他们若敢说三道四,我必定再把他们打上一顿!”
桂花大娘一听,当即拍了云实一巴掌,板着脸训斥道:“若是去逛便好好玩,千万别惹事,不然的话我必定告诉你舅舅,不让你去!”
云实抿了抿嘴,闷闷地“嗯”了一声。
桂花大娘一转脸,便对姚金娘说道:“小木说得没错,日子还得好好过,你便安心去逛,小荷我在家看着。到时候让石头套着驴车,也受不着什么累。”
姚金娘柳眉微皱,“阿娘,你不是还要去和爹卖酒么?哪有工夫看着她。”
桂花大娘不甚在意地说:“一天的工夫总是能抽出来的。”
不知为什么,她对于劝说姚金娘跟苏木云实他们一起去逛这件事表现得十分执著。
姚金娘看着她娘的样子,无奈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再说罢。”虽然嘴上这样说,别人却能看出来,她并没有太大的兴致。
桂花大娘拿眼扫了一圈,把面前的三个后辈看在眼里,暗自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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