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费家父子的矛盾从来不是性向转变，在老费同志的眼里，异性恋也好，同性恋也罢，都是个人志趣，属于小节，他老费家又没有皇位继承，且要不是当年和花敏女士斗法，就他们两夫妻那一分钟掰八瓣用的大忙人，根本不可能有孩子。

他真正不能与儿子苟同的，是费辽轻易的为了一个人改变了人生规划，把从小立定的志向抛弃，为小情小爱走上了一条于国于民都毫无进益的娱乐业。

且他始终不能理解，镜头里搔首弄姿之辈凭什么能成为全民之星，这叫他们这些真正为国为民流血流汗的军士们情何以堪？

就算是军队的文工团，也没有受欢迎到全国皆知的地步，他一个拿着把假木仓，站在人造的烟尘缭绕里，用一看就假的让人发笑的战场高地，喊着撕心裂肺的口号，挂着红糖熬就的血浆，倒地时还能有个细微表情的特写，短短两分钟不到的表演，愣是被人捧成了神级还原。

要不是需要在全军观影大会上保持形象，他早捂脸钻地洞逃了。

国庆或周年献礼片，是他永远也逃不掉的社死现场。

别人家的儿孙，要么从军从政要么科技兴国，只有他的儿子成了个耍猴戏的所谓明星。

真又羞耻又尴尬，特别是有同撩上前来恭喜他夸讲费辽演技传神的时候，他是连脚指头都不听话的在抠地，浑身都在拒绝着费辽是他儿子的这个事实。

偏费辽为了和他对着干，几乎年年参演，部部声势浩大的搞宣传，是有让人装聋作哑的机会都不给，每回必然是要把他给气死的节奏。

而今年的献礼片已经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了。

费政昇同志感觉很心累。

老子英雄儿狗熊，就是他给自己和费辽的评价。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要用手里的权利压迫广电总局封杀费辽，可那样一来，父子间就再也没有可和解的余地。

他不能不顾花敏女士的感受，和儿子一刀两断。

故而，他只能利用每次的见面机会，迂回的与儿子周旋，指望能让费辽偶尔良心发现一次，饶了老父亲在观影节上的尴尬与羞耻。

辞了献礼片的邀戏约。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掀起了全军记念先辈遗志，靠观影献礼片与军士打成一片的规定，搞得他连缺席的借口都没有，否则就是不亲兵不近基层的觉悟断层。

费政昇同志真的是烦死了这种官样文章，脸色是一年比一年黑，脾气是一日比一日爆，费老虎的绰号就这么传遍了全军区委。

当然，费家父子不和的传闻也被全军悉知，是连跟着他的警卫班子都被仔细叮嘱要小心应对的注意事项之一。

拉架几乎成了他警卫员的必备技能。

是以，当他卷袖子准备和儿子练一练的时候，他的警卫员已经做好了适度拉架前的准备工作。

两人一组，并排将父子俩围上，隔开花敏女士的距离，防止剐蹭意外发生，只是今年两父子中间多了个嘴巴特厉害的小布点，一开口就火上浇油的加大了矛盾力度，把费政昇同志给气了个倒仰。

“啷个来的小孩崽子，瞎说什么大实话？”我在你爹眼里可不就是个后爸么？还亲生，我生个棒槌都比你爹孝顺。

全军大练兵，各地方言汇聚，老费同志的口音最近是练的有点杂，开口就一股子南北荟萃，把费辽听的嘴角直抽抽。

Eunice直接呆了，仰着小脑袋嘴巴张成了O字，无法置信的看着围拢过来的四名警卫员。

怪不得要五个打一个，原来真不是亲爹，我竟然真相了。

小孩子再聪明，在情势上也无法判断真假，且Eunice自小长在国外，并不知道国内高官的安保机制，以为是后来的老头奸诈，提前找好了帮手，专门来堵她费爸比的。

这个时候，她又忽然想起了窦晶mommy叮嘱她的话，保护好自己，别被人趁乱捉走。

她可是没忘了昨天奶奶盯着她看的眼谗模样。

原来陷井竟然在这，前头的一切示好、微笑，和声细语都是假的，目的就是等这老头带人来捉她。

Eunice一下子脑补过度，看着高壮的几个大头兵，以及脸上带着不坏好意的冷笑，伴随着人墙外花老太太“把孩子抱出来，别伤着孩子”等话语，生生打了个寒颤。

好像是已经看见自己被刀成了一片片放在实验器皿里的结局，本来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想再搅一阵风雨的Eunice，现在是彻底歇了菜，依着费辽的胸膛慌张的来回张望，指望着daddy沈白鄞能神兵天降救下自己。

等回神发现有一双大掌正试图把自己扒离爸比的怀抱，而人墙外的花奶奶正欣喜的要来接她的时候，Eunice简直要吓疯了。

好可怕，有人抢孩子，哇~！

什么作天作地搅风搅雨？在一力降十会面前都是屁。

Eunice死命的扒着费辽衣襟，耳边根本听不见费辽说的，叫她站到人墙外观战避免误伤的话，只以为自己要被亲爷奶捉去剥掉，以催毁她daddy和爸比的婚姻。

太惨了，这人生地不熟的，真把她弄消失了，她daddy都不一定能找到她，至于被围攻的爸比，不死也要脱层皮，更何况他要是弄没了自己，daddy根本不会再要他。

呜~她的家庭，刚刚圆满团圆的三口之家，就这么没了。

哇~！

一番过度脑补，再加上死命不肯离开费辽身边的举动，挣扎不休咬牙凶人的样子，真真惊住了几个围拢在一起的大人，几双好奇的眼睛盯着脸色红白交替，眼里憋着一泡泪，跟个小牛犊子犟着不肯离开费辽半步的奶娃娃，又喜欢又新奇。

软绵绵的太可爱了，好想戳，好想抱。

费政昇同志也不跟儿子练了，眼睛完全被Eunice吸引，见前头明明还很厉害的小娃娃，这会儿居然懂得护爹，还一副“想打我爹就从我身上踩过去”的宁死不屈样，颇为新奇的把目标转向了她。

那是一伸手就从费辽身前将人给拎到了眼前，脸对脸的盯着望，像发现新大陆般的扭头往自家老婆处走，边走边哎哎直叫，“老婆快来看，这娃娃的五官长的特别像你年轻那会儿，嗯，有六成相像哎！”

警卫员见这父子俩像是要熄火的样，赶忙都往旁边让，带着一脸的如释重负，互相瞟了一眼对方额头上的冷汗。

还好还好，这次总算是糊弄过去了，没打起来，多亏了那个软萌的奶娃娃，费家的小福星哎！

然而，Eunice并不认为自己是福星，她都快吓晕了。

双腿踢腾着要离开费政昇的钳制，小脑袋直往费辽面前转，眼泪汪汪的把手伸向他，猫似的弱声弱气叫唤，“爸比，救命！”是生怕声音大了把俩个坏老人的心思暴露，让费辽少了救援自己的时间和手段。

快，爸比，Eunice羊入虎口了，赶紧找理由把我要回去，千万不能让我落入那牙花都笑咧出来的老太太手里。

呜，心好慌，daddymommy怎么还不来？Eunice要被切成片啦！

可惜，她和费辽实在相处太短，光靠眼神求救并不能传递出她的恐惧，不仅拎着她的老头没把她的挣扎放在眼里，就连费辽也松了口气般的，以为Eunice赢得了两位老人的喜欢，想着等一会儿怎么替沈白鄞开口说好话，叫他妈放弃检察他身体的想法。

能文明解决事情，他也不想跟老头武斗，毕竟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给他点当老子的尊严。

嗯，今年献礼片的邀约可以推了。

祖孙三代各自脑补着独角戏，谁都没看懂谁的意思，只苦了人小力微的Eunice，眼见自己就要落入狼外婆似的花女士手里，她再也撑不住了，嗷一声叫了出来，声嘶力竭的发泄着自己的恐惧，手脚并用的要从费政昇手里下地，情急之下张嘴就要咬上花敏女士伸过来的手，最终叫费辽眼疾手快的扯住了小脑袋。

“Eunice？怎么可以咬人呢？”费辽一直跟在旁边，本来脸上还带着笑，结果就被Eunice突然的哭叫给吓醒了神，那是慌忙的挤开老费同志，把自己的脸怼进Eunice的视线里。

可惜Eunice已经对他失去了信任，哭的一脸眼泪鼻涕泡，恨恨的用脚踢向他，嘴里还呜拉呜拉的控诉他见死不救，再也不要他当她爸比的话来。

费辽是根本没听清楚她裹在泣声里的词，焦急的从费政昇同志的手里把她接过来，颠在手里小声轻哄，“乖啊乖啊，爸比只是想告诉你咬人不对，没有要凶你的意思，她是你亲奶奶，是长辈哦！”一副要让她和花敏女士祖孙圆融慈孝的样子。

Eunice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爸比装的，他原来是这样在乎要害了她和daddy的坏爷奶，根本不与daddy一条心，这个爸比不能要了。

想到自己的家庭不再圆满，Eunice伤心的大哭大闹，手脚并用的要往门外爬。

哇，我要去告诉daddy，爸比不值得他的爱慕。

她哭的实在太惨了，连粗心的费政昇都听出了不对劲，“这孩子怎么了？哭成这样，好像我们要吃了她似的。”不说是个天才儿童，智商很高么？瞧这吵闹的样子，有哪点像个聪明的？整一个不懂事的小baby啊！

拜托，智商高不等于胆子大啊！

Eunice还是个睡觉都要人陪的小孩子，又先入为主的被窦晶灌输过亲奶要片她做研究的话，可不就一时想多了给吓着了。

又或者再反回头来说，她如果真是个平凡的小baby，大概就不会因为脑补过多给吓懵了。

还不都是因为聪明惹的祸。

等沈白鄞和窦晶紧赶慢赶的到了门前时，看到的就是一副哭到快晕厥的Eunice的狼狈样。

头发乱了，裙子脏了，眼睛肿成了一条缝，脸上糊的泪涕交加，惨的跟被人打了一顿似的，是连哭都哭没力气的样子，看到他时只剩下嘤嘤的委屈抽泣，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身体因为害怕而抖的起了痉挛，而身旁的费辽正满脸焦急的按着她，又哄又拍，神色慌张。

费辽是惊的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他是根本没弄清楚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明明大家就相处的很好啊，他都没和老费同志打起来。

可惜事实摆在眼前，Eunice很不好。

“Eunice？Eunice，你睁开眼睛看看，daddy和mommy都来了，别哭了，别害怕，告诉daddy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沈白鄞大步跨进门，连个眼神都没给费家二老，同时挥开费辽的手，蹲身抱着Eunice轻抚慢拍。

费辽脑门冒汗的在一旁嗫嚅，“白鄞哥，你听我说，我……”

窦晶远在门外的时候还在想Eunice这次演的是不是过了，怎么把自己哭成这样？等靠近一看，脸色顿时就难看了起来。

这明显就是惊吓过度的表现。

窦晶登时就冲着费辽吼道：“你是怎么带孩子的？才半天时间就把孩子带成了这样？你是死人么？就看着她把自己哭抽了？你不能哄哄么？长这么宽实有什么用？连个孩子都哄不好，一边去。”说着一把将费辽推开，急切的伸头看向沈白鄞怀里的Eunice。

“Eunice，Eunice，mommy在这里呢？别怕啊！乖，别怕。”

或许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Eunice渐渐平息了抽泣，拉开一条眼缝，终于看清了沈白鄞和窦晶的样子，委屈的眼泪跟着哗哗的往外流。

是不出声的那种默默流泪的样子，看的人心酸气愤，满腔怒火。

沈白鄞眼神恶狠狠的刺向费辽，“怎么回事？”

费辽没说话，实则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眨眼的功夫，孩子就闹上了。

但花敏女士有话说，且非常不满意沈窦二人对费辽的态度，“他一个男人怎么晓得带孩子？且在你们来前，我们这里是和乐的很，根本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是Eunice自己突然要哭的，连话都不说清楚的就死命哭，这里可真没人欺负她，我们可都是她的亲人呐！你一来就那样质问我家辽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冲他发火，你自己也是当爸的，你怎么不问问自己有没有失职？就会怪……”

“妈，你少说两句，他也是着急孩子。”费辽看沈白鄞气的脸色发黑，明显要冲他妈吼的样子，敢紧打断了他妈的唠叨。

然而迟了，沈白鄞把Eunice往窦晶怀里一塞，起身就冲着费辽挥了一拳。

费辽压根没想躲，正面接下了拳头，嘴角旁立时撕裂了条口子，血一下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被他一把抹没了影。

“我知道你生气，如果打我一顿能消气，你尽管打，我绝不还手。”

可他不还手，不代表费政昇不会护犊子，是皱着眉头拦下了沈白鄞的下一拳，声若洪钟斥骂道：“你还打上瘾了？小孩子哭一下怎么了？谁小时候没哭没闹过？值得你下这样的重手把人打出血？他是小丫头的爸爸，别说没上手打，就是上手打一顿又能怎么样？这样哭起来没完的小丫头，一天照三顿打，打顺了就不哭了，值得你这样为她出头打孩子她爸？真是迟早宠出事来。”他练费辽自小顺手，是真没觉得打孩子有问题，何况没打就瞎哭闹的孩子，那是更要好好教育板正，因此说的又凶又恶，把本来已经收了眼泪的Eunice又给吓的狂掉眼泪，小身子直往窦晶怀里缩。

显然是真被吓坏了。

窦晶又气又悔，早知道就不教Eunice来作弄花老太了，没给费辽带着，就不会有现在这一出，一时懊恼的眼泪花都要掉出来了。

等费政昇的话一出，她是直接炸了。

跳着脚的喷他，“呸，你家不把孩子当孩子，我家的孩子可是当成宝来宠的，你看不惯孩子她爸替她出头，我还看不惯你个老公公插手人家夫夫家事呢！人家夫夫打架，干你个老公公屁事，说不许替孩子出头，你还不是因为你儿子挨了打才跳出来骂人的？装的什么理中客，以为军衔高就能压榨人了，我呸，不是看你年纪大，我非挠你个满脸花。”

老费同志是多少年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挑衅过权威，一时都被喷懵掉了，铜铃般的眼神直往窦晶身上瞅，再一转又在自己的警卫员脸上看，居然一水的懵逼状态。

猛人啊！居然敢顶着少将的鼻子骂，他们是抓呢还是抓呢？

好纠结。

只是还没等他们纠结完，花敏女士再次出山，“你是哪位？说我先生不该插手他们二人的家事，那你又是谁？Eunice为什么会叫你mommy？她到底是谁的孩子？你和这姓沈的……”

窦晶哈的一声嘲笑出声，战斗力持续飙升，“我是谁凭什么告诉你啊？Eunice是我的，也是你嘴里的那个姓沈的，你儿子就是个爱戴绿……”帽子的缩头乌龟，到现在连沈白鄞的全名都没从父母嘴里争取过来，还被父母用姓沈的这种话来侮辱，踏马的，当我家沈白鄞是来倒贴的么？

只可惜后头的话都被截了，没能吼出来，可那意思依然叫花老太婆气红了眼，抖手指着她骂没教养。

沈白鄞拦住了她再战的心，看着一声不吭的费辽，“这就是你说的会自己解决？费辽，你不能一边安抚我，一边还要来祈求你父母设身处地的为你着想，你看，你图的和平共处显然不行，他们和我，你只能站一边。”什么和父母关系冷淡，几年没有好好说话，都踏马是骗鬼吧！

起码他眼里看到的，依然是两颗拳拳的爱子之心，非但没凉，反还挺烈，起码是能在他和费辽之间能灼出一条火线的烈。

沈白鄞有些灰心，看了一眼嘴角已经泛了青色的费辽，转身带着窦晶准备离开。

费辽看着他背影，死命的咬了下破掉的唇角，等尝到嘴里的铁锈味后，才哑着声音问他，“你是想要我跟你一样，在这个世上六亲皆无，孤单一个，从此只守着你和孩子过生活么？”

这是他从来没有问出口的猜测，他不知道对不对，但相处久了，他总有一种沈白鄞想看他为他断了父母缘的意念。

他总觉得沈白鄞守着最后一点底线不肯全心全意爱他，就是在等他彻底跟父母决裂，选择成为他全部的那天。

沈白鄞被他问的愣了一下，没转头，却沉默了很久。

【是。

我这辈子，幼时与爷爷相依为命，孕期与胎儿互相取暖，等到爱情来了，我就想要一个不为家庭所累的，满眼满心只有我一个的独钢镚一个。

自私么？

很自私，可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到满满的安全感。

你很细腻，居然探到了我的底线。

费辽，别强求了，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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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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