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等待
坦白说，科学家们对于许正华论文的厌恶并不是来源于学术之争，而是类似于一种科学工作者对落后乡村低级神棍的那种厌恶。
因为这几乎挑战了他们一生所坚持的东西，颠覆了他们的世界观与科学观。但是现在，这一份来自于天文台的实际观测数据，让他们全都沉默了。
没有任何论据，能比实打实的现实更为有力。
在这一瞬间，不知道多少人望着四周，望着这熟悉的世界，却忽然间感觉到了一丝陌生。似乎世界，宇宙，都已经和以往不同了。
这，真的还是那个我们熟悉的宇宙吗？
甚至就连许正华自己，对于这份数据也有一些不敢相信。他没有想到，支持自己论文的关键数据这么快就出现了，且出现的这么轻而易举。
之前他一直维持沉默，内心深处未尝没有希望有人能站出来，用科学的方法和数据来将自己证伪的意思。因为就连他自己，从情感上来说，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数据。
一丝苦笑出现在他嘴角。
这让他，也让所有与会者，都产生了一种，我证明了一条狗应该是一只猫，然后下一刻，那条狗就真的变成了猫的感觉。
似乎不再是数据描述宇宙，而是数据改变了宇宙。
片刻的沉默之后，科学部虚拟会议室之中，另一名科学家勉强张开了口。
“如果许教授论文为真，那么，那么……不应该只有一颗恒星出现这种现象。这种现象应该相当普遍才对。我们可以，可以翻一翻以往的巡天观测数据。”
从数十年前开始，就有十台大型巡天望远镜不间断的观测宇宙星空，涵盖电磁波各个波段以及引力波、中微子等。近年来，这个数字一直在提升，到了现在，已经有五十多台了。
它们有的建造在高山空气稀薄的地方，有的干脆直接建造在了太空之中。
几十年时间，它们观测过至少数十亿颗恒星，积累了海量的数据。如果这种现象真的是普遍的，那么那些积累下来的海量数据之中，必定也会有相应的记录。
以往可能忽略过去，但现在如果有目的性的去寻找的话，就一定能找出来。
“我们立刻去找。”
科学部部长李诚立刻发了话。身为行政部门长官，组织人力和科研力量的事情，正是他的分内之事。
因为目标较为明确，条件比较容易设置的缘故，数据虽然海量，但通过计算机技术，完成这项任务并不算困难，最多只需要几个小时时间而已。
于是四个半小时之后，各数据分析组负责人与顶尖科学家们再次汇聚到了科学部虚拟会议室。
众多数据分析小组大多一无所获，只有三个小组各自找到了一颗符合条件的恒星。
HD67523，质量约为太阳的1.85倍，距离约64光年。
格利泽317，质量约为太阳的0.43倍，距离约50光年。
TRAPPIST-1，质量约为太阳的0.09倍，距离约39光年。
几十亿颗恒星，就找到了这么三颗而已。它们在过去的某个时间里，同样出现了诡异熄灭，又再度亮起的现象。
通过对于过去资料的进一步分析，专家们获取到了更多的信息。于是人们再次按照许正华论文中提交的公式进行了计算，且与实际观测数据做出比对。
结论仍旧是几乎符合。
这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哪怕再不愿意相信，再下意识的抗拒，任何一名科学家都不得不承认许正华论文的正确性。
众人再一次沉默。
沉默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在望着屏幕之中，木然枯坐的许正华，似乎在无声的催促他对此作出解释。
许正华木然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问我。”
一名科学家嘶哑着嗓音道：“我注意到，包括太阳在内，目前发现的五颗具有此类现象的恒星，距离我们都不算远。”
几十光年的距离而已，相比起浩瀚的宇宙星空来说，确实不算远。
这句话同时还似乎意味着什么其余的东西。因为在宇宙中，距离，有时候也意味着时间。
但所有人都没有提出这个疑问。因为每个人都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没有人可以做出回答。
片刻之后，又有人说道：“我注意到，通过公式计算出的结果，与实际观测结果存在一些微小的误差。”
计算结果与实际观测结果之间确实存在一些较小的误差，但这种程度的误差，并不影响“相符”的结论。
许正华说道：“我无法太过精确的得出一颗恒星之中，其余元素与氢元素的质量比值。这个物理量很重要，直接影响结果。”
要分析一颗遥远恒星的元素构成，唯一的手段是通过光谱分析。通过不同元素谱线的不同，来测定不同元素的含量多少。但这不可能做到太过精确。
且不说观测精度的问题，也不说一颗恒星内部不断的核聚变消耗一些元素生成另一些元素，单单是因为恒星风所消耗的质量，便足以对最终结果造成影响了。
又一名科学家道：“我注意到，论文中关于恒星被重新点亮的过程并不详细。”
许正华摇了摇头：“因为△P的数值不够精确的缘故，我只能推导出恒星会被重新点亮的结果以及大致过程，详细过程无法推导。”
在他的论文之中，△P这个字符，代表着一颗恒星之中，其余元素与氢元素之间的比值。
通常来说，这个数值会小于一。只有在某些末年极端恒星之上才会大于一。
这一次，虚拟会议室彻底恢复了安静。略等了十几秒，李诚结束了这次会议。
他知道，在这个夜晚，估计会有许多人睡不着觉了。
来自于许正华的又一篇重量级论文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几乎动摇了现代物理学的一些根基。许许多多人们原本习以为常的东西，恐怕都要做出调整和改变了。
这究竟意味着一个什么样的宇宙，没有人知道。
早在会议结束之前，有关于关键证据出现的结论便已经提交到了决策者们的虚拟会议室之中，且有专业的科研工作者解读了这个结论意味着什么。
现在的情况，几乎已经可以证实许正华所说过的话了。
太阳熄灭这件事情，原来真的是自然现象，而不是救世者文明用某种人类无法理解的超级科技做到的。
既然如此，救世者文明的评级就要下调许多了。至少，这已经足以让决策者们从内心深处恢复对抗它们的勇气，不再彻底绝望。
接下来便是等待了。
哪怕有再多的证据，人们心中仍旧在忐忑。且不说并没有太多科学素养的普通人，哪怕是科学家们，甚至许正华自己，在真的看到太阳被重新“点亮”之前，心都未曾完全放下。
现在，根据计算，距离那个时间，还剩下大约四天的时间。
大约四天的时间转眼间便已经过去。距离计算中的那个时间，已经只剩下十分钟了。
此刻，黑河三号地下基地，正华实验室之中，包括许正华在内的研究员们俱都聚在了太阳实时影像之前，屏气凝神。
许正华迟疑了一下，向旁边负责基地安保的孙伟说道：“我想去基地外面看一看。”
曾经在暗中保护过许正华的孙伟望着面前这个略有些瘦弱，自己一只手就能打十个的青年人，眼睛里虽然满是尊敬，口中却毫不犹豫的拒绝：“许教授，您这不是为难我么，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让您出去啊。”
如果因为离开基地而出了什么意外，孙伟就真的成了人类罪人了。这个险，他不敢冒。
许正华像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放弃了这个打算。
他只是想亲眼看到太阳重新被“点亮”之后的第一束光芒而已，但没有办法。
此刻，五云山七号隧道工地，王小伟口中叼着一根已经枯黄的草杆，身上披着厚厚的大衣，仍旧靠在那块巨石之后躲避着风雪，望着太阳的方向静静发呆。
现在应该是上午时间，太阳还在东方，尚未攀爬到天顶。
关于太阳消失只是自然现象，而不是救世者文明做的这件事情，在世界政府的大力宣传之下早已人尽皆知。不得不说，这个消息极大的稳定了局势，恢复了人们的信心，便连治安情况都好了许多。
此刻所有人都在热切的期盼着太阳升起，王小伟同样如此。但与其余人不同的是，他此刻的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便在不久前，他与卢伟刚刚响应领袖的号召，被救世者文明那如同神明一般的科技实力所慑服，下定了决心，要全身心的投靠，以此来祈求救世者文明的宽恕和仁慈，换取人类文明的延续。
但现在，世界政府却说那只是自然现象，根本就和救世者文明没有关系。
世界政府必然有足够多的把握才会这样说的。因为太阳升起与否，根本就做不了假。
这就让他的处境有些尴尬了。
便在有些茫然的思绪之中，时间在悄悄的流逝着，转眼间便到了世界政府预告的太阳重新升起的时间。
但天地之间仍旧一片昏暗。
王小伟抬起头来，望着太阳应该出现的地方，那里繁星点点，没有任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