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六合刀谱
自从那句“对”答出之后,薛淡便陷入了无休无止打熬筋骨的过程中,而按陶凝之的说法还是一脸嫌弃:“若不是你今年刚好十六,关节还未开始长死,多少能最后挽回一点,我才看不上你个废柴呢!”
竟如此蔑视我堂堂薛氏传人!真是大胆!
但是咬牙归咬牙,薛淡心中也是明白,每天净化肌体清洗内脏,早起一杯号称天落金也喝不起的天池绿茶,打拳完回来一趟滚烫药汤,看水面时时闪过漂浮着的各色珍贵虫尸草叶,心里算着越来越多的欠账,直觉得又酸又苦。
这小娘皮之前自吹是九州第一医书——阎罗经的传人,现在看来不假,可惜武功高还不讲理,自己是跑都跑不掉。还好早先托得幼蕊传了消息,知道胖子书呆和小王爷竟没有一个损伤半点,心里且惊且喜,但愁的是闻讯来救人的一帮废物竟进不得这桃花谷来,肯定又是这恶婆娘在谷外种了毒阵。
唉!眼见着小爷这是要把在家蹉跎的幼年岁月,通通在这小娘皮手底下再还回来了啊!
何等可悲可叹!
转念想到在薛府里幸福童年,实在是忍不住要叹一口气。
旁边守着的陶凝之立刻警觉,一记眼刀就要飞来:“你干什么!稳住气息,意守太虚。你这是又忘了嘛!”
薛淡可怜兮兮抬头看她,泪光盈盈,眼中万般哀怨言语,却是这惫懒货逃家法的常用手段。
陶凝之面无表情回瞪,一字一顿道:“你再敢浪费药力试试?”
薛淡暗自翻了个白眼低头不语,分明是理亏,却自觉是本公子不屑与这蛮横少女纠缠,于是不再理她,自顾自收了心神行拳走架。
这熬炼筋骨讲的就是一个“八面支撑”。上下一条线,提顶溜肩,尾闾下垂,周身要有对挣之意,久而久之,便有抻筋拔骨之效,而练来还可以使肌肉柔软,又暗和养生之道,积柔成刚,阴阳互济,实在是医家练体的不传秘法。
这小儿倒也知道轻重,意沉丹田,专心一拳一脚划着架势。兼着他爹虽然对他“天生有残”感到失望,却未曾疏忽过对他身子骨的调理——实在武艺不行,那也不能由着他体质太差,耽误了子孙后代!
说到底,这厮受的内力传渡确实多,服的灵药宝草也不算少。更巧的是,他有底子却奇懒,从未认真学过任何一路剑术刀法,暗合了淳朴天然之象,在挑剔的陶凝之眼中,还确实是难得的一块璞玉,值得好好雕琢,自然不肯轻易放了他去那都城险地。
又是一趟套路结束,接连不断打了两个时辰拳的薛淡终于收气回神,累得一身大汗是立马就要仆了地上。直气得陶凝之一脚踢过去:“快趁着时间进药汤!磨蹭什么!”
“我不磨蹭你便不凶了?”
暗中又不知翻了多少白眼,薛淡这才乖乖又进了浴房,却不料泡到一半,陶凝之突然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本皱巴巴羊皮包边的古籍,对着药桶里赤身裸龘体的少年就扔了过去,还顺便瞪了惊恐万状的薛公子一眼:“医者父母心!又不是占你便宜,别得意了,你以为自己有什么好看的吗,没个二两肉,本姑娘我还懒得瞄一眼呢。”
然后又抛下目瞪口呆说不出话的薛淡,风风火火再转了出去。
门外的幼蕊倒是看得清楚,小姐的脸已然是全红了,出得门来,又是跺脚又是吐舌头做鬼脸的,摇头晃脑不知道在做什么,却突然一扭头对着幼蕊就羞恼喊道:“小蹄子你看什么看!”
幼蕊却是压根不怕她,吐吐小舌头撒腿就跑,还不忘回头留下一句:“我看小姐脸红嘛。”
“皮痒了你!”
陶凝之顿时气急,张牙舞爪就追了过去,洒了一片银铃笑声。
这一切,在药桶中泡得快晕过去的薛淡自然是不知道的,深感被无视之屈辱的少年黑着脸摸摸刚刚接到的书,也懒得再想那烦人小妞,干脆翻过书打算消磨下时光。
**刀谱?
薛淡看到封面上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不由呲牙一笑,八荒剑**刀,乃万种剑术刀法之宗,据称是上古洪荒中所炼出几近神术的技法,可惜在前几朝战乱争夺的流转中早已失传。哈,这本破书还真是好大的口气,也敢自称**刀谱?
全然不信地一嗤,薛淡从药水中抽出湿漉漉的手,顺手在小羊皮封面上蹭了蹭便翻开了第一页,却突然一颤,差点没把整本书直接扔水里。
“**归元……还真是**刀谱?!”
薛淡哗地从水中站起来,先稳了稳哆嗦的手,把书恭恭敬敬放在一旁,才匆匆洗完擦干跳出药桶,犹豫了半天却不敢再翻开书页,干脆大吼一声:“陶凝之!”
“又叫本姑娘干什么?”
少女抓着一只鸡腿正在大啃,闻声不耐地走进来,含含糊糊答应着,进了屋突然气得要跳了起来:“薛淡你怎么出来了!时辰还没够呢!回去回去!”边说就要按着他扒了衣服再塞回药桶里面去,薛淡自然拼了命挣扎,挥手大喊:“等一下!我有话——咕——”
“知道你有话,左右先泡着药水再说吧?”
手脚利落把可怜的薛公子剥了个一干二净按进水中,陶凝之俏皮眨眼,装作看不到他咕嘟咕嘟喝着水又再挣扎着爬起来咳得要死,妩媚颜色突然浮起一抹古怪笑容,装腔作势捏起搁在一旁的**刀谱就在水面上晃荡:“你看了?”
“我……”薛淡实在是受不起这小娘皮的精灵古怪,胆战心计看着离水面不过一寸的绝世刀谱,抢也不敢,护也不敢,恨恼之余干脆横下一条心就对着她吼道,“看了又如何!你还想挖眼剁手不成!”
陶凝之倒也不气,施施然收了吓唬那小儿的手,慢条斯理道:“看了就看了罢。本就是给你看的。本姑娘手下从不出废物,就算是个马夫,也得多少会点**刀啊八荒剑啊的,不然怎好拿出去镇场面啊。”
镇场面?!
薛淡的脸都要扭曲了,再不济他也算有个混迹江湖多年的亲爹啊,如何不懂**刀谱这四个字的分量?!
就在武朝所覆灭的前朝,野史中曾记载一段四国之乱,惨到是“千里饿殍万里血河”,传闻中却正是由这一本**刀谱所引,千万人命都难填的欲壑之源,却如此轻易持在那娇柔小手上,口口声声说只是拿给马夫练了镇场面。
“不明白?想不明白就不要想。”
陶凝之瞧着薛淡一脸慎重,兴味索然叹了口气:“从没见过你这种人,绝世刀谱摆在面前却看都不敢看,真是没胆气。”
薛淡也不恼,静静抬头看她:“顾姑娘,刀是杀人术。”
还顾姑娘……
陶凝之看着赤身裸龘体泡在药汤里的薛淡居然还一脸从未见过的正经颜色,不由神情古怪了起来,不自在地挥挥手道:“我知道。”
“乱世才用得起这等刀谱。”
“如此便不是乱世了?”陶凝之也静静瞧着他,“不是乱世,你敢说我为何能捡到半死不活的你?不是乱世,那南疆的徐逸行为何遭人追杀?虽是你兄弟命数尚佳,倒还没有死伤,你却已经把仇忘得一乾二净了?”
“……不敢。”
“不敢便好!阎罗经上所录的医术毒术易术无一不是当世之极,乱世不乱世,我看得出。**刀谱是该出世了,杀人总好过被人杀,你练吧。”
……
陶凝之看着终于肃容翻开书本的薛公子,微微一笑,静静退出房间,低头低声嘀咕了句:“这小子,你总会知道本姑娘对你好的。这本刀谱腿法可多呢。”
幼蕊看着小姐脸上出现这几天难得的娴静笑容,便悄悄拽了拽小姐的袖子,大了胆子问道:“小姐,为什么腿法多就好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陶凝之一愣,努力绷着笑意答道,“男子要练下盘接地气,这样才能带得动后土之威,刀势才会雄壮浑厚。何况,地的土性与刀的金性,正合着男子本身所主的阳气,才会循环流转生生不息,更添威势。”
“……哦。”
陶凝之听着幼蕊呆呆一声,忍不住扭头欣赏小姑娘脸上茫然表情,心内那一句未说出的“腿长才好看呢”不停跳跃翻腾,终是哈哈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