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陆晏自宫里回来后,一直彻夜守着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猫。
如同胡院首所说,虽并未伤及五脏六腑,可是那种骨头碎裂的疼痛,并不是一只小猫能够承受住的。
他看着她被包裹在雪白的绷带中,时不时疼的发出微弱的,嘶哑的惨叫。
他看着她小小的身体,疼的蜷缩在一起,眼睛有时睁得圆圆的,茫然的看着这个世界,然后再迅速的合上眼睛。
那叫声仿佛是一件带了倒钩的利器,钻进陆晏的心里,将他的心脏搅碎,疼的他窒息,疼的他无可奈何。
他恨不能替她痛,恨不能代她去死,恨不能将那个伤了她的人碎尸万断。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小猫,孤零零的痛苦着,一如从前,她曾经死的时候,一个人孤零零的泡在那冰凉的水里。
甚至,他都不敢伸手去触碰她,任何的触动,此时此刻对她来说,都是致命的。
从皇宫到陆府的那段路,他都是冒着雨将她裹在大氅里,裹在温暖的怀里,一步步从皇宫走回来的,即便如此,她仍是叫了一路。
那样漫长的雨夜,任何轻微的颠簸,都好像是要了她的命一般。
他甚至后悔而怨念的想,若是时时刻刻将她带在身边就好了,这样,今晚,她就不会受这样重的伤,甚至,会……
他甚至,不敢想那个字,太疼了,实在太疼了!
陆府所有的人都站在陆晏的屋子里,看着他面色惨白,唇上都咬破了,捧着一盆干净的热水站在那只小猫的床头一动不动。
他们谁也不知要上去如何劝说他,仿佛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尤其是李瑶,肠子都悔青了,若是她早一些发现,或许那只小猫肯本不会遭受这些。
她已经派人去了皇宫请了散心道人过来,或许,他会有办法救一救那只小猫。
若是那只小猫真的死了,岂不是要了她儿子的命!
她实在是不忍见到他那副仿佛丢了魂儿的样子,站在廊下徘徊,焦急的等人回来。
还好,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
“散心道人呢?”她见丹淑只有一个人回来,身上湿了大半,可紧紧护着怀里,“他可是不愿意来?”
丹淑哆嗦着上前顾不上行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散心道人说他来了也无用,只是给了这瓶药丸,说是可保性命!”
李瑶哪里还敢耽搁,赶紧拿了那粒药丸给了自己的儿子,又转述了散心道人的话。
陆晏那张已经看不出表情的脸,看了李瑶一眼,颤抖着接过那碧绿小瓶,倒了好几次,才将那墨黑颜色,散发着浓郁苦涩药香得药丸倒出来,想要将那粒药丸给他的小猫吃了。
谁知他才一碰到她,她便疼的又开始叫,凄厉的叫声叫的在场的每个人都落了泪。
尤其是丹淑,心里愧疚的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伏在地上哭道:“都是奴婢的错,还请殿下责罚!”
李瑶还未开口,沉默了一晚上的陆晏终于开了口。
“你们都回去吧。”
李瑶还要说话,陆俞冲她摇了摇头。
原本拥挤的屋子一下子空了下来,陆晏平复了一下心神,将那粒药丸融在水里,一点一点的用勺子小心翼翼的灌倒她嘴里。
每灌一次,她便叫一声,到最后,再也没有力气叫了,整个身子都在抖动。
陆晏的心都在滴血,喂完她吃药,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来一般,颓废的坐在她的塌前,将头搁在榻上与她面对面,滚烫的泪水一滴滴从眼眶里滑落下来,喉咙疼痛不已,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对不起,我又一次没能保护好你。”
可那只小猫什么也听不见,回应他的只有她微弱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散心道人的药起了作用,他的小猫终于不再痛苦呻/吟,沉沉睡了过去。
陆晏却连眼睛都不敢闭,一直在她塌前坐着,守着她,看着她,陪着她,仿佛这样,她身上的疼就能减轻些,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够觉得自己还能活着。
他陪着她熬过了第一日。她仍在沉睡,偶而醒来,就着陆晏的勺子吃两口水,然后闭上眼睛痛苦的叫两声。
他陪着她熬过了第二日,仿佛她身上的伤口愈合了不少,但是双眼仍然紧闭,只是声音不再那么凄楚。
到了第三日,终于,她睁开了眼睛,茫然看了陆晏一眼,“喵喵”两声看着他,眼神暗淡无光,好似不认识的样子。
而衣带不解照顾了她三日的陆晏,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心里欢喜,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直接倒了下去。
……
姜阮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被人捏碎了。
那样冰凉刺骨的手,如同蛇一样覆在她的身上,使得她忍不住作呕。
她仿佛回到了生辰得那个大雨瓢泼的夜晚,在那个废弃的荷花池旁边,在她躺在冰凉刺骨散发着腥臭的池水里。
突然之间,电闪雷鸣,照亮了整个夜空,她陡然从水中抬起头来睁开眼睛。
这一次,她终于将眼前男人的模样照的清清楚楚。
那是一张天下读书人心中君子的脸。
立时芝林玉树,笑如郎月入怀,端的上一副神仙似的好样貌。
是他!
她心里遽痛无比,眼泪瞬间盈满眼眶。
居然是他要害我!
那人显然已经发现自己被发现了,微微眯起眼睛,整个手覆上她美丽的面孔,慢慢地,她再次沉入水中,手脚不再动弹,广袖之下露出的一节鲜嫩如白藕似地手臂就这样无力搁在一片荷叶之上。
这一次,她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一条鲜活地生命就这样嘎然而止,全无声息。
“真是不小心呢……”他喃喃道。
一旁候着的人赶紧撑伞上前,低声问道:“您何必要自己亲自动手?”
“别人总是要脏了她,”他一脸怜惜看着水中的女子,“接下来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办。”
“是,属下一定办的妥当,必不让别人疑心到您头上!”
他满意的点头,转身正要走,只见一只雪白的猫“倏地”一下从他面前闪过,迅速消失在昏黄灯光下有些阴森的后花园里。
他凝眉,眼里闪过一丝困惑,回头走向浮在荷花池里悄无声息的女子,只见她还穿着一身华服,白玉似的面庞在夜里泛着冷光,搁在胸前的手不知何时被什么利爪抓过,露出一道血痕,仿佛是一块世间罕有的白璧,偏偏被人损坏一般。
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张冠绝整个长安的美丽面容,替她阖上眼睛,轻叹一声:“真是可惜了,从此世间便少了这样一个一颦一笑之间皆是灵动的女子。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低声道:“派人去把全城的猫搜罗出来,汤之。”
姜阮蹲坐在墙头,冷冷看着这一切,眼里滑下一滴泪来,向最黑的夜跑去。
画面一转,姜阮蹲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撑着油纸伞从黑暗中走出来,然后弯腰将自己抱起来。
他明明在笑,眼里却一丝温度也没有,伸出手指将她的手拉出来,道:“你说他们是不是很恶心?”
姜阮看着那张像是熟悉,更多的是陌生的一张脸,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的竖起,牙齿忍不住打颤。
“也许阿晏说的对,你就是姜阮,不然,一只猫,怎么懂得去偷看别人呢?是不是,阿阮?”
姜阮感受到他冰凉的如同蛇一样一样冰凉的手指划过自己的脊椎,挣扎着想要从他手里逃跑。
可惜,她实在太弱小了,弱小到,他只是轻轻扭动了一下她纤细的前肢,她便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好疼啊!
“我原本还是很喜欢你的,可你,为什么总是要撞破我最在意的事儿呢?你真是跟阿晏一样讨厌呢……”
他说着,伸手将她的肋骨捏断了一根。
啊!
陆晏,救我!
好疼啊!
好疼啊!
全身的骨头仿佛被碾碎了一样疼,哪怕脱离了肉疼,灵魂都在颤抖的疼痛!
陆晏,你在哪儿?
好疼啊!
……
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的陆晏醒来的第一件事,不顾别人的劝阻就是看他的小猫。
好在那只小猫已经醒转,身上的伤似乎真的好了很多,虽还不能动,可是终于不再发出痛苦凄厉的叫声。
只是,陆晏觉得她眼神淡漠,仿佛再也没了从前看着自己的光彩。
陆晏站在那儿看了她许久,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赶紧去开门,叫外面的人送了水来洗漱。
谁知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他一转头回来,塌上的那只小猫竟然不见了踪影。
陆晏好不容易放回去的心又被提了起来,赶紧在屋子的各个角落寻找,可是全部能找的地方全部找了一遍,连猫的影子都没有。
去哪儿了?
她会是去哪儿了?
正在这时,他听到一些微弱的声音,好似,是在叫“疼”。
可屋子里,除了他再无旁人,且他已经嘱咐过,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自己的卧房。
能够说话的,发出声音的,好像只有一个地方。
陆晏止不住的颤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他床的位置,那里躺着他最爱的人,一个好久都不曾醒来的人。
他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像上次一样,她从天而降出现在他的浴桶里,可最终,也不过是一只猫的样子。
陆晏的脚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一步步的往里面走去,每走一步,好像那个叫“疼”的声音就更近了些。
直到,他走到床前,直到他透过那白日的纱幔,看着里面影影绰绰的身影似乎动了动。
陆晏喉结上下滑动的厉害,心口处因为跳动的太快疼的绞在一起,捂着疼痛的胸口,眼睛红的吓人,伸手想要掀来仿佛隔着同时间一样漫长的帐幔。
“疼,好疼啊,救我……”
他闭上眼,将帐幔猛地掀开。
再睁眼时,入眼的是失踪了的白色小猫正伏在身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张小脸的少女肩头沉睡。
而原本正在沉睡的少女一脸潮红,不知何时露在外面白皙的手紧握成拳,在空中抓着虚无的东西,一脸痛苦的叫着“好疼啊”……
陆晏定定看着床上的女子,片刻,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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