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姜阮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陆晏一开口,她眼泪没忍住,啪嗒啪嗒开始往下掉。
她今日一早起来觉得心里实在难受,想要找个人说说话,可坐在廊下发了一早上的呆,突然发现自己除了沈靖,好像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可沈靖远在鹿城,一千里以外的地方,说不定她那边才收到信,自己的心情早就好了。
她又想要回陇西,不过是吵了架就往那么远的地方跑,到时候惹得一大家子为她与陆晏担忧,实在是她的罪过。
思来想去,她决定一个人出去散散心,谁知竟然一路走到了这里,才要进去,才想起来,祖母半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她陡然想起自己竟然无一处地方有心灵寄托之处,真是可怜可叹,此刻又听到陆晏温柔细雨,心中的委屈已势不可挡,汹涌而出。
陆晏掰过她的身子,见她眼泪的泪水如同珍珠似的一串一串的掉,心里难受的厉害。他将她埋进自己怀里,嗓子都有些涩涩的疼。
“都是陆晏哥哥不好,你别难过了。”
姜阮“哇”一声哭出来,也顾不得丢人,紧紧抱着他的腰,呜呜哭起来。
她不知哭了多久,才从陆晏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哽咽,“你一跟我吵架,我觉得自己连个去处都没了。”
没有家,亲人远在他乡,偌大的长安城,她好像也只拥有一个陆晏而已。
姜阮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一个人待在姜府的日子。她过的并不差,可总觉得孤独,那种与生俱来的孤独感,让她觉得害怕。
陆晏后悔不迭,替她抹干净泪水,又温声细语安慰了许久,才止住了眼泪,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马,缓缓往回走。
“你今日为何没去衙门?”姜阮缓过劲儿来,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家常的衣裳。
陆晏委屈巴巴看她一眼,道:“我那日打了刘宣,被刘侍郎参了,陛下命我在家闭门思过。”
姜阮想起那日被打的嗷嗷直叫的刘宣,有些担心,“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冲动?”
陆晏替她将额前的一缕碎发拨到而后,目光灼灼看着她,“谁让他在哪儿胡说八道,惹得我家娘子不高兴,该打。”
姜阮睨了他一眼,“你若没去,人家又哪有话编排你。”
“娘子——”陆晏弯腰将头搁在她肩膀撒娇,“真没有。”
姜阮瞧着他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屈着膝,忍不住笑了。她想着以后都不想吵架了,这吵架的滋味着实不好受的很。
陆晏瞧着她终于不难过了,与她十指紧扣,缓缓前行。
这场所谓的“小吵怡情”,为时不过十二个时辰,却让陆晏深刻认识到,两个人还是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好,不然这短短的时间内,他就觉得自己的小心肝放在火面上煎烤,十分的不是滋味。
姜阮与他走了一段路,见并不是回家的方向,忍不住道:“咱们这是要去哪?”
陆晏神秘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说着,翻身上马,伸手递给姜阮,“上来,待会儿迟到就不好了。”
姜阮不知他要去哪儿,不过现在无论陆晏带她去哪儿,她恐怕都会毫不迟疑的跟着去。
半个时辰以后,姜阮坐在马背上抬头看着牌匾上的字,一脸诧异,“你带我来书院做什么?”
陆晏翻身下马,将她抱下来,道:“我带你来见院首啊,你不是说想要来这做先生。”
姜阮确实有这个打算,可是她方才刚刚哭过,眼睛估计都还肿着,哪里能够凭着这副样子见院首。
她立刻扭头就走,陆晏将她拉了回来,道:“骗你的,我只是想要带你故地重游,咱们明日才去。”
姜阮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正犹豫,已经被陆晏拉着进去了。
广源书院还是同从从前一样,高大,巍峨,处处彰显着皇家书院的气势与磅礴。
守门的人自然是认识京兆尹陆大人,直接将他二人放了进去。
姜阮与陆晏并排走在书院最宽敞的那条两排种满了杨树的路上,一边走,一边指着不同的地方,说着那时在这里发生的事儿。
当然,大部分都是与姜阮有关。仿佛这所书院,存在的意义,就只是年少的陆晏为了结识小小的姜阮。
两人行至一处宽敞的院落,陆晏突然指着一棵遮天蔽日的百年大榕树,说:“那时候,你最喜欢坐在那棵树下一个人发呆,常常一坐就是半个时辰,看着旁边的人玩闹,仿佛这世间所有都与你无关。”
姜阮诧异,他说的这些,很多她都不记得,可陆晏却桩桩件件都记在心里,记忆好的惊人。
而且她私以为自己的记忆跟他是有一定偏差的。
在她记忆中,对陆晏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每日临到夫子讲课的时候,陆晏才会从她座位旁边的窗子翻进来,然后大摇大摆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不是偶尔戳戳自己的后背,就是幽魂一般叫着自己的名字。
对她来说,当时的陆晏简直如同魔鬼一样吓人。以至于她后来的时候上课从来不敢打盹,生怕陆晏幽灵似的突然坐到自己旁边吓到自己。
陆晏见她不说话,十分幽怨的看着她,“你那时厌极了我,根本就没好好看过我一眼。”
姜阮心虚,忙道:“也有好好看过的。”
“是吗?那你说说看。”陆晏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她。
姜阮:“……”
好在陆晏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与她说起了书院这几年的变化。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校场。
姜阮看着一如从前的校场,忙指着不远处树立的箭靶,道:“你当时教我射箭,我记得就特别清楚,而且,我也特别感激你。”
“只是感激?”
姜阮瞧着他越逼越近的一张脸,硬着头皮道:“应该还有别的,对,应该有。”
陆晏岂会不知她在说谎,也不介意,与她走到搁置兵器的地方走去,然后挑了一把弓与数只箭走到她面前,拖着她的手往箭靶前面站。
姜阮看着眼前一脸认真正在调试弓弦的俊美男人,仿佛记忆也回到了多年前。那时候为了赢得比赛,每日天不亮,她拖着一身的伤痛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一步一步走到校场时,永远会有一个高挑的少年站在校场等着她,见她过来,忍不住抱怨,道:“姜家阿阮,你真是懒死了,怎么起这么晚?”
彼时正年少,心里只有愤然,恨极了他,就算是疼,就算是哭,却在他面前半点不肯服输的争强斗狠。
后来在大些的时候,偶尔想起那个身披晨露,头发微微湿润,连眼神也亮都得吓人的少年。那时才惊觉,他从来都比自己起的早,亦不知在那里等了她多久,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自己向他走去,然后搓着已经冻得僵硬得手,故作轻松的抱怨。
他不过是小心翼翼维护着自己那点不被人看重的自尊心,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欠了他的钱。
如今想来,若是回到当时,她必然走上前扑到那个少年怀里,然后将他冻得冰凉的双手护在手心,问问他:“你每日起这样早等我,会不会觉得冷?”
陆晏将弓箭递到她手里,抬起下巴示意她试试。
姜阮仿佛又找回了从前年少轻狂时那种心里永远不服输的勇气,试了试弓弦,回头冲他笑笑。
陆晏瞧着近在咫尺的脸,心里悸动,道:“你知道那时我每日一大早在校场等你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她微微眯起眼睛,精神贯注看着百米之外的箭靶,瞄准了红心。
突然,他从背后握住她的两只手,将弓弦拉的更紧些,低声在她耳边道:“我那时每天看着你,总想着有一天能够这样握着你的手,然后亲亲你。”
他话音刚落,姜阮手里的弓箭“倏地”一声离了弦,飞速的奔向靶心。
没中。
陆晏哈哈笑了起来,然后趁其不备在她耳尖轻咬了一下,道:“娘子你心乱了……”
姜阮白皙的耳尖染上了红晕,恨恨瞪他一眼,将手中的弓丢给他,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喜欢使坏。
陆晏连忙跟上,瞧瞧牵住她的手。这一次,她没有甩开他的手。
也许,从那个时候,他就在心里笃定,那个倔强的少女总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妻子。
他如今得偿所愿,心中不胜欢喜。
两人手牵着手一路来到了从前自己上课的地方,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向室内望去。此刻应是休息时间,四处静悄悄。
姜阮指着靠窗户正在打瞌睡,生的眉目如画的小姑娘,喜道:“那不是阿蛮?”
陆晏也看见了,点点头,两人正要上前,忽然,有一个身形高大的少年从一旁的树上跳下来,伸手拿走了阿蛮手里的书籍。
“还我!”阿蛮冷冷看着眼前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懒洋洋道:“你若是肯叫我一声哥哥,我就还你。”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眼前发生的事情像极了从前姜阮与陆晏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两人一时止住了脚步,远远的站在树下看。
只是,陆晏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低声道:“这是哪家的混小子,欺负人,竟然欺负到我陆家人头上来了!”
他向来护短的很,忍不住向前想要教训那个居然敢欺负他陆晏的侄女的混小子。
姜阮睨了他一眼,悠悠道:“你当时不也是如此?”
陆晏:“……”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自家侄女。只见她一眼不发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神颇有些凌厉。
陆晏赞许的点点头,“不亏是我陆家的人,颇有我当年的风范。”
他话音才落,谁知阿蛮下一刻竟然捂着眼睛哇哇哭了起来。
那少年一脸慌张,连忙将手中的书还给她,手足无措的哄道:“你别哭,我还你就是了。”
阿蛮听见他如是说,捂着脸哭的更大声。
姜阮也跟着急了,正要上前,只见那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捧到她面前,急道:“你瞧你瞧,我刚才来的路上买了西街点心铺的陈皮糖,还热着呢,都给你!”
他说着,打开纸包,从中拿出一颗,剥了糖衣,将一个一个黄黄的糖果递到她面前。
方才还捂着眼睛的阿蛮松了手,露出一张没有半点眼泪的脸,将他手里的糖果全部拿过来放到自己桌前,然后一口咬住他手里的糖果,心满意足的笑了。
那少年瞪大了一双眼睛看他,“你又骗人!”
阿蛮添了一下嘴角的糖渍,睨了他一眼,“那你回回还上当?”
她见他变了脸,生怕下次哄不来糖果,赶紧手剥了一颗糖果递给他,“谢昀哥哥你也尝尝,可好吃了。”
那少年也不生气,轻轻揉揉她的头顶,笑道:“谢昀哥哥不吃,都给你,只是不许吃多了,容易蛀牙。”
陆晏简直是叹为观止。
他那时候怎么就没有想过这样哄小姑娘呢。
不过,这小子坏的很,年纪小小就想拿糖果骗他的侄女,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叫什么来的?
好像是谢昀。这名字听着还挺耳熟,哦,记起来了,好像是谢丞相家那个在长安城出了名的神童,没想到这么顽皮。他改日见了谢丞相一定要提醒他好好管管自己的孙子。
不过,仔细一看,生的还不错。
虽然长得不错,但是年纪小小,竟然就不学好,成日哄骗别人家小姑娘,成何体统!
姜阮看着他微微眯着眼睛盯着窗外的少年,如何不知他在想什么,道:“陆晏哥哥。”
“嗯?”陆晏一听到“陆晏哥哥”这四个字,脸上的严肃立刻烟消云散,忍不住心里激荡。
“陆晏哥哥,我也要吃糖。”姜阮忍不住笑了。
陆晏一愣,见她一脸戏虐的看着自己,忍不住跟着笑了。
罢了罢了,谁的年少不轻狂,又有谁的梦里面,没有一个放在心上的春闺梦里人。
他握紧了她的手,柔声道:“走,我们回家。”
姜阮不解,“为何要回家?”
难不成他方才没听见,西街铺子的点心铺,正在卖刚出炉的陈皮糖。
陆晏附耳过去,道:“我想回去吃你。”
秋日里的秋蝉吵闹,明媚的阳光透过绿荫如盖的树叶洒下来,笼罩在他们身上。柔和的光晕里,眼前女子霎时红了脸,人比秋日娇。
陆晏在心中美滋滋的想,他与她还有一辈子倾城的好时光。
真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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