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一直躲在院中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上的姜阮,看见陆晏大闹灵堂竟不管不顾的在自己灵前对仆人动起手来,心中极为震怒。
从前她只知陆晏此人自幼被家中父母骄纵的不成样子,行事从来都是随心所欲,不顾旁人感受,却不曾想,他竟然肆意张狂到大闹自己灵堂的地步,心里这两日原本对他的那点儿改观尽数消失,顿时新愁旧恨涌上心头,怒不可遏。
这厮从来便是如此,欺负起人来向来是不竭余力,甚至,自己都死了还不放过。
她这两日东躲西藏,又累又饿,愤怒已然达到了极点,顿时冷笑练练:陆晏啊陆晏,怎么,你也是见着我死了,如今来看我笑话的吗!
辱人至此,天怒人怨!
随即她又觉得委屈,自己正值妙龄,却横死家中,就算是平日里与他不睦,也不能不不讲半点昔日同窗之谊来大闹她的灵堂,难不成自己上辈子挖了他家祖坟不成!
我跟你拼了!
她从树上纵身跳到自己的尸首旁边,张牙舞爪准备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却不曾想方才还平静无风的院子突然狂风大作,就连尸首上的白衾也被飓风掀开。
她慌忙去遮掩,生怕别人见到她死了的模样,谁知遮掩不及,那白衾露出一角,恰巧露出她的脸来。
她呆呆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一时忘了动作。
只因她生性/爱美,虽这几日一直躲在此处,但一直都未敢揭开白衾,生怕看见一副容颜损坏的尸首来。
且她一直从尸首上闻到一股淡淡的不同于从前用过的异香,以为是祖母怕她尸首发出异味特地挑的香料。
如今看来,她虽死两三日,尸体竟面容栩栩如生,好似正在睡觉一样,尤其在眉心朱砂痣娇艳欲滴。
她如此想伸手朝自己鼻息处探去,可那毛发动也不动,半点生息也无。
她觉得好奇,仔细看了又看,却发现自己右拳紧握,闻到那异香正是这里传出,正待要查看,只见陆晏已走上前来,眼睛红的吓人,竟似看不见自家爱猫,看着尸首喃喃自语。
她正要仔细听,却见他突然呕出一口血来,喷洒的到处都是,连同她也未能幸免。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动手这就吐血了,难不成是老天也看不过眼?
姜阮心道真是恶有恶报,却见陆晏突然上前将安睡在床上的自己扶起抱在怀里,哽咽道:“阮阮,我来迟了!”
姜阮当即愣在那儿,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这陆晏今日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她收起爪牙蹲坐在那儿,一眼不发的看着他,见他嘴角带血,面色苍白,发丝凌乱垂于额前,比起昨日那个翩翩贵公子,竟似变了个人一样。
姜阮记忆中的陆晏一直都是天子骄子,不可一世,最爱捉弄人,欺负人,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做事但凭自己高兴鲜衣怒马的少年,何曾露出过这种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神情来。
她思来想去,也没想通陆晏为何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来。
她又仔细盯着自己的尸首看了看,想到从前所看的一些奇闻录,心里有个一个大胆的猜测:难不成他竟有恋尸辟不成!
而这时紧随陆晏而来的姜易之已带人来势汹汹冲进院中,见陆晏正抱着姜阮尸首,随即拔剑指着背对着他的陆晏怒不可遏,“快将这辱人的混账东西给我绑了!”
底下的人正欲动手,只听院外有人大喝一声:“谁敢!”
只见闻讯赶来的李瑶站在院门口一进来就看见自己儿子口吐鲜血,急忙上前道了一句“阿晏”!
姜易之冷冷看了一眼李瑶,顾不得尊卑礼仪,看着身后仆从呵斥道:“都愣着干嘛,还不快动手!”
李瑶见到院中混乱的情景便已经猜出来是怎么回事,自己儿子大闹别人灵堂自知理亏,不欲与他争辩冷哼一声扭过脸去,看了左右,道:“还不快将阿晏带回家里。”
丹淑与丹翠连忙上前劝道:“小郎君快快同我一起家去。”
可此刻的陆晏一心沉浸在姜阮去世的悲伤之中,任她二人如何哄劝应也不应。
姜易之急得大手一挥,“还不快快将这不知礼义廉耻的小子拉走。”
李瑶本就是及其护短之人,方才一直忍着,见状,呵斥道:“谁敢动吾儿!”
那李瑶未出嫁一起以前,一直是当今陛下李谋的左右手,且手段较与中庸的李谋更先狠辣凌厉。
她出嫁后一直在府中相夫教子,来往的也都是后院女子,年份久了,眉眼处较之从前柔软许多,竟使姜易之一时忘了,二十年前李瑶在朝中叱咤风云时的模样。
如今见她一脸怒容,竟吓退一步,随即他想到此事原本就时自己占理,便是闹到御前也不怕,随即挺直了腰杆,冷笑道:“殿下难道是要以势压人,如此混世魔王,不拘在家中,大闹别人的灵堂是何道理?”
李瑶轻哼一声不说话,亲自上前掏出帕子一脸心疼替自己儿子擦去嘴角血迹,低声哄劝,“姜家姑娘已经去了,你莫要在这里胡闹,免得她不安心。”
一旁的姜阮深以为然,跟着点头:快将这混世魔王带走吧。
可陆晏却呆呆转过头看了自己母亲一眼,眼里的泪竟止不住的往下流,哽咽,“阿娘,阿娘,她,我不信……”
李瑶再也说不出口,转头掉下泪来,就连一旁的姜阮不知为何心也跟着疼了一下,呆呆看着悲痛欲绝的陆晏。
这时,带着面纱的钱氏领着姜婉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匆匆赶来,见着院中剑拔弩张的情形,眉头一皱,看着自家仆从,冷声道:“都下去吧!”
姜阮冷冷看着钱氏,心想,待会儿也不知她待会儿又会如何做戏。
想到这,她又看了一眼见到钱氏过来,一脸关切的父亲,心里刺痛不已。
只见他一脸关切问钱氏,“你脸上伤未好出来做什么?”
钱氏眼一红,转向灵床处,哽咽道:“我听说有人大闹阿阮的灵堂,哪里还坐得住,可怜我吾儿……”
众人见她哭了一会儿,又走到姜易之跟前柔声劝道:“夫君,如今阿阮已去,咱们又何必在她灵前闹起来,免得她走的不安心。”
姜易之一脸欣慰,“阿阮有你做她的继母,如此为她,地下有知,也无憾了!”
一旁的姜阮恨不得当场呕出来,随即冷冷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她心里头甚至荒唐的想:自己的死,他是否也参与了?
一直未说话的姜婉儿向前向先是向众人行了一礼,随后看向陆晏,红着眼睛情真意切道:“陆哥哥,你有事好好说,先将我阿姐放下好不好?”
李瑶别有深意看了她与钱氏一眼,没有说话。
那钱氏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也跟着上前劝陆晏,“陆小郎,还请赶紧将吾儿放下吧。”
陆晏看也未看她二人,仍是那副归然不动的模样,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抬过。
钱氏还要说话,才见一脸怒容的姜老太君由人搀扶着正站在门外,怒气冲冲看着她。
老太君一进院子先是见李瑶来了,竟不顾体面礼仪巍巍颤颤走到她面前去,握住她的手臂悲痛,“阿瑶,我对不住阿奴啊,没能护住她唯一的亲骨肉!”
姜阮看见头上带着黑色抹额,才不过几日,两鬓斑白似雪,走路巍巍颤颤的祖母,眼睛一热,落下泪来。
可怜祖母一心待她好,她猪油蒙了心,听了钱氏的话,去向她讨要母亲的嫁妆,三番五次与祖母起了争执,累得祖母对她失望透顶。如今她“死了”,也唯有祖母真心实意的为她伤心,可她看着人在跟前相见也不能相识。
悔不当初啊!
李瑶见才不过几日,从前保养得宜,如今一脸蜡黄看着憔悴不堪的姜老太君提起自己的孙女悲痛不已的模样,一时想起旧友,也忍不住哽咽,“不是您的错,是……”
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出口,对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事来讲,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更何况此刻自己的儿子还抱着姜阮的尸首不肯放手,一时心中愧疚。
那姜老太君哭了一会儿见到陆晏此刻仍抱着心爱的孙女,一脸疑惑,正要说话,就见钱氏站在一旁,气不打一处来。
钱氏见她来了,上前柔柔行了一礼,又转向陆晏接着哭喊道:“陆小郎君,算是妾身求你,你还不快快放下吾儿,免得我母亲伤心!”
姜老太君见此板起脸来冷哼一声,“你害死了我的阮阮,如今又来惺惺作态,还不赶紧滚出这个院子!”
姜易之还握着那把剑,哪里还顾得上陆晏,左右为难的看着自己母亲与娘子。
钱氏闻言扑到姜易之跟前,捏着帕子擦拭眼泪,怯怯看了一眼面目严厉的老太君,委屈哽咽道:“母亲不喜欢我,我是知道的,可府中谁人不知,我待阿阮如亲生骨肉,便是我亲生的婉儿与远儿也比不上,母亲怎可冤枉我!”
姜易之也忍不住替她解释,“母亲,都说了,阿阮是意外溺水,与阿玉有何关系,府中谁不知阿玉待阿阮好。”
这时,久久不言语的陆晏转头看了一眼姜老太君,俨然是不信钱氏的话,言语悲切道:“老太君,阮阮她,她是因何而死?”
可姜老太君此刻悲伤过度,又见自己没长眼睛的儿子如此护着毒妇钱氏,眼见着就要哭晕过去,哪里回答的了他的话。
一直跟在钱氏后面的姜婉,此时站出来哭道:“母亲您千方百计要替姐姐遮掩,可祖母口口声声说是母亲害了她,婉儿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是要将这实话说话替您讨个公道。”
钱氏回头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指着她骂道:“不许胡说八道,你姐姐已经去了,岂可再败坏她的名声!”
姜婉柔嫩白皙的脸上立刻现了五个指印,她嚎嚎大哭道:“您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大姐姐分明是借着生辰与人私会,自己溺毙在溺毙在荷花池中!”
在场的人闻言无不震惊,尤其是李瑶,忍不住看了一眼陆晏。
我国虽民风开放,可才及笄的姑娘家与人私会,传出去也是不好听。
躲在树上的姜阮再也顾不得,纵身跳到钱氏面前,扒着她的衣裙狠狠:“你害了我不够,此刻又在旁人面前胡说八道什么,!”
钱氏见那只抓伤自己遍寻不得的白猫,此刻正抓着自己的裙子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吓得花容失色,尖声叫道:“还哪里来的畜生,来人,还不赶紧将它丢出去!”
众人见她脸上覆面的纱巾也掉了下来露出一张布满伤痕的脸,哪有方才的端庄柔美,又面目狰狞,如厉鬼一般,皆是一脸惊诧。
姜易之提着剑便要朝姜阮刺去,陆晏见状一把将姜阮抱在怀里,冷眼看着他:“谁敢伤它!”
姜易之恨得牙痒痒,又不敢真的跟他动起手来,只恶狠狠盯着他。
李瑶看了一眼左右,丹淑连忙上前从陆晏怀中抱过“嗷嗷”直叫躁动不已的小猫,向前行了一礼,道:“这是我们小郎君的心爱之物,还请您恕罪。”
钱氏心中恨极了那只猫,却不得不挤出一抹笑来,“既然是陆小郎君的,那,那算了。”
陆晏却没有她那么圆滑,血红着眼睛看着她,声音沙哑道:“是谁允许你二人在这里毁她名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