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水中的魅影
Moon的亚洲巡演,谌言和怀特先生使尽了全力,正式开启也在一个月后了,一共八站,第一站是新加坡,最后一站是东京。拜网络直播之福荫,一切才这么顺利。每一站都是高水准的音乐厅,前期宣传也做得非常好,每场演出谈不上一票难求,但也几乎是几天内票就预售一尽。
在这一个月内,盛骅和琥珀主要是练琴,顺便还接受了法国大使馆的邀请,在中法两国一起搞的一个活动上演出了两首曲子,另外是兰博先生的一次电话采访,主要聊了下亚洲巡演,没有聊很私人的东西。其他的邀请,都让谌言婉拒了。
米娅顺利地留在了华城,怀特先生给她租了个小公寓。她一般是在公寓里学习中文,然后随时等待琥珀的电话召唤。盛骅不允许她有事没事去小院串门,他和琥珀要专心练琴,有什么事,阿姨可以做。米娅和盛骅接触不多,盛骅也没对她有多凶,可她不知怎么,有点怕盛骅。盛骅说一,她绝不敢说二。琥珀怕她一个人在外面孤单,介绍了红杉林给她认识。很快,她在红杉林那里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自动自发“沦落”成了他们的小助理。她每天都抢在他们之前到琴房,打扫屋子,给他们买早饭,她甚至还会帮他们保养乐器,提醒他们昨天练了哪首曲子,有哪些错误要更正。沙楠都喊她田螺妹妹,拉腔拉调的,米娅猜测不是什么好话,不应声。季颖中是个闷葫芦,话很少。米娅喜欢秦笠,秦笠有耐心,不管她中文说得多蹩脚,他都会认真地听,并搞清楚她的意思。处久了,偶尔米娅也会和秦笠单独出去吃碗面喝杯奶茶什么的。米娅告诉秦笠,她很茫然,也不知这样留下来对不对,小姐现在有盛骅,好像不需要她了。秦笠说琥珀不是一个虚伪的人,如果真不需要,她会直接讲的。米娅想想也是,又高兴起来,说有一天小姐不需要我了,我就给你们做助理,我不想回法国,我现在很喜欢中国,喜欢华城,喜欢红杉林,喜欢你。秦笠笑了。
红杉林这次真的是发奋图强,裘逸也给力,不知走了什么路子,重新和华城之恋签订了演出合同,还是每周的周五。
第一次演出,盛骅和琥珀恰好出发去新加坡。那天,华城降温了,还下了几分钟的雪粒子。天灰沉沉的,空气浑浊得很,像是在酝酿一场大风暴。谌言和怀特先生提前两天就飞去新加坡了,米娅这次和琥珀同行。她有些不适应这骤冷的天气,候机的时候问琥珀,是不是华城的冬天像北欧一样冷?琥珀看向盛骅,盛骅想了想,说是不一样的冷。
米娅扭过头,这算回答么?琥珀又和盛骅头挨着头说话了,也不知哪来那么多的话说。以前琥珀出去开音乐会,和那些伴奏的演奏家除了排练时会交流,平时很少说话。因为他很帅么?长相是英俊,米娅记得自己以前还把他误认出韩国人,说他整过容呢,还好他不知道,不然那脸还不知冷成什么样。米娅了无聊赖地看着前方的大屏幕,上面在播放一则腕表广告,看了两眼,米娅连忙喊琥珀,指着屏幕:“看,是许维哲先生!”米娅的胳膊垂了下来,哦,还有向晚,两个人扮演的是情侣么?
米娅后知后觉地发现,来华城后,琥珀好像一次也没提过许维哲。许维哲最近也在华城,以前,他只要去欧洲,都会先去看琥珀。欧洲也是很大的,很多时候,他都要特地转机过去。看到她,他会温和地一笑,说:米娅小姐,你好!
琥珀看向屏幕,如释重负道:“这个广告终于出来了,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向怀特先生要违约金?”
“应该不会。”盛骅扶了扶眼镜。许维哲最近的出镜率很高,又是杂志,又是电视,地铁、机场,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的巨幅代言照片。他还在各大音乐高校,一堂接一堂地上大师课。房楷私下调侃,说许维哲要从四面八方把你压得没有翻身的可能,他回以无所谓的一笑。谈热度,许维哲现在在国内是红得发紫,不亚于一线明星,而他,还是原来的盛骅,声名没高,当然也没低。
“我也觉得不会。”广告还是采用了微电影的形式,不过剧情改了,不是个悲剧。向晚比她有镜头感,巧笑倩兮,和俊逸温和的许维哲牵手走在海边,如果沙楠看见,一定会夸张地说,拿过来就可以当壁纸用。
米娅斟酌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问了:“小姐,你和许维哲先生现在不再是朋友了么?”
许维哲也问过这个问题,她当时没有回答他。“我们没办法做朋友了。”
“为什么?”
“我们之间有竞争,我们现在是对手。”琥珀促狭道。
米娅越发糊涂了,许维哲和琥珀之间差距明显,怎么竞怎么争啊?琥珀一笑,没再解释。其实别人是拿盛骅去和许维哲竞争,她和盛骅现在是一个组合,于是,她就把自己也代入进去了。但这不是她和许维哲做不了朋友的原因,很多很多的事发生了,他们只能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你能接受么?”盛骅准备每一站都调整下曲目,有时是更换其中一首,有时是上半场或下半场全部换掉,总之每一站都会给人一种崭新的感觉。
琥珀没有看盛骅递过来的曲目单:“你决定就好。”
盛骅把曲目单卷成一个筒,敲了她两下头:“小懒瓜。”语气里的宠溺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一边的米娅眼睛瞪得溜圆,这人是真的盛骅么?
琥珀理直气壮道:“我们是搭档,还是······”她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看到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米娅,把欲出口的话又不甘心地吞了回去,“反正你说怎样我就怎样,砸了全是你的事。”
小姐这还撒上娇了?米娅无法平静了。
“行,那你不要反悔!”盛骅眨眨眼。
琥珀十分笃定:“我才不会呢!”
还是大意了!
站在新加坡维多利亚剧院的候场区,琥珀忍不住剜了盛骅一眼,他又来大剧院的那一套了,临时起意,又要求她把重奏改成独奏,不是一曲,还是两曲。不知道他是不是伴奏伴上瘾了,哼,太任性。
接下来的几站,盛骅越发离谱,在泰国的一站,他直接让她无伴奏小提琴演奏,还好,炫技色彩不是很浓。到了韩国,他要求高了,让她无伴奏演奏帕格尼尼的随想曲。李斯特几首以速度著称的钢琴曲就是根据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曲改编的,可想而知帕格尼尼也不是善类。她一个人站在舞台上,拉得天晕地暗、山河失色,他慵懒地倚着柱子,闲得像在看窗外的风景。
演出结束,谢幕走进休息室,她拉着脸不愿理睬他,他还在那说:看,观众那满足的样子像中了大奖。
很久以后,琥珀才明白,盛骅就像一个写作的人,他在一个个地埋伏笔,那些伏笔都是为了能让她早日独自勇敢地面对舞台。只是她那时不懂,以为他像一个严格的导师,对学生来一次次的抽查考试,而她尽力去完成,她想他以她为傲。
去东京的班机上,谌言实在没忍住,把盛骅堵在了洗手间的外面。“爱德华为了爱情连江山都不要,你这些,真不算什么。但是你能给我个实话吗,你是不是准备东京演出结束,就解散Moon?”
“你怎么又老调重弹了?”盛骅摸了摸鼻子。
谌言咬牙切齿道:“你当我傻啊,二重奏组合有像你这样的么,你看你都差不多退到幕后了?”
“我也有上台演奏。”
谌言冷笑:“是有,那是伴奏。你看评论没,通篇都是琥珀如何如何,有提你么?”
“有啊,人家不是讲中国的室内乐有了质的飞跃,这里面就有我的功劳。”
谌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就往脸上贴金吧!昨天有个记者拍照,明明你也在旁边,他却只给琥珀拍了独照。”
“这又怎样呢?现在的琥珀站在舞台上,是作为Moon二重奏里的成员之一,并不是独奏家,她的璀璨就是Moon的璀璨。”
“很快就不是了。”
盛骅眸色放柔了:“嗯,她进步很大,她的十周年独奏音乐会会如期而至。”
谌言突然意识到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不要告诉我,你仓促成立Moon,就是为了让她再一次回到舞台上,做她的小提琴女神?”
盛骅勾了勾嘴角。
“你还有一点自我么?你可是盛骅啊,是肖邦资深评委,是音乐教育家,是天才钢琴家、室内乐演奏家。”谌言痛心疾首。
“谌言女士,你只看到我照亮了她,却没有看到她同样照亮了我。”
“她照亮了你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盛骅温柔的目光穿过机舱的甬道,落在浅睡的琥珀身上,千言万语仿佛凝聚在其中。
“不行了,我要一个人静一静。”谌言摆摆手,走了两步,她又折回来,问道:“她的十周年音乐会后呢,你们要继续二重奏么?”
盛骅心中一滞,过了一午,才徐徐点头:“当然!”
谌言斜睨着他:“你要是敢骗我,我让房楷削了你。”
“知道,你家老公是天下第一大杀手,我怕了你们两口子行不行?”
“不管怎样,比你强。”谌言指了指太阳穴,“你这儿和常人结构不同。”
盛骅依着门笑了很久,忽然,飞机遇上了一股气流,颠簸得很厉害。琥珀被惊醒了,看到盛骅不在座位上,惊慌地四下寻找。盛骅几步跑过去:“我在这!”。
“你去哪了?”琥珀把手伸过去握住他的。
“我站起来走了走。”
“嗯!”等他坐定,琥珀把头斜靠着他的肩,又闭上眼睡了。
坐在后排的谌言和怀特先生不约而同看向对方,不约而同地又把目光挪开了。
到达东京时,天已经黑了。白天应该是个晴天,从机场出来,看到天空是幽蓝的,月色很好,可以清晰地辨认出很多星座的位置。和韩国比,东京不算冷,街边看不到积雪,一路上,到处可见五彩缤纷的灯光,很是壮观。盛骅告诉琥珀,在日本,到了冬天,很多地方都会举办大型的灯光活动,从11月开始,到来年的4月结束。
“我们刚好赶上了。”琥珀激动地看着车外的美丽灯饰。因为是最后一站,心情没有那么紧张,琥珀也有闲情逸致看风景了,像个小女生样,看到特别的灯饰,都要欢呼一声。“听说日本的烤肉也很有名,特别是牛肉。”
盛骅有一些无力,不就陪向晚吃了一次烤肉么,有必要隔三差五地提一次,好像他犯了多大错似的,怪不得人家说女生的心就是那海底针。
“我们明晚结束后去吃?”这句话她是压着音量说的,只给他听到,坦荡荡地表示这是她和他的约会。也不知这个念头她有了多久,难为她忍到这时才说。约会——她表白之后,两个人就忙着准备巡演了,还真没约过呢!不过,他有承认他和她现在是恋人关系么?
盛骅很想和她好好地探讨下这个问题,可是看着她急切而又期盼的眼神,还是作罢了。
“如果明晚演出很顺利······”
“肯定顺利。”琥珀不允许任何人的质疑,哪怕是盛骅。
第二天的演出,盛骅没有作任何改动,是按照原先定下的曲目演奏的。演奏十分精彩,技巧无可挑剔,每个音符都能让观众感受到两个人对音乐强大的驾驭感。只是向来演奏时表情不是很多的盛骅在演奏到下半场第二首曲子时,突然紧闭着双眼,双唇紧抿,脸色苍白,像在尽力忍受着什么,但他指下的节奏丝毫不乱。琥珀担心地看着他,当他睁开眼时,又恢复了正常,朝琥珀微微地一笑,好像刚才只是受到了音乐的感染,一时情绪太激烈。可是,他们演奏的是《邀舞》啊,不该这样吧!
“你还好吗?”站在更衣室门口,琥珀担心地打量着盛骅。。
“我很好,”盛骅揶揄地挤了下眼睛,“绝对不会耽误出去吃烤肉。”
“烤肉回华城也可以吃。”琥珀看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
盛骅拍拍她的头:“感受不一样的。放心吧,快去换衣服。”
琥珀半信半疑地去了更衣室,盛骅这才把自己更衣室的门关上,他扶着椅子坐了下来,当后背贴上椅背时,他感觉到里面的衬衫已然湿透。
本该是演出后的盛大庆功宴,因为是最后一场巡演,谌言和主办方决定放到明天,于是,两人知会了谌言一声,便放心地溜了。谌言是日本通,给两人介绍了一家好吃却不贵,而且离他们入住的酒店还不太远的烤肉店。店名很像中国魏晋时期文人雅士聚会的场所,叫松山亭,店内装饰高雅古朴沉静,桌子与桌子之间用帘子隔开,营造出安心的独立空间。食材高级也新鲜,特别是摆盘,很赏心悦目。琥珀拿着筷子,说都不忍下筷了。
牛肉果真名不虚传,烤得外焦里嫩,美味到爆炸。两人还点了一道寿喜锅,是用最高级的霜降牛肉熬的汤,鲜香,浓厚而温和。琥珀就着汤锅,吃了满满一大碗米饭。正嚷嚷着说撑得不行时,帘子一掀,两人以为是服务生,扭头一看,是个中年男人。“抱歉,走错了。”男人说的是英文,神态很生气的样子,放下帘子前,还朝琥珀瞪了一眼。
琥珀眨眨眼睛:“他认出我了?”
盛骅端起一碗汤,慢慢地喝着:“可能是今晚的观众之一。”
“你有看到他的眼神么,好像我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事。”
“你做了么?”盛骅满脸兴味。
琥珀不好意思地一笑,说道:“大概是我去年五月以日本地震频发为由取消了十场音乐会吧!”
“这确实很过分,”盛骅放下汤碗,“我替你去向他道个歉。”
“你干吗?我那不是有苦衷么。”琥珀忙抓住他的手。
“哈哈,骗你的,我去下洗手间。”
盛骅掀开帘子,一抬眼就看到刚才那个走错的中年男子好像还没找到地方,背朝这边,站在走道的尽头。他扬眉自嘲地一笑,走了过去。“岛本医生,这么巧?”
岛本转过身,眼角眉梢的每一缕细纹都仿佛在斥责,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如果我不专程来找你,你肯定不会主动去找我。不,从开始安排行程,你就故意把日本放在最后,你担心被我看出你病情急剧恶化从而要求你中断你演出,是不是?”
盛骅一脸无辜:“绝对没有,这些都是经纪人安排的。其实,我有想和你联系,这不是行程太紧么,出版公司的山口先生和其他朋友的邀请,我都拒绝了。”
岛本医生脸上写着“我绝不相信你说的一个字”:“今天晚上,你在演出中,是不是在短暂失明后,感觉到万针戳心的疼痛?”
盛骅嘴角轻轻翘了起来:“是不是医生做久了,眼睛都可以代替CT了?”
岛本医生本来只是猜测,一听这话,脸色立刻灰暗了:“原先做手术,我还有百分之多少的自信,现在,我一点都没有了。盛骅,你可以趁自己还意识清明,给自己设计墓碑了。”
盛骅垂下的手一颤,他握紧手克制住,用平静的口吻说道:“是我拖久了,它比我想象中强悍凶猛,真是一日千里。不过,我想做的事已经做完,接下来,失明、瘫痪、掉发、消瘦什么什么的,很吓人,我可能还是要麻烦岛本医生。”
“你做好准备了?”
盛骅闭了闭眼睛,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喉间,让他想大声嚎哭出来,当他再睁开的时候,他已经把那种感觉深深地掩埋了。“这个没办法准备的,来了就接受吧!”
烤肉店的生意真好,一波结账出去,又有一波人进来,服务生端着装满食材的托盘急匆匆地从两人身边经过。“她就是你当初放弃治疗的理由吗?”岛本医生问道。
盛骅没有否认:“是不是很优秀?”
“音乐会很精彩。”岛本医生痛惜地叹了口气,“你最好在一周内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好,赶快过来住院,不然······你就不是走着上飞机,而是躺在担架上身上插满管子被抬上飞机,然后我只能尽量减轻你的疼痛,拉长你的倒计时。”
“好,我争取。”
岛本医生不喜欢他这样的回答,但是,一百步都让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也由着他吧!盛骅是个意志坚韧且理性的人,不会为别人的只言片语所动摇。
岛本医生走后,盛骅等到自己情绪彻底稳定后,才走进包间。
街道上的树不是很茂密,但是一个接一个木制的花圃里种满了绿植,这么冷的天气里,长势很精神。街道两边都是时代久远的老房子,看上去却不破败,维护得很好。大部分做了餐馆,不知为何,却没有什么热腾腾的食物香气飘出来。鼻息间,只有清冷的空气,有一丝丝干燥。
“我们走走,好不好?”这边打车很方便,琥珀不太想着急地回酒店。她怕盛骅不同意,又加了一句,“现在算初冬吧,和巴黎比,东京一点也不冷。”
盛骅替她把大衣领竖起来,围巾扎扎紧。“巴黎冬天很冷么?”
街上汽车还很多,却开得不快,人行道很宽敞,不时有散步、遛狗的人与他们迎面相遇。
“巴黎这时候应该已经下过几场雪了,我花园里的树木叶子也掉光了。不过塞纳河不会结冰的,河的两边没有车道,都是舒适的小酒馆和一流的博物馆。我们以后去巴黎,可以去小酒馆喝一杯红酒,可以去卢浮官看凡高的画,可以每周一去跳蚤市场淘淘艺术品。周末,应该都有演出的。等演出结束,我们开车去别墅看玫瑰和香槟。”琥珀把自己说激动了,眼神倏地晶亮。
“是不是那种远处有森林、湖泊,草坪修剪得很好,门口还有着几棵两个人都抱不住的大树,树冠如盖,阳光很好的时候,在树下摆张桌子,铺着针织的布巾,喝下午茶。锡兰红茶配刚从厨房里端出来的核桃饼?”有一团温柔的火焰在盛骅眼中升起。
琥珀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你大概要失望了,我家那小别墅,可不是唐顿家园。”
“哦哦,你说的是巴黎,不是伦敦。我为什么要去巴黎?”
盛骅的脸棱角分明,琥珀觉得怎么都看不够。“怀特先生告诉我了,很多音乐厅邀请我们去演出。我们不仅要去巴黎,还要在欧洲巡演,还要去美洲,把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走遍,还要参加比赛,把室内乐所有赛事的第一名都包揽了。”
深埋的那股莫名的感觉快要压制不住了,仿佛就要喷涌而出。“真是远大的志向。”
“其实很小,就是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巴黎的公寓很大,我把最大的房间给你做卧室,里面的窗户正对着花园。”
她比划着手势,开心地说个不停,两眼的眸光如月光下湖面的波光流转,一直映到了他的心里。
“你怎么不说话?”琥珀说得口都干了,红绿灯都过了四个。
“我想听你说。”盛骅的声音低软柔和。
琥珀脸一红,小声地问道:“盛骅,我们现在是男女朋友么?”
看,人家原来并没有想当然。“是与不是有区别么?”盛骅的眼底荡漾着笑意。
“如果是,你现在应该会吻我。”
花圃里的绿植在夜风里翻着浅绿的浪,一种撼人的生命律动,像一首夜曲,婉转缠绵,他和她在渐冷的街头慢慢走着,仿佛可以走到天长地久,感觉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可惜他还是没有吻她,只是将她拥在怀里,叹息道:“女孩子要矜持点!”
“还是节奏太快,你没缓过来?”琥珀羞窘地问。
“恋爱是件神圣的事,也需要仪式感。”
“哦!”
这大概就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你就在我怀里,我知道你爱我,可是我却不能告诉你,我同样深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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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是在上午十一点举行的,琥珀发现,似乎Moon二重奏比怀特先生讲的还要火。主办方请了一部分媒体记者,但当天签到的媒体很多是欧洲过来的。不仅如此,日本古典音乐界的众多名家也纷纷到场,有些还是特地从外地飞回来的,他们不是一个人,同行的有他们的朋友,还有琥珀曾经见过和没有见过的演出商和赞助商们。这些人也没有谌言以为的眼里只有琥珀,没有盛骅,他们对事物的分析很精锐、到位,大家肚明心知琥珀曾经遭遇了什么,半年不到的时间,就重回观众的视野,重回原先的巅峰,不,比原先又高了几个台阶,这一切,离不开一个人—-盛骅。有一种感觉,好像谁和盛骅搭档,新人会一鸣惊人,旧人则会咸鱼翻身。他可不是什么吉祥物,至于原因,不言而喻。
众人一波接一波地上前和盛骅寒暄,盛骅得体而又高雅地回应着,不失礼貌,又保持着距离。目光微微一转,看到音乐出版公司的山口正和琥珀说着什么,琥珀一脸的惊愕,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说了声“失陪”,穿过人群,走了出去。
大厅里今天摆放的鲜花太多,花香里夹杂着酒香,味道太浓郁了,让他有点不舒服。出了门,走几步,便是音乐厅。他并不是很迷恋舞台,不然当年不会说退出就退出。只是······他看看自己的手,看看舞台上的钢琴,可能他比自己所以为的还在意这个舞台吧!
一串高跟鞋踩着地面的哒哒哒声由远而近,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谌言。
“就知道你躲在这里。”谌言没有进来,站在门外。“别人为了革命事业粉身碎骨,你是为了爱情倾家荡产。”
又来了!盛骅哑然失笑,转过身来。“谁又给了我们谌女士脆弱的心灵无情一击?”
谌言斜睇着他:“刚刚山口宣布了,他们出版公司将为琥珀的十周年音乐会提供全部赞助。我听房楷和我提过,你当时答应把《肖邦作品集》给他家出,其中一个条件就是他们将给你的音乐会提供赞助。”
盛骅慢悠悠道:“房楷没告诉你么,我当时答应他们,是想帮他一把。”
谌言语塞,过了一会,叹了口气,说道:“盛骅,你别怪我心眼小,有时候,喜欢一个人真的不能百分百。像我现在对房楷,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傻爱,我更爱自己。这样,万一有什么事,受的也是轻伤。”
“怎么,你怕我被骗?”
谌言气厥,感觉像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
盛骅大笑:“放心吧,我骗人还差不多,别人骗不了我的。”
“好,好,你是聪明人,你是智多星。喂,琥珀后面是十周年音乐会,你后面有什么计划,一厅的人都在等答案!”
“我想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休息一阵。”
谌言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休息得了么?”
“想休息肯定能休息得了。”
谌言没有听出,盛骅笃定的回答中隐含着的无尽忧伤。
不但演出商和赞助商们震惊盛骅接下来的计划,一般人不是应该乘胜追击,扩大战果么,怎么是见好就收?不过盛骅也不是第一次,可能音乐家们就是这么随性,他们从不在意名利,他们做什么,都是跟着感觉走。还好有琥珀的十周年音乐会,可以弥补一点遗憾。琥珀现在的演奏,融合了东西方的神韵,比以前更饱满,这肯定是受了盛骅的影响。
琥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酒店,她呆呆地一个人坐了很久。她不想去疑神疑鬼,可是脑子里却控制不住浮现出一个画面:盛骅毫不留恋地从她身边走过去,将她独自留在舞台上。她会是下一个向晚么?昨晚他们才说好一起去巴黎、一起去欧洲、一起走遍全世界,哦,他没有答应她。
米娅已经收拾好了行李,还有两小时,她们就要出发去机场,飞华城。“琥珀,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要回巴黎了?”米娅慢慢走到沙发边,问道。
琥珀看向她,米娅好像很怅惘。刚喜欢上华城,刚和红杉林几个熟识,这一分开,下一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华城。真正激动的人是怀特先生。“应该是吧!”
“其实我们可以不忙着回巴黎的,音乐会前期工作怀特先生一个人就可以了,你在华城也能练琴啊!”
琥珀摇摇头,她以前对兰博先生说十周年音乐会,要开十场,场场曲目不同,那不过是她找的一个托辞,但至少要开三场,三场要各有特色,要找钢琴家来伴奏,还有找乐团合作,人家有没有档期,选择哪些曲目,地点放在哪里,她必须回巴黎的。她有一个冲动,真想取消十周年音乐会。可是今天来之不易,她不能。她只能独坐在这里,却不能和盛骅、和怀特先生说什么,因为他们都没有错。她也没有错,她就是很难过。
去机场时,琥珀还是和盛骅坐了同一辆车,但她一路上都没和他说话。办理登机手续,谌言把他俩的位置安排在一起,她也默认了。她是在赌气,但她舍不得和他分开。
飞机起飞以后,她拿了本杂志随手翻着,她感觉得到盛骅在看她,很专注。
“也许你的年纪不算大,但是你是一位成熟的演奏家。你不能养成太过依赖别人的习惯,不然,你就不能独立感受音乐。你的十周年音乐会,每段节奏、每个音符,都是属于你的,不能在里面看到别人的影子。”
盛骅尝试着和她讲道理,她反驳道:“是你,就没有关系。”
盛骅强调:“有关系,我比别人更能影响你。”
琥珀倔强道:“这不是什么坏事,我愿意。”
“我不愿意。我希望我的搭档,是一位可以让我尊重并敬佩、欣赏的和我不相上下、平分秋色的演奏家,而不是站在我身后的附庸品。”
两个人久久地对峙,谁也不退让。
如果可以自私点,或者是他们真正的确立了情侣关系,琥珀心想,自己就可以任性地要求他以男友的名义过去陪伴她,只是陪伴,不要过问音乐会。可惜她现在没有这个权利,也开不了这样的口。无力、无奈让她口不择言:“我真是恨死你的冷静、你的理智。你简直就是个机械做的人,每一个部位都很精准,永远不会因为什么人、什么事而失控。”她把杂志愤怒地塞回去,闭上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突然被泪浸湿的样子。
许久后,她听到盛骅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回到华城后,我要腾出时间,把二重奏的作品集赶出来。一个月前就该缴稿了,山口先生没有催促,但我也该自觉。你看到的,我才编了几首,有得忙呢!”
这个理由份量太轻,她拒绝接受。她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掌心写道:“真的不是想离开我?”
盛骅在她的掌心写道:“永远不。”然后,她感觉到他捧起她的手,轻轻吻了吻。
她羞涩地把头转向一边:“我会好好地准备音乐会,我、我会比你更优秀的。”
“好!”
她又在盛骅的掌心写道:“每天都要和我联系,一缴稿,就来巴黎看我。”
“好!”盛骅的嗓音沙哑了。看她睫毛翘翘、眼角弯弯的样,应该是原谅他了,真是好说话。
盛骅不禁深吸口气,这口气像刮到了嗓子,一时间,疼痛一下子直蔓延到了心脏,他无声地咬牙忍着。
这些年,很多很多的事,他都是这样忍受着承受着。他觉得到了这儿,已经是到达了他身体上、精神上的极限,他为自己而自豪。但可以料定的,还是人生么?
刘队又一次招呼不打地找上了他,这次没有带酒,也没有提他的巡演。两个人就在胡同口见的面,刘队开了辆灰尘扑扑的黑车,都没下车,只是把副驾驶座那边的车门推开,眼睛一瞟。
盛骅上了车,他大刀金马地坐着,凌厉的眼神咄咄地打量着盛骅。盛骅语气尽可能淡定地说道:“说吧,这次又是什么消息?”
刘队眼神里是露骨的纠结:“没啥消息,我就是来确定一下,几年前,你在纽约演出时,是不是发生过车祸?”
盛骅双目一凛,哗地下,外面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这个现象维持了足足十秒之长,也就在十秒内,他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像《星际穿越》里的滔天巨浪给卷走了。他已经开不了车,只能请刘队送他去了墓地。他没让刘队上去,请他在车里等着。他没来得及买花,空着两手,一步一步拾级向上。前几天华城下过一场小雪,这两天气温回升,雪都化了,台阶上有一点打滑。他走得很吃力,不是因为台阶,而是腿根本就迈不上前。
才几个月,江老师的墓碑就被风雨摧残出沧桑感了,墓碑上的照片也模糊了。盛骅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突然就泪流满面,他伸手摸了摸冰冷的墓碑,说道:“老师,你是不是早就预感到了,所以才坚持要我跟着邓普斯大师,所以才坚决远离舞台?我不怪老师,因为老师能做什么呢?遇见谁不遇见谁都是命运所决定的,我们都身不由己。什么是命运呢?命运是一个剧本,本来故事很简单很简短,可是为了增加收视率,编剧就不停地加人物加情节,于是有了我们狗血的人生。命运还是一条道,不长,一眼就能看见终点,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不管你绕多远,最终还得回到那个终点。老师,请允许我感慨一下,我知道我敌不过命,我会坦然接受。只是······没有只是了!老师,安息吧,以后见了面,还让我做你的学生,好不好?那时候,我们一定要抗争到底,绝不能受命运的摆布。”
盛骅抬起头,看了眼后排的一个无字的墓碑,他站立了很久,直到日光西斜,这才离开。
刘队冷得坐不住,绕着车不知转了多少个圈了,才看到盛骅。两人回到车上,他张了张嘴,挤出一句废话:“你还好吧?”
盛骅目视着前方,摇摇头。他是人,不是无坚不摧的神。此刻,他脆弱到了极点。
这个世界上,能有多少人能快意恩仇,能有多少人能直抒胸臆,能有多少坏人有坏报,能有多少有情人终成眷属,有的,不过是别人编织出来的江湖传说,实际上,太多时候,我们都是这么无力、无奈、无助地忍受、哭泣。
刘队表示理解:“换了谁,都要崩溃,真的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还好你现在没啥事。唉,可惜咱们现在证据确凿,却还不能把她怎样。她是美国国籍,现在却定居在伦敦,按照国际惯例,咱们只能求助国际警察相助,烦啦,一堆的手续。”刘队直挠头。
“所有的疑点都搞清了?”
“嗯!”
盛骅突然转过身来,声音空洞得像来自寂寥的深渊:“刘队,我能拜托你一件事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