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

这是普通的一天。

韩数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继续躺回床上补眠。

闭眼半分钟后，他重新打开手机,开始刷微博。

微博上的消息可太多了,韩数耷拉着眼皮，眯起眼睛，哦,对了,他在《灵界》中的名字就是[函数杀我]，如果不是在家被父母管着,他绝对会通宵玩游戏的,但灵界上线时间是一整天,虽然人一天不吃不喝死不了,但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哪个家长会愿意孩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一天的游戏？不想看到明天的太阳,想看到鸡毛掸子了吗？

韩数当然也和他们聊过了《灵界》的重要性，但被老妈拎着耳朵转了一圈：“怎么？你还能靠打游戏上大学，读研究生吗？”

上头发话要“重视”但不“恐慌”,反正韩家是坚定执行了,倒是他打游戏赢了一辆摩托车这件事让韩母在外面说说道道了挺久,这也是他还能继续玩游戏不用被拉去剥豆角的缘故。

韩数：“……”

这个大男孩心中燃起了雄雄壮志,悲伤的发现自己可能是世界末日前家中唯一的清醒人士,必须像一个救世主一样站起来,囤积资源,找好道路，帮助家里人度过难关，然后真有那么一天到来,爸妈就会抓住他的手说：“还好你做好了准备,你真棒，不然爸爸妈妈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于是他边吃午饭边乐呵，脑补出了大几百章的龙傲天内容，被韩爸爸拿筷子打了手背。

韩·傲天·数一边扒拉饭一边看电视，他们家不准在吃饭的时候玩手机，而韩父常看的当然是新闻频道，微博上什么的当然不作数，他们这些老派人还是相信电视和报纸。

结果电视就这么给他爆了个惊天大料——

中小学新增《灵界》专修课程，大学新增《灵界》研究必选大课，在全国上下召集第一批进入灵界的玩家，进入中科院配合灵界研究，甚至有可能在未来出现灵界的专门课题时一闪身就成为新科目的导师。

韩父韩母：“？”

不是，这还真能考大学，当研究生啊！

韩数这个摸鱼玩家就这么在兴奋中夹杂着茫然的情绪里，被自家爸妈给卖上去了……这，不怕被切片吗？

韩母挺气定神闲的：“一万人呢，怎么可能单对你不好，放心，我们要相信国家。”

他在家里还没能待多久，就被赶来的负责人接走了。

这魔幻的展开那是真没想到——他们起初是坐大巴，然后是专车，韩数看了看周围的人，有一种自己是回到幼儿园和老师一起去郊游的感觉，除了一包私人必备物品，其他的在基地都有，就在韩数以为他会这么平平安安地去往目的地时，他们在半路上偶遇了敌人。

是的，敌人。

2020年了，这都什么魔幻展开？

他在看到对方的那个瞬间才终于意识到，网络上那些消息看上去离自己很远，但其实真的就发生在他身边，引来那敌人的是车内的以为普普通通的女孩——当然，这些信息是他们后来才知道的。

那是一位美艳的女人，她的身体从正中心被无形的线一分为二，一半代表现在，一半是腐朽的过去，她穿着繁复的长裙，属于鸟类的爪钩敲击在地面上，从头顶到后背都是立起的羽毛，半边身体只有薄薄的一层半透明皮肤，皮肤下是骷髅，指甲，不，那是半米长的、锋利的刀，她浅金色的瞳孔在看到这车人时微微颤动了一下。

半车人的心也微微颤动了一下，韩数还听到自己邻座的女孩轻轻吸了口气：“漂亮……”

对，那是另一种美，艺术性的美，那是个活着的美的化身，那是……灵界生物。

韩数捂住耳朵，听见了枪上膛的声音，但隔着厚重的玻璃，他对外界的战斗感受不深，那女人……就叫她羽人吧，她在子弹射出的那瞬间抬起手臂，于是韩数注意到衣物下的整个手臂其实都是她的羽翼，有半透明的翼膜与身体连接，子弹没能成功穿透她的身体。

车内的人既担忧战斗中的军人们，也担忧似乎被盯上的自己，他们已经知道会被灵界生物盯上，绝对是觉醒者预备役或者就是觉醒者，那么这一车里，觉醒的究竟是哪个人，每个人心里都有思量。

*

但其实这些子弹也是空包弹，上头的命令是尽量活捉，主持抓捕的负责人看着对方，总觉得这个羽人有一丝眼熟。

直到他回到基地看到带着齐盼盼搞低空滑翔玩的童远——

羽人没腐朽的半边身体不和童远非常像吗？

专家则断言：“就是童远那一款的。”

对，他们成功的把羽人抓住了，对方的爪子轻轻一划就能划破防弹玻璃，把人划得是一身冷汗，如今昏迷在铅锆合金打造的笼子里，乍一看乖乖巧巧，旁边捧着《山海经》的专家们已经不怕死地凑过去了，他们交谈起来速度挺快，大约是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摇头点头把围观者搞得一头雾水，这才说道：“把童远喊过来看看吧？”

童远……童远没能上游戏，因为《灵界》是限制年龄的，他没成年。

想想就气，但没办法，男孩只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别人进入游戏，或者说，二十一的所有游戏，除了《饲主》，其他都有年龄限制。

初秋，男孩上半身穿了件短袖，却不觉得冷，他的手臂开始覆盖上羽毛，自己看镜子都觉得整个人变成了亚马逊土著，在羽毛一根根从软变硬后，像是低空滑翔之类的游戏，其实是专家建议他去学习鸟类的生活方式，他本体很可能是一只鸟——鹗。

童远有时候摸摸自己的嘴唇，暗中感叹还好还没长出长长的喙部来，结果今天见到羽人才发现，他未来似乎并不会长出喙部——但这半边半边的是怎么回事啊？烤焦了吗？

负责童远的林教授反而满心遗憾：“喙部是鸟类用于攻击的主要方式之一啊，你如果没有尖利的喙，战斗力会下降一大截的。”

童远：敬谢不敏。

他隔着笼子观察对方，心中五味杂陈：“她不能交流吗？”

童远知道对方的视力范围要比人类宽，头能转将近180度，因为他也这样，只要是当面见到这两个“人”的，都能看出来他们是同族，但羽人已经清醒过来，依旧静默不语，没有开口说话。

她的确不会说话。

身体检测表明，她体内没有能够用来交流的器官。

或者说，她这种状态能活着本就很神奇，童远这种人类发展成羽人的反而更健康一点，而羽人的身体更像是个扭曲的一次性用品。

童远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拉走了，夏星给他递了杯小米粥，又忙别的去了，她想往新闻方面发展，愚知不在，她更忙一些，童远知道她得全世界跑，他看了眼窗外不变的景色，突然有点颓丧，但只有一点点。

齐盼盼早就休息去了，小朋友每天的日常只有学习和玩耍，连被绑架的那段记忆都模糊成和猫猫出去玩了，正处于青少年往成年人的心态转变的只有童远，他知道很多，但更感到自己很无力，甚至还有所有人都是元素系发展只有自己逐渐变得不像人的那种……孤独感。

直到毛茸茸的猫尾缠住了他的小腿。

童远低头看到青九，然后还看到了青九头顶的……“噗，这是怎么回事？”

青九头上顶着一朵艳丽的玫瑰花，他晃来晃去地想摘掉可总扒拉不下来，童远帮忙摘下后，看了眼这藤编就发现，肯定是王哥干的。

“王尔亦有毛病，他太闲了！”猫妖一脸不爽地把自己缩成一团。

“王哥不是去种地了吗？”童远疑惑道。

嗯……王尔亦的能力和夏哲差不多，都是能凭空凝聚出元素产物，但这也太不科学了，最终配合实验后得到的结论勉勉强强可以解释为——他的能力对植物变异有促进作用，且能自发抓取空气中的植株种子。

然后他就被赶过去帮忙做植株实验了，尤其是对农作物方面的。

农作物改良是个非常耗费时间的工作，因为要等待它自然生长，但有了王尔亦，速度快了一大截，还能定向促进发育，要不是所有人都得尝试一下登入《灵界》，他之前是不会被放出来一上游戏就是一整天的。

别管什么世界骤变啊、灵气复苏啊、人类变异觉醒之类的，把视角调低，就会发现，全世界有五分之一人口还不能吃饱饭呢，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呢——种花国这样的农业高度发展的国家可以吧，吃不饱饭的地区依旧多了去了，管他外界是不是洪水滔天，现在多改良出一种良种，未来说不定就多救下一波人口。

青九没回答童远的话，而是用金色的大眼睛看了他半天，问道：“你不高兴？”

童远有点尴尬：“我没事啊，你们要忙的那么多……不用管我。”

青九茫然：“我不忙啊，我很闲的。”毕竟他没有暴露出自己在幸运值方面的能力，在基地就是个吉祥物的作用。不过今天刚被王尔亦薅羊毛了，让他去给加持幸运buff，大约过不了几天，实验室就会激动地公布他们改良出了新的番薯，产量更大，营养更丰富！

童远：……那你很骄傲吗？

其实也不算不高兴，就是觉得自己没有用而已。

男孩坐在一旁，挠了挠猫妖的脖子，顺着他的猫抚摸他的脊背，青九眯起眼睛，没一会儿伸了个懒腰，尾巴懒洋洋地甩着，突然问道：“你考试考完了吗，要来帮我不？”

额……

猫妖七拐八拐地把他带到了熟悉的小操场，童远突然意识到这是青九对着黄慧慧他们的四只猫训话的地方，没一会儿，那四只猫咪都窜了出来，一只只都在基地养得油光水滑，童远作为一只误入猫群的鸟，感觉自己格格不入，甚至还有被挠的风险。

“帮你干什么？”撸猫吗？

一只爪子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四只猫咪，暹罗猫黑炭、美短赵云、缅因猫鳌拜、狸花猫梨花儿，人类本以为它们会作为觉醒猫出道，啊不，出现，结果这世界变得太快，童远先出现了，然后灵界也出现了，猫咪健健康康地在基地散养，明明是品种猫也被样得十分皮实，童远当然都见过，每一只都曾经想要扒他的羽毛……

但是他看着看着，感觉有什么不对——

赵云跳到凳子上，想了想，说道：“你好童远，为了保密，你可以叫我的代号，猫国队长。”

童远：……猫！猫开口说话了！

他一转头，看到青九：对哦，好像本来就会开口说话……不对！

青九跃到他肩膀上，一爪子按在他头上：“噤声，别人都不知道。”

而这里空空旷旷，基本上没有人来。

“反正你很闲，要来帮忙吗？”

童远的脑筋还没转过来，顺着他的话问道：“帮什么忙？”

“当然是惩奸除恶，匡复正义！”鳌拜说。

童远：咱们就在基地哪里能惩奸除恶？？？而且灵界模式下玩家去灵界还行，现在全员被踢下线，出去晃一圈很可能吸引七八只灵界生物啊！

童远知道四只猫是怎么藏住的了，他们本就住在基地，童远他们也都住在基地，只要把灵界生物拦在外面，谁都不知道这些生物究竟是冲谁来的。

童远身上爬着四只猫听完了“惩奸除恶”是怎么回事，他愣了半晌，小声说：“这个犯法吧？”

要说犯法好像又不对，只是改变了对方的运气，要说不犯法也不对劲，虽然是罪犯，但已经被法律惩处过——

“那些家暴的、校园暴力的、虐猫虐狗的……对付他们算是犯法吗？根本没有相关的法律，甚至有了也很难判定，反正……”青九咽下一个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你觉得他们是不是该受到教训？”

好像也是，可童远还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未成年的男孩对世情的了解并不像大人们那么通透，只是直觉告诉他青九漏说了什么，他问：“那你们怎么判定对方是好是坏呢？”

难道每次都能正巧抓住正在行恶的人吗？

那不可能吧。

青九看了眼天色，说道：“这不急，你得先好好训练下，作为我的小弟你这种程度太丢人了。”

然后他就跑去打报告了。

是的，打·报·告。

童远感觉自己僵硬地都要裂开了，青九打了个报告，说要带童远和四只猫一起出去玩，出乎童远意料的是，报告很快就通过了。

童远：嗯？

“想什么呢？他们是真的不知道，”青九抖了抖皮毛，他们没往大门方向去，而是回到小操场，然后愚知出现在了几人面前，一招手，童远就闻到了咸湿的海风，他差点儿一脚踩空，才发现自己是在一艘军舰上，扶着栏杆趴下楼梯后，远处的海鸟高高地飞了起来，而愚知已经不见了，显然只是作为中转站来帮忙。

在尝试过用海鸣镇运猫之后，童远是第一个被运的人，还好，安全降落。

青九显然很熟悉这里了，在夹板上跑了两圈，回来和童远说：“我打报告的原因是要带你练一下飞行和海战。”

童远：？？？

你自己好像都不能飞吧。

以青九的性格，能飞早就飞了。

他乖乖地和走过来的海员打了个招呼，眨眨眼看着对方肩上的肩章，立刻手忙脚乱地站直身敬了个礼，把人给逗笑了，但也姿势标准地回了个礼。

“我们出现在这……不会被灵界生物逮住吗？”

青九迟钝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猫设”：“我也是灵界生物啊，放心……有一条鱼帮忙保驾护航。”

然后童远张大嘴，看到了红发的美人鱼浮出水面，对他轻笑了一下。

美人鱼重新潜入海中，童远踩着舷梯张望，看到一抹白浪向远处的灯塔而去，就在他发呆时，身后的猫妖突然变大，投下阴影覆盖住了男孩，青九用那种勉强的语气说道：“到我头顶上来，然后往前飞吧。”

“等等，就这样吗？什么防护方式都不用吗？”

“要什么方式吗，如果你栽到海里，海因斯会把你捞出来的，”青九疑惑，想了想，他叼了一卷鱼线过来，“要缠在你脚上吗？”

童远低头，感觉目前的情况似乎是大家出来放风筝，而他就是那个风筝。

他拒绝了鱼线，含泪趴倒柔软的猫猫头顶，噫……这个触感……但青九不耐烦了，催促道：“快飞——”

快飞。

没有人在一旁记录数据，没有科学的防护措施，前方是看不到尽头的海面，因为时差的缘故，夕阳温柔的抚摸潮汐，洒下斑斓的暖色光圈，有海鸟拍打着翅膀略过海面，留下无意义的鸣叫声，童远将双手埋进柔软的猫毛内，撑起身体站起来。

青九不爽地从喉咙处发出咕噜声。

男孩突然笑起来，他伸长手臂，或者说翅膀——

起先那轨迹跌跌撞撞，直冲海面而去，有人在盯着童远的行动，随时准备救援，而人鱼在水下游动，红色的光影闪烁着向前而去，童远从来没尝试过从这种角度看海面，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在天上。

我在飞翔？

但他离海面更近一点儿了，甚至凭借强化过的视力看清人鱼水波中荡漾着的发丝，然后那面生双腮的梦幻生物破开水面，抬起手，点点海水洒在童远的脸上，他看清了那白到透明的手掌中，五指间黏连着半透明的皮肤，他突然振翅，起先差一点儿冲进水中，甚至能感受到水汽拍打在脸上，可下一刻他向上去了一点儿，好像模糊地摸到了些方法。

他盯着远处的灯塔洒落的光线，盯着晚归的海鸟，他在向上。

人鱼仿佛对男孩失去了兴趣，向灯塔的方向游了过去，她破开海面，鱼鳞在阳光照射下仿佛层层银片，整个海域在诉说黄昏的到来，让骤然跨越半个地球的童远摸不清时间的流逝，时间可真是个神奇的词汇……在基地他用了小半个月依旧只学会了贴着地面滑翔，在这里他用了不到半小时，突然明白了如何振翅。

童远飞得高了些，短暂地在半空中停留，然后旋转着，停在灯塔顶部，在双脚找到依靠的地方后，他突然不懂怎么飞了，靠在塔顶的斜坡之上，看向远处的军舰，军舰升起印着国旗标志的帆，青色的大猫威风凛凛地坐在船头，不知在想写什么，突然从夹板上一跃而下，在半空中迅速缩小，跳到了突然出现的人鱼怀中。

童远：……

人鱼操纵海水将自己托举起来，几乎与灯塔中的光线持平，童远突然想到——是谁点燃了这座灯塔？这处建筑非常明显来自上世纪，他敏锐的嗅觉甚至闻到了刺鼻的柴油气味，绝对不是电灯——是那些军人们吗？他们在这儿驻扎？

还是说就是人鱼？孤独地驻守着废弃灯塔的人鱼，总感觉像什么魔幻电影的前传。

童远低下头，突兀地感受到了眩晕感，灯塔有十几米高，他从来没飞到那么高过，也没意识到自己大约、可能……需要先适应一下？

他没忍住缩了缩小腿，扒拉着顶部的建筑不放了，人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对他笑了一下，海水向童远涌过来——

他被轻柔地托举了起来，在惊讶地转过头时，才发现灯塔内有两个人，而且似乎都不是种花人。

一位棕发的少女，着装朴素，提着一柄和她并不匹配的巨剑，一位长风衣的黑发红瞳青年，看上去就像工业革命时期的西方贵族，但这身衣服他穿起来没有半点违和感，此时他手中正把玩着一颗玻璃球，玻璃球中心有点点银绿色是装饰物。

童远很快就被放到了地面上，青九趴到他肩膀上，而男孩脚踩到土地上，又开始跃跃欲试地向往天空。

青九：“不如你飞回去看看？”

不用他建议，童远下意识地看了眼人鱼，仿佛寻求肯定，然后振翅，重新回到海面之上。

*

和他们这里的气氛不一样，维克多和安德努斯之间十分沉默。

三千阁如今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共计十六人，其中维克多和愚知就是王尔亦的分/身，而执剑人安德努斯和人鱼海因斯等等，都是已经获得足够信仰来到人间的海鸣镇原住民。

“人类真的很棒，不是吗？”维克多仿佛在自言自语，“他们找到了克制我们的方法，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方法分享到全球政权手中。”

玻璃球中的银绿色光点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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