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营

阵营

鸦嘴女来到了港口处。

天空中太阳散发着朦胧的光,白熊国的冬日来得比其他纬度上的国家要早。

这曾经是最大的港口,也是著名的不冻港,但今年非常奇怪,明明才十月末,它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因此,在除冰几次都失败后,如今这里没什么人烟,只有驻守的队伍在打瞌睡。

税务局的留守人员看到这个奇装异服的女人微微一愣。

而鸦嘴女跨过封锁线,踩在了码头边缘。

——就像是个想不开想要撞冰自杀的傻子。

留守者皱眉推开小屋之门,想了想,又回去拿了一瓶伏特加,他过去的经验表明,伏特加总是很有用的。

但就在他向女人走去时,天边仿佛出现了一道光,太阳突然变得强烈了么,他这么想着,转过头。

巨大的,仿佛雷鸣一般的声响疯狂地向码头涌动,那绵延千里的冰层在莫名的外力下震颤破裂。

这里是冻结了的不冻港,而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搜行驶在冰层之上的破冰船——

但那是一艘楼船。

一艘只存在于有钱人的庭院和博物馆中的东方楼船。

那是木艺制成的,却伴随着雷霆般的巨响而来,它以灭世一般的气势前进,仿佛要摧毁位于前方的一切。

而鸦嘴女不闪不避。

那仿佛是灭世之船,而鸦嘴女人知道……那是来接她的人。

——这都是疯子吗?还是幻觉?

男人握紧了伏特加的瓶子,在冷冽的风中寻找一点儿自己还存在现实中的支撑。

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预感,他抬起头,望向天空。

天空中的倒计时消失了。

是那所谓的“灵界”终于放弃这个世界了吗?

不,男人的眼角瞥到了仿佛随着他动作而改变的几行淡淡的光字。

[阵营模式已开启]

[可选阵营:山海塔/世末之船]

[阵营选择后不可变更]

男人无意识张大嘴,楼船越来越近——

这未免……他抬起头,看向阴影投下,仿佛要遮蔽天空一般,近百米高的船身几乎要将靠近的一切碾碎,而男人无意识一松手,伏特加摔在地上,滚了两圈……这未免,也太大了吧!

这种船碾碎冰层太正常了,它一入水整个海岸线都会升高吧,别说碾碎了冰层,它仿佛是要把码头都撞碎啊!

男人没去管那什么阵营选择之类的东西,他转身就跑,那女人也是疯子吧——

疯子的事情他就不掺和了!

*

樱花国。

这座岛国坐落在并不稳定的地壳上,常年与活火山相伴。

而这里的黑帮也是个特异的景象,他们仿佛正常上班族一样朝九晚五,甚至在被骚扰时还会报警,他们遵循着默认的行规,知道某个存在突然出现,以碾压的姿态改变了一切。

起因在于他说:

“啊……总是出现在我面前,真的很烦人啊,像阴阳师一样前赴后继,干脆,让我来统领你们好了。”

就是这样。

妖怪,这个古老的词汇,重新出现在樱花人民的日常生活中。

——据说。

关于妖怪的新番却仿佛文艺复兴一样一茬茬地出现,当然,有人暗地里吐槽为什么没有出现奥特曼,但奥特曼打击黑帮的画风实在有点怪,也没人敢说到狐妖面前。

在这普通的一天,狐妖正在泡温泉,在他位于雪山上的别墅内,樱花旋转着飘落枝头,突然,一阵狂风刮过,压低万树千枝,仿佛有什么存在自上而下地降落。

正在用古法温煮清酒的侍女手肘微颤,她低着头,露出雪白的脖颈,在仿佛银铃轻摇的声音隐去后,意识到狐妖已经离开,她这才敢抬起头,然后为面前的景色惊讶到失声。

就在视线可见之处,突兀地出现了一座通天巨塔。

这个距离和这个大小……

这座塔,未免,太大了?

无法描述的红色薄雾笼罩着塔身,狐妖消失不见,而巨塔巍峨耸立,充满无言的古韵。

侍女低下头,目光忍不住投向温泉水,平静的温泉水正颤动着,溅起水珠,她站起身,不仅是温泉,地面也在震动——

地震了?!

她从和服口袋中拿出手机,突然一愣。

手机屏幕上方,悬浮着几行字。

[阵营模式已开启]

[可选阵营:山海塔/世末之船]

[阵营选择后不可变更]

这几行字是用樱花语书写的,还照顾了她的语言习惯,让侍女最为震惊的是……字体,就像是她自己写的一样。

山海塔……世末之船,究竟是什么?

对了,狐妖大人又去了哪里?

——在山海塔正前方。

他悬浮直立,手中捏着折扇,长发发尾缀着银铃,妖冶的面孔上不带一丝情绪。

山海塔敞开了大门,有风吹来,屋檐间的红绸一齐飘动,红色的云雾也渐渐散开。

狐妖冷哼一声,踏入其中。

*

种花国。

高原之上。

荒草伏地,牛羊回圈,这里的落日来得晚得多。

云层于天际渲染出一层淡金,厚厚的云层仿佛棉絮,有溪水奔流,从天山化雪而来,野马沿着乱石嶙峋的河滩奔跑,在低下头喝水时,它突然警觉地打了个响鼻。

云层刺破,金光隐没。

仿佛是又要下雨了。

野马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奔向自己的族群,野马王哕哕叫了两声,从天空中向下张望,便能看见一群马匹在冬日里的草原上狂奔,像是小溪汇聚入河流。

——以远离星相宫的方向。

天空中的存在终于展现出了全貌,那是一座纯白色的宫殿,以及宫殿下方的黑色玄龟。

它遮天蔽日,来势汹汹,地面上的观众却唯有少部分徒步荒野的求道者、驾车追逐鹿群的与风景的特殊工作者,不,还有……

还有一整架擦肩而过的飞机。

托着宫殿飞行的巨龟甚至彬彬有礼地提前让开了天空中的道路,虽然人类并不知道。

但这只乌龟的确没有申请航线。

“妈妈……”小女孩推了推一旁睡着的母亲,“外面是什么啊?”

母亲半梦半醒中说:“……是云,或者鸟,不然……还能有什么?”

好大的云啊。

就像天宫一样。

好黑好黑的鸟,像一只大乌龟!

“别睡了!”年轻的女性推了推戴着遮光眼罩的男友,“……快起来看啊!有乌龟在天上飞——”

飞机内开始喧哗起来。

他们与黑背的玄龟擦肩而过,奔向不同的方向,但影视与图案留了下来,仿佛喻示着——

雨停了,但风动了。

*

叶栩跳着脚冲出家门,被寒风吹得一激灵,又冲回去套上了外套。

手机里的信息在时刻刷新,眼角处的阵营选择框还明晃晃地挂着。

让她忍不住嘴角一抽。

“这尼玛啥啊?”叶栩冲回房间抱起自家似乎一无所觉的猫,在客厅转了一圈又把女儿重新塞回猫爬架,在糕糕仿佛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中冲出家门。

她需要冷静。

因为除了她,她那些没有能进入游戏的家人朋友们也都收到了这个选项。

我国可没有全民皆兵的计划啊,这都啥啊!

*

神话中人类的来源各异,但现代科学发展起来后,传播最广泛、最可靠的来源是,人最古老的基因来自于水下,从一个细胞发展为直立行走的人,也许花了近万年的时光。

那么,能不能从各种水下细胞的基因图谱中,反推人类的基因呢?

理论上上是可行的,但需要摒除掉很多自然选择后被弃置的基因谱系……是他们不应该活下来吗?不,只是地球这种环境因素下,创造种族可不像是用笔在画纸上随手涂抹——

曾经空气中有各种气体,在有害气体沉降到地表变为各种矿物之前,人没法活下来,食物、温度、病痛、天敌,全都是人族需要面临的威胁,在一一克服后,他们开始繁衍生息,产生群落和地位区分,性别的因素又影响了后续发展,然后是建立政权,自相残杀,争夺资源……直到不止一个政权制造出了能让全人类同归于尽的武器,他们才陷入大范围的和平,而小范围的摩擦一直没有停歇。

这样脆弱的存在,要想长久地存活,即使是人类内部依旧忧心忡忡。

于是他们试图探索新的可生存星球,向遥远的宇宙迈出一步。

当灵界存在出现,当灵界暴露,结合全息游戏,他们会思考……这些家伙,究竟是些什么?

探索欲和好奇心永远是科技发展的基本动力。

而发现能无差别伤害到灵界生物的“武器”时,他们必定也在想,这“武器”,又是什么运行原理?

——觉醒者又是什么存在?

——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神不过是更强大的人罢了,神话中的神灵依旧有喜怒哀乐,而一旦拥有喜怒哀乐,又与人类何异?

这也是王尔亦想知道的。

“已经探索出编号u1大小与范围,全体人员已为下水做好准备。”报告者目光炯炯,事实上,不仅是他,赤丹海峡附近全体人员都神色振奋。

在此时,白皮肤黑皮肤黄皮肤已经不是他们的隔阂,对真相与科学的追求才是所有人心中遵循着的理想与信念。

“我已成功下潜。”

“我已接触目标,编号u1。”

“我目前状态良好。”王尔亦说。

载人潜水器内,正在工作的三位潜水员长着一样的脸。

水下两千米,乘着潜水器就像是待在一个小飞船里,在宇宙间远航,偶遇每一条鱼都像是一场邂逅,三位潜水员互相看了看,默不作声地看向观相镜头。

前两千米,窗外的世界都黯淡无光,三位潜水员的存在是因为在深海之下,待的时间越长,人们的心理会变得越压抑,这是环境因素下的自然变化,因此三个人互相陪伴,互相提醒与帮助。

而实际上,水下的三个人就是一个人,他们本来应该是代表三种肤色的黑人白人黄种人,毕竟赤丹海峡附近的临时基地是由各个国家派来的专家构成的,如今只有一个王尔亦。

三个王尔亦能干什么,斗地主都没什么乐趣。

可奇异的是,他没产生什么心理问题,或者说早就该承认了——

他没有恐惧,没有惊讶,没有愤怒,他的情绪大部分时候都很平,是从“返祖”,或者说进入海鸣镇那个时刻,发现自己不一般那个时刻开始的吗?不,最远应该向前推……向,十八年前,他的父母死亡,舅舅抱着小小一只的王尔亦痛哭的时候。

他当时哭了没有?

【“他吓傻了吧,唉,”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来参加葬礼,摸了摸呆呆坐在椅子上的王尔亦的小脑袋,对舅舅说,“让孩子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他还不懂呢……”舅舅说。

他们的声音默默远去,亲戚小声抱怨,当时的舅舅还没结婚,就带着个孩子,以后哪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他们走远了,而小王尔亦低着头。

有什么好难过的呢?爸爸他……本来就不是我的爸爸。

这段记忆随着长大慢慢被埋在回忆深处,长大后的王尔亦很正常的考大学,正常的交朋友,舅舅也结了婚,还有了表妹,苦痛随着时光一起风化,直到——

返祖之后,什么都记得好清楚、给韩瑶光激活了和自己同系的能力,对方变成了仿佛福尔摩斯一样的大师、齐盼盼能读懂人心……过去的记忆也一天天变得更加清晰。】

海拔以下负两千米。

有银白色的光逐渐代替黝黑深沉的暗色。

【“王家姑娘的男人真好看啊……”她们说。

“好看有什么用,婆家什么人都没有,简直像是逃难来的。”

“那不挺好,相当于半个入赘,而且,他们那个少数民族名字太复杂,他说结婚之后孩子愿意姓王呢。”

然后他们就有了个孩子,孩子的名字是王尔亦。

在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女人是这么对男人说的:“……不是吧,男的真能生孩子?”

“这不是个孩子。”

“我看他就是……”女人哭笑不得,“你生之前和我说一下啊,现在这种情况怎么上户口啊?”

“这不是我生的。”】

银色的光明明灭灭,有着固定的频率,仿佛是什么远古生物在呼吸,通过监控可看出,偶然出现在正上方的小动物,无论是海星还是鲨鱼,都有一定的可能突然湮灭,仿佛瞬间变成飞灰一般,在湮灭之后,那些粒子却并没有飘散,而是瞬间消失。

因此,这次下水是一场危险到极致的战斗,没人知道能否活着回来,如果不是一切机械都被“吞噬”,他们不会做出派人下水的决定。

但也可能,研究员们真的想要找到些什么,已经按捺不住的想要知道……那下面,真的是UFO吗?外星科技真正存在?

【“所以你究竟是个啥?”小男孩坐在男人怀里,女人一边吃葡萄一边问,顺便把葡萄拨开喂给男孩。

男孩有着和女人极为相似的脸,但这张脸在男人面前也只称得上清秀,她这么问过之后,一大一小家里的两个男子汉同时转过头来,用一模一样的表情看着她。

……啊,也不是一样,小男孩正嘴巴一动一动的吃着葡萄。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轻轻捏住男孩的嘴:“你是猫吗?给多少吃多少根本不知道自己饱了的那种小胖猫?”

男孩一呆。

男人把孩子举起来,用公平的语气评价道:“以人类幼崽的标准来说,他不胖。”

不过他顿了顿,继续说:“以他的本体来讲,他甚至很瘦。”

是的,这位靠谱的成年男性决定靠出卖儿子的信息蒙混过关。

女人果然将注意力转到了孩子身上,又或者说她顺着丈夫的心思转到了孩子的身上,于是她问:“所以我们家的幼崽是个什么?”

“他希望自己成为什么,他就会成为什么。”

女人:“……你葡萄没了。”

“严格来说……用种花人能明白的话语来讲,他会成为一个世界。”

男孩依旧一无所知地啃着葡萄,看着电视,还呸呸两下突出籽,捏在手心。

女人坐直,看向自己的丈夫。

“他希望自己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丈夫继续说明道。

“如果按你的说法,”女人想了想,“那我们生活的宇宙难道也有个本源一样的存在,一个世界?世界是有意识的吗?”

“不,不是世界的意识,而是那就是世界。”】

那可真是,无法理解的话啊。

即使是十多年后,王尔亦也无法理解,拒绝理解——就像是草履虫无法理解人类居然是个寿命那么长的生物一样,像是人类无法理解意识的存在,难道一棵树,一株花真的会有意识吗?那不就是个,传说故事吗?

因为他认为自己是人类。

他被一无所知的舅舅养大了,舅舅和舅妈都对他很好,因为舅舅的存在,他虽然失去双亲,依旧像平凡人一样长大了,他仿佛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他的确被好好的爱着。即使他无法理解感情,理智也告诉他,他应该做出回报。

“爱他们”,这种回报。

在爱他们之前,唯一的前提就是……像一个正常人一样。长辈对晚辈的爱,也许希望他们出人头地,但更希望他们能快乐生长,快乐是很公平的,普通人的快乐与不普通的人,甚至没有太大的差距。

王尔亦本能够伪装成普通的人类。

他可以收集所有的信息,去判断正常人的标准是什么,社会上的基本道德观念他都能遵守的很好,他可以伪装成人类,像人类一样成长,交友,老去,仿佛社会上再普通不过的一只工蚁。

如果没有被发现的话。

——他实在长得太快了。

因为贴得极近,外界的光透过玻璃,明亮的像是夏夜里的星空,站在这里,水下两千米,却仿佛是脚踏银河。

那银色的光出现时,靠近它的必会有被湮灭成齑粉的,或许是生物,或许是非生命,可它不像是在保护自己,更像是在……抓捕。

是的,它在抓捕一切经过其间的物品。

——要怎么通过分析所有非人生物的基因,推断出人类的基因谱系呢?

只好进行大量的实验。

银光吞没了他。

但在水上的那些研究员眼中,一切正常,无事发生。

“继续吧。”他们最终这么说。

银光已经将载人潜水器分解了。

“毫无异常吗?”他们说,“难道是单对人类不起作用?”

王尔亦也被分解了。

他的意识缓缓下沉,此时的他本来应该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嘴唇,无法看,无法听,无法说,但他似乎接触到了什么。

在负两千米之下。

他问:“……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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