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象棋
又是一个晴天,早春的阳光依然明媚,清风微动,碧空万里无云。
临近午时,叶动挑着豆腐担子进了阳明县城,望着天上的日头,拿起水葫芦咕噜噜灌了几口甘洌井水,又重重喘了几口粗气。
有点累!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南腔北调的吆喝声络绎不绝,明阳县虽然地处边陲,却是通往西北重镇鹰愁堡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和中转站,酒楼,茶肆,戏院,青楼应有尽有,还有许多来自各地的游商和杂耍班子。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很繁华的一个地方。
歇了大约一碗茶的时间,看几个耍猴的艺人敲锣打鼓从城门口过去,叶动挑着担子继续走,虽然还是很累,可豆腐必须要赶在晚饭之前送过去,彭员外府上还在等着。
彭员外是明阳县城里首屈一指的名士,医者出身,早年间做过宫中御医馆的监正,因为手段精妙,人品又正派,很得贵人们的赏识,后来年纪大了告老还乡,便在县城里买下一座宅子,养了几个家人仆妇,平日里栽花种草吟诗答对,悠哉游哉,日子过的十分逍遥。
叶动来过明阳县城几次,却没去过彭府,现在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彭府大门是朝哪边开的,只好边走边打听,东绕西绕,费了好一番周折才终于见到那块写着妙手仁心的彭府匾额。
宅子挺大,两座石狮子镇守石阶,黑漆的桐木门庄严整洁,砖瓦简单错落,虽不华丽,却颇有沧桑斑驳的古朴韵味,叶动上前敲门,马上就有一位老管家从门房里探出头来,问明来意,便打开角门把叶动让了进来,登记了姓名和来访时辰,然后喊人把两只装满豆腐的竹篓子抬到后厨。
魏国人重农抑商,敬仰满腹经纶的学子儒士,对低买高卖满身铜臭气的商人向来不怎么待见,虽不明说,眼神总是有些鄙夷的,不过这位老管家还算不错,笑容真诚,没有半点轻视的意思,搬来凳子让叶动在门房里坐下,从自己的点心盒子里拿了两块枣糕给他吃了,等算过豆腐帐之后,还额外赏给他两个铜子儿的跑腿钱。
“这不合适吧?”
“拿着拿着……”老管家不由分说把铜钱塞到叶动手里:“看你累的一头汗,难道还不值两个铜钱?”
老管家心善,叶动知道这是老人心疼自己,于是不再推辞,道了声谢,把铜钱收了。
一担豆腐是六十文钱,再加上老管家额外赏的两文,足有一大把,揣进怀里有些沉甸甸的。
这个长着一对招风耳朵的老管家姓槐,是彭员外家的二管家,人们都叫他槐伯,聊了几句家长里短的闲话之后,叶动才知道,原来槐伯竟和自己那位跛腿的老爹早就认识,而且还是志趣相投的棋友,每次叶定方来送豆腐,都要和槐伯杀上几盘象棋,输赢无所谓,主要是为了解闷。
有了这层关系,拘束自然少了许多,叶动坐在那里一边歇腿,一边听槐伯讲一些老年间的是是非非。
槐伯倒了两杯水,一杯给叶动,另一杯自己喝了,抹抹嘴巴说道:“你爹这个人啊,豆腐做得好,下棋也厉害,这条街上还真没几个能和他搭对的,就说那个卖菜油的老徐吧,平时总吹自己下棋多厉害,说是连宋清宋先生也夸奖过的,可怎么样?对上你爹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就丢盔卸甲像个败退的卒子似的跑了,之后就再没见过他和旁人下棋,还有那个算命的刘半仙……”
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都这么健谈爱唠叨,反正这位槐伯一说起来就停不住嘴,唾沫横飞,叶动有些不信,憋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槐伯,我爹真有那么厉害?我在家里从没见他下过棋的!”
“废话,我一把年纪了还能骗你?”槐伯笑着打了个哈哈,问叶动:“你会下棋么?”
“会一点,但是水平一般!”
“那咱爷俩来一盘?”
叶动挠头,虽然他的确会走几步象棋,可水平实在不咋地,稀拉平常,在这个自号棋痴的老头子面前,他真心不想丢人现眼,只是槐伯根本不管叶动怎么想的,一提下棋格外兴奋像打了鸡血,不由分说取来了棋盘棋子,摆上车马炮,问道:“红先黑后,要哪个?”
“红子吧,下的不好,您老可别笑话我!”
槐伯挥挥手,示意赶紧走棋!
很久没碰过棋子,又不知道槐伯深浅虚实的叶动以飞相局起步,开局就摆出一个稳步防守的阵型出来,槐伯则对以屏风马,迅速出车,对红子阵地展开凌厉攻势,面对老头子略显蛮横的咄咄逼人,叶动不敢大意,每下一步都要花费大量时间思考,第四十二手的时候终于以牺牲一马一炮的代价废掉黑子一车,只是如此一来,红子的铁桶阵也不复存在,棋盘呈现出一个换子搏杀的险恶局面,两方你来我往险象环生,最后红方的老帅被黑子仅存的一匹马和两个过河的卒子硬生生憋死宫中,壮烈告负。
一场硬仗!
叶动没多想,输棋本来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很久没有碰过象棋,自然有些手生,反倒是槐伯有些出人意料的沉默起来,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棋盘,咂咂嘴,好半天才问了一句:“再来一盘?”
叶动点头,重新摆了棋子又开始下一盘厮杀,这一盘叶动依然选择占先的红子,一上来就毫不犹豫主动出击,力求御敌于国门之外,结果一不留神中了圈套,被黑子的连环马在三步之内踩死一车一炮,连中盘都没撑到就投子认输。
下完以后槐伯盯着棋盘上那枚闷死宫中的红色老帅,手托下巴一言不发,和刚才那位喋喋不休满天梨花点点的老爷子几乎是判若两人,安静到木讷,叶动不知道槐伯在想什么,估计是在回忆刚才的棋局,他有些无聊,只好坐在那里摆弄一枚刚刚被自己吃掉的黑色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