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他顶着一副筑基期的壳子说这么狂妄的话,按理来说毫无可信度。但顾容景不知道怎么想的,沉默了好一会儿,竟然真的答应了。
或许妖尸这一战让他看清了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又或许是他卡在金丹期太久,死马当活马医,心想不如赌一把。
虽然冼玉觉得,他能同意大概还是因为这人骨子里有好战因子……
但不管怎样,顾容景能答应是件好事,金丹期的修为也帮他省去了一道麻烦。等回去和村长签了文书,他就可以去仙道联盟那儿正式建档立案,这样,如意门的香火,总算是能续起来了。
冼玉面上不显,但心里松了口气,好像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远处传来依稀的吵闹声,冼玉顺着声音望去,林间冒出星星点点的火光,重重叠叠的脚步声渐渐地近了,冼玉甚至听到赵生焦急的呼喊,应该是他领了附近的山民过来搜救。
“那边有炊烟!快去看看是不是有人!”
赵生心急如焚,连疼痛都顾不上了,空手拨开眼前刺人的荆棘丛,入眼是一团未熄的篝火,火焰将空气灼烧变形,边缘处露出两道微微摇晃的身影。
欣喜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他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人身体晃了晃、像是失去了知觉似的,慢慢倒了下去。
顾容景眉眼冷峻、背如雪松抱手而立,迎着赵生惊诧的目光,后知后觉地发现……
肩膀上多了一点微沉的重量。
冼玉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再做什么光怪陆离的梦,只是他想起了从前还在山门的时候——师父还未离世,他少年成名,如意门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挤进了新一线大派的行列。
那时生活惬意,玉霄剑挂在床头,每日晨起有师兄做早饭,隔着好几间屋子都能闻到飘来的香气。将卧床的幕帘掀开,透过竹窗就能看到屋外的院落里,徒弟们已经开始练剑,远处是一片茂密的竹林,风一吹、翠竹的香气就慢慢地溢了出来。
“叩叩叩——”
竹门被敲响,冼玉回过神,一道青衫身影出现在门口,温声喊他:“师弟。”
冼玉一时怔住了。
见他迟迟没有回应,那青衫公子脸上露出一点无奈、又纵容的神情,“师弟,快起床,师父喊你呢。”
“师弟。”
“师弟……”
冼玉猛然睁开眼坐了起来。
木制横梁的天花板,角落里还有些许蜘蛛网。棉麻制成的床帘,角落里破了几个小洞,床头的红木柜子上放着铜盆,里面蓄满了热水,赵生手里捏着湿手帕、正错愕地望着他。
冼玉坐了好半晌,才渐渐回过神来。
这里不是他的碧玉斋,也不是如意门。
“师祖,您没事吧?”赵生小心翼翼地问,“刚才一直看您流汗,我还在想是不是做噩梦了呢。”
“……没事。”冼玉拒绝了赵生的手帕,掩住眼底的惫意。赵生总觉得他心情不太好的模样,没敢说话。
缓了好一会儿,冼玉左右环视一眼,“容景呢?”
他只记得昨天看到赵生带着山民找过来时,顿时放松了许多,紧接着一股疲惫感突然涌上……
接下来的事情,他就不清楚了。
赵生呆了呆,“容、容景?”
这谁啊?他认识吗?他应该认识吗?
冼玉一拍脑袋,忘记这小子不在现场,还什么都不知道了,“就那个、顾道友。”
他人事不省,顾容景的性格也不会主动和赵生说我现在是你小师叔,说不定现在清醒下来发觉不对、已经吓得跑路了……
这可不行,煮熟的鸭子到他碗里,就没有飞走的道理!!
他眉头紧皱,正打算掀开被子自己亲自下去找人,赵生道:“您说的是顾道友啊?他正在房间里烧水洗澡呢。”
嗯?
“师祖您昨天突然晕倒,把我们都吓了一跳。附近的医馆我都找遍了,可是大夫觉得太晚了出诊不安全,无奈之下,我只能连夜守着您……后来还是顾道友过来敲门,说是他来帮我守下半夜,等到早上我去找他换班后,他才回去洗漱的呢。”
赵生说着,又拿出一块牌子,递给冼玉,“对了,他还帮您去升级了这个,您不知道,那老板娘看见他拿着两块牌子去交任务的时候,下巴都快掉出来了。”
冼玉低头一看,不由得一怔。
那牌子连跳两级,已经换成了一块铸铁牌。
“听老板娘说,这牌子不光在飞花楼有用,也可以在某些地方冲做身份牌。散修无门无派也无势力,若要出席拍卖会之类的场合,持翡翠玉牌就能入场了。”
冼玉闻言,顿悟。
铸铁牌之上是白玉牌,再往上就是最高级别的翡翠玉牌了。若是花些银子、再找人代为申请身份,一个五万灵石的任务就能升到铸铁牌,只怕用不了几天就能升满。
冼玉原先还以为这就跟狩猎一样,给自己贴点金,怎么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一道,若是可以凭玉牌进场,那就可以掩藏身份、不必暴露自己。
看来如今的修仙界……水也没那么清。
“师祖,”赵生不知道他想得这么深远,他小声说,“我觉得那位顾公子,人也挺好的。”
冼玉回过神来,笑了笑,下床穿衣。
“他不仅是个好人。”他随口道,“现在,他还是你师叔了。”
赵生:“!!!”
师叔!难道说,顾道友现在已经是师祖的小徒弟了?!
这么快——哦不是,这么突然?!
经历过昨天晚上的事,赵生对默默帮忙的顾容景亲近了许多,他们要是能做一家人,自然是好事。只不过……
“可是顾道友、哦不顾师叔,他不是用刀吗?您和他……不会打起来?”
“……我和他怎么会打起来?”冼玉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身上煞气太重,学剑静心,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
“煞气重?”
赵生光听着这两个字,就有点毛毛的了,“他小小年纪,为何……”
“和他自己没关系。”冼玉摇摇头,脸色凝重了许多,“之前我心里就有猜疑,所以昨天找机会看到了他的手相骨相。”
“这人根骨上佳,若好好教养,将来必成大器,可惜、可惜……命格太硬。”
说得直白些,就是克天克地,克死爹娘,克死妻儿,一生注定亲情淡薄。
从命理上来讲,命硬的八字有许多种,例如六亲宫位入杀地、又或是入墓逢冲逢合,那这人六亲多不顺,易有灾;又例如干支悖逆,阴阳失衡,那命主大多性情乖戾、刚愎自用,且急功近利。
总的来说,如果其他宫位或五行搭配得当,即使命中有一两处缺陷,那也会在其他地方得到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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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顾容景的面相……
赵生一脸好奇,但冼玉却不打算再说下去了。
“去收拾行李吧,接下来的事情还多着呢,咱们得早些回大明村。”他沉思片刻,“我先去找你师叔好好聊一聊。”
冼玉出门时,顾容景已经沐浴完,坐在大堂里,面前放着一壶清酒、还有一碟刚炒出来的花生米。
昨天那件劲装虽然没有沾上什么污渍,但还是有股血腥味,他已经拿去洗了。身上现在穿的是一件白色轻衫,腰间一道黑色束腰、将身形勾勒劲瘦。窄袖立宽领,头发也高高竖起,莫名多了几分干练。
冼玉的法衣沾了一身血迹,刚才急着出门,只随手施了个去污咒,对比衣冠楚楚十分整洁的徒弟,一下子逊色了许多。
他咳了两声,坐到了顾容景对面稍远的位置,端正正经地问:“休息得怎么样?”
顾容景抬头,微微诧异。
冼玉不解其意,挑眉看着他。
半晌后,顾容景才反应过来这是‘搭讪’、是‘闲聊’,是需要回答的、没有营养的对话。
他慢吞吞地摇头:“不怎么样。”
总共就睡了两个时辰,确实不怎么样。
“睡饱了就行。”冼玉自说自话道,“我们得尽快离开,接下来有许多事情要办,最好吃过午饭就动身,没有时间留给你休息了。”
“?”
顾容景后知后觉地发现,拜师父的第二天,自己对他们、对这个新门派还一无所知。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奇心,冼玉要带他走,那走便是了,只要不带他下刀山上火海,那去哪里也无所谓。
他点点头,干脆利落,“好。”
这下,反而轮到冼玉不习惯了。
以往他说去什么地方,那些徒弟都跟三天三夜的鸟一样,争先恐后地要问个清楚。轮到这个,就变成了个锯嘴葫芦,还要靠师父单向输出。
“……”冼玉和蔼地问,“你难道就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顾容景本想摇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武器。”
他说。
拜了冼玉为师,以前的刀不能再用,自然要换一把新的。顾容景从未用过剑,挑选佩剑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师父头上。
冼玉:“……”
这确实是件要紧的事。
可是他没办法开口,告诉顾容景,别说徒弟的佩剑了,他自己都没有弄呢。整个如意门从上到下全是穷光蛋,就连出来搜罗苗子的路费和马车,都是问村长借的……
顾容景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那当然啦。”冼玉额上爆满青筋,心里把那几个不肖的前徒弟暴揍了数百万遍,挤出一个假笑,“师父怎么可能会忘了你的剑?”
只是、只是要再等等。
看来,回大明村的事刻不容缓了。
这日他们收拾好行李,用过午饭后,趁着天气不错,驾着马车匆匆向大明村赶去。
顾容景不识路,再加上冼玉也有意和这个新徒弟好好培养培养感情,便也坐到了马车外面。剩下赵生可怜巴巴,在车厢里无聊得发霉,厚着脸皮想挤到师祖和小师叔中间坐着,又被冼玉以十分碍眼的名义一脚踹了回去。
赵生:“……QAQ”
紧赶慢赶,几人终于在第二天傍晚时回到了村里。
云首山的阵法消去之后,天气不再像从前那样寒冷,渐渐地也有了春天的气息。世道到处都是异象,很不太平,大明村地处偏僻,只是受一点气象的灾祸,已经很幸运了。
只是这次回来,他们从村门口一路驾车过去,发现各家各户大门紧闭,院子里还留着主人生活的痕迹,可是村民们都不知去向了。
该不会……
冼玉心里一紧,快步向村长家走去。
村长不在家,他的夫人留在屋内守着孩子,厨房里还有炊烟飘起。听到外面的动静,好半天都不曾开门。
赵生只得报了姓名,半晌后,女人满脸狐疑地拉开门,手里还拿着一根长粗棍子。看到他们时,露出几分惊讶,紧接着转喜。
女人是见过冼玉的,匆忙扔了棍子,一脸高兴地要请他们进来,“道长,您终于回来了呀!我们都等您好久了!!”
“我回来的路上都没见到什么人,”冼玉迈进院子里,“村子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些小麻烦。”女人连连摆手,叹着气道,“之前我相公不是找您商谈过签订文书的事吗?您答应后,我们大家就等着您办完事回来好去登记,我相公好去联盟那处登记。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装死装了好些年的仙道联盟突然派了主事人过来,说是已经分配了新的宗门给大明村,要村长一同去签字,定下契约。
“您说他们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过来放马后炮了??”村长老婆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都是些见利忘义的东西!他们从前看不上我们,缺钱的时候想起还有个犄角旮旯没搜刮干净了……我呸,臭不要脸!”
说着,还不忘表态,“我们村民态度一致,只认你们如意门的主事人,也和他们说了。可是那些道士天天堵着我们,见大家不答应,就挨家挨户地骚扰劝说……”
冼玉沉声问:“他们现在在哪里?”
“都在后山呢,就赵生家门口。”女人比了个方向,“我男人说他们要用法器把整个大明村圈起来,这样就算咱们不同意,他们也可以在联盟登记上……现在所有人都去拦了。”
只剩下她照顾村里,防止意外。
“趁人之危!”赵生咬牙怒骂,“无耻!!”
冼玉脸色也不太好看。
倒不是为这么点小事动怒,这些年轻人都是小辈,他也不至于明面上和他们计较。
冼玉真正不满的,是背后的仙道联盟。
规章混乱、没有作为;主事人有错,新来的门派也有错,可错上加错的是他们背后的组织。仙道联盟的初衷是互帮互助、六界平和,可如今却成了瓜分民脂的又一个刽子手。
强取豪夺,不择手段。
什么时候,修真界事这样的作风了?
“对了,”女人又想起一件事,“道长,我看那些人也个个佩剑呢,他们人多势众,您回去可千万小心些。”
赵生顺势插了句嘴:“你可知是什么门派?”
“这我也记不清了。”女人费力回想了半天,含糊道,“好像是叫什么万、什么宗……”
现场一片寂静。
赵生不敢答话,顾容景不理世事,静默不语。
只有冼玉寒声道:“……万剑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