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两人这一番话都压得低,并未被其他人听到。

偏殿里人越来越多了,协助管理的大弟子也到了,发现气氛不对就抓了个小弟子询问,得知又是司徒泓元跟别人起了冲突不免皱起眉头,但现在闹剧已经平息,授课长老也到了,不便扰乱早课。

趁还没正式授课,君漾过来问道:“师弟,方才司徒泓元同你说什么了?别怕,回头告诉师叔就好。”

她看到裴溟和司徒泓元说了一两句话,想也知道司徒泓元嘴里能有几个好话,不是威胁就是骂人,这让她有些担心。

裴溟却摇摇头,说:“没什么。”

他表情实在看不出被威胁后的惶恐或是担忧,见他如此镇定,君漾不免就信了几分,授课长老在前面坐下,说话的人都停下了,偏殿里变得安静。

裴溟看着台上长老细耳聆听,心思却又回到司徒泓元所说的话上。

挑衅于他而言不过是耳旁风,听过也就散了,再难听的话他都受过,又岂是这几句能刺痛的,司徒泓元不该提师尊的。

师尊对他极好,绝不能辱没了师尊名声,让旁人以为他收的弟子软弱无能。

*

落霞坡。

裴溟还未到,乘坐金翎苍鹰的司徒泓元三人落地。

“老大,等会儿好好收拾一下裴溟。”吴麟年纪最小,但跟着司徒泓元耀武扬威惯了,脾气是不小的,他师父也是个金丹长老,虽没有司徒戟职位高,不过身份地位也不低了。

“那他要是告诉他师父怎么办?”窦瀚承是最大的,想的多一些,他师父虽然不是金丹长老,但师祖却是,对他这个徒孙也看重,还算受宠,是以三人关系比跟其他人更好。

“怕什么。”司徒泓元语气有些不好,他想起了之前拼斗迎风火隐隐落败的事,窦瀚承的话不免令他更感不悦,裴溟师父是金丹长老,他爹也是,这点毫不输人,又何须担心顾虑,自灭威风。

金翎苍鹰盯着远处飞来的白鹤,天生的攻击性让它变得警觉,然而驯化让它压下了这种本能。

“来了。”吴麟望着白鹤说道,将目光又转回司徒泓元身上。

司徒泓元四下看了看,说:“这样,我们引他去西崖,趁他不备将他打下去,怎么样?”

西崖。

吴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想到什么后就拍着手露出个笑:“好,就这么办,管叫他今日吃个苦头。”

唯有窦瀚承在犹豫,开口道:“若是他被血阴曼缠住出不来,该如何是好。”

司徒泓元满不在意,说:“一个嫡传弟子身上还能没几件护身的?再说了,春日未到,血阴曼大多缩进了地底,面上那些小枝小叶只能叫他皮开肉绽,受些疼罢了。”

他打定了主意,非要让裴溟吃个苦头,方才解气。

闻言窦瀚承也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便不再反对。

他同样是无法无天惯了的,只是上次他们三人闯了祸,司徒泓元有爹娘宠着,一点责罚都没受,他却挨了师父结实的几鞭,前不久刚好,所以长了点记性,怕再惹出祸端受罚,才有这些顾虑。

裴溟落地,抬眸看向对面三人。

修者与凡人不同,就算八l九岁小孩打架争斗也足以造出些大的动静,火与水轮番上阵,更有法宝所携雷暴劈来,裴溟吃了些苦头,身上学服有了片片焦黑,而司徒泓元头发被火舌燎了,若不是他使了法宝,不然也不会讨到多少好处。

落霞坡东西两侧都是悬崖,他们四人本就离西边较近,司徒泓元又有意牵引,就逐步往那边移去。

又是一团迎风火,凭空烧得旺烈,又有风吹来,迎风火势头更加不可阻挡,火势之猛让司徒泓元只觉面前燥热无比,连面皮都紧绷了几分,他急急后退。

再次吃了迎风火的亏,而在他看来,裴溟根本就是故意的,明知道他迎风火拼不过,就故意使出这招来羞辱于他,心下便一阵气愤,朝旁边吴麟和窦瀚承使了个眼色。

裴溟也看到了他神情,瞬觉不对,但他修行时日尚短,进雪山派不过一月有余,一对三终究是落了下风,被背后袭来的两道掌风打落西崖。

幸而西崖不算高,修者又比凡人小孩更为身强体壮,他掉下去摔了个七荤八素,却也没伤到性命。

崖顶传来一阵笑声,那三人在高处嘲笑他的狼狈。

司徒泓元目力不错,看到裴溟身旁状似枯死的枝条缓缓动了之后,便笑道:“敢跟小爷斗,在下面好好思过吧。”

说完三人就坐上金翎苍鹰大摇大摆离开了,甚至驱使苍鹰赶走了等待的白鹤。

裴溟一下来就发现了不对,崖底弥漫着阴气,发觉那根枯死的草枝如有生命般在动,心下警觉不已,尤其草枝恰好是朝他移动,就朝后退了几步,想避开这不知名的妖植。

他入门时间太短,平日里除了云遮峰就是在弟子堂,对雪山派的了解不甚多,雪山派占地又大,囊括了许多座巍峨山峰,无数偏峰支脉,没住人的地方自然多毒虫异兽。

他只知道不能去禁地,还有几个关押犯人的地方,甚至落霞坡若不是白鹤带他飞来,他连路都不认得,所以这崖底有什么,他确实不知。

就是这一退,让他发觉身后有更多的枯枝。

脚腕倏然被缠住,学服虽也是法衣,但除了保暖外防御并不强,更何况在刚才与司徒泓元斗法时,已被雷暴破开了防御,是以收紧的枯枝很快就将他脚腕割破。

渗出来的血被枯枝吸收,眨眼间上面枯死的叶子就重新长出,暗绿色叶片上沁出血色。

他当机立断,挣脱了脚腕上的束缚后打出一团迎风火,试图烧光这些妖植,然而阴气使然,让迎风火不如之前旺盛,再加上妖植并不惧火,他未能成功,反而惹怒了这些枯枝。

弄断一根再来两根,像是根本除不尽,裴溟再次逼退几根妖植,趁其他还未袭来时,便抓着一切能抓住的,飞快往崖上攀爬。

那些枝条虽然长,但无法像藤蔓一样肆意长长,无法追上高处的人,然而却另有手段。

当淡淡紫雾漂浮上来后,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可紫雾却没入了他眉心,随即便是一阵眩晕。

眩晕之下,他尚能稳住身形,手指竭力抓紧了岩石缝隙,保持着清醒,以防自己再掉下去。

纵然如此努力,但当脑海里闪过一个个熟悉的面孔,甚至清清楚楚又看到了那天的血海,藏在心底的恐惧与仇恨如烈火般腾起,他趴在废墟前试图去抓那只手,可钟伯拉走了他。

就是这样一伸手,让他再次跌落崖底。

钟伯也死了,不会再有人带他走。

不如就这样,一同死去。

心底不知是谁在说话,他睁着眼睛看天,然而眼前依旧是那日家破时的种种惨象,所有人都死了。

围过来的血阴曼割破他肌肤,吸纳着新鲜血液,待吸饱了之后便重获了生机,枝叶繁茂,顶端更是开出血红的花,随风微微摆动。

红花喷吐出更多紫雾,让崖底的人深陷幻境。

幻境并非全都是真实,引发出心底最深的恐惧之后,便真真假假掺杂,如噩梦压身般让人不得挣脱。

恍惚之间,裴溟看到了江与眠,如同那日在盘石岭古林前,白衣不染微尘。

师尊。

他下意识想喊,然而江与眠却露出嫌恶的眼神。

低头一看,自己在泥沼里滚过,一身污泥,脏的谁见了都会厌弃,于是他闭上了嘴,看着江与眠离开。

无边黑暗将他吞没,从此不会再有人来救他。

裴溟眼里的光熄灭了,再次变得死寂。

残留在地面的血阴曼不算很多,冬日还未过去,大部分都缩在地底等待时机,他失了许多血,恰好太阳爬到了当中,照进崖底,让阴气退散,血阴曼也因日光急速缩回阴暗角落。

幻境有了破碎的征兆,潜意识里,裴溟察觉到了不对,但当他就要挣扎醒来时,眼前忽然闪过其他画面,是他未曾见过的。

周遭全是阴戾蜃气,他下意识知道,自己身处无尽深渊,血水顺着他的手流下,引来无数飞蛾般的妖物觊觎,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只等他失了力气防御,就会扑上来用口中涎毒将他尸骨化为脓水吸食。

他在这里很久了,久到已经忘记了时日,却从来都不敢松懈。

可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记忆铺天盖地涌来,冲击着灵海神识,让他痛苦不堪。

崖底爆发出一阵阴气,更强大的神魂重回幼年本体,身体不足以承受,以致从深渊带来的阴气戾气无法收敛,在周围聚集起来,连太阳都无法穿破。

好巧不巧,血阴曼最喜阴气,如此浓郁的阴气,让地底的无数枝条都钻了上来,疯狂朝着阴气最盛的地方展开枝叶,不断吸纳阴气来壮大自身。

崖底很快就被无数血阴曼占据,密密麻麻。

裴溟身旁再度有花枝袭来,以他血肉为食,盛开出艳红的花朵。

再这么下去,他会被吸食干净,连命都保不住,可他此时无暇顾及外界,神魂本为一体,很快就融合了,可幼年身体实在太弱,难以接纳强大的神魂,魂魄被撕裂般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抬手结印,以自身鲜血为媒,将一部分神魂封印于体内。

可涌出来的血却被血阴曼争先恐后吸食,他神色一变,满脸都是戾气,遂体内爆涌出更为浓郁的阴气,血阴曼不过低级妖植,就算喜欢阴气,却也无法承受如此庞大的阴气冲袭。

离他最近的妖植迅速枯萎,然而阴气还没扩散出去,有剑气袭来,让他心中一凛,当即就收了所有威势。

破昏剑出,斩灭崖底弥漫的阴气,露出被血阴曼包围的裴溟。

见他满身伤痕血迹,若再来迟一步,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江与眠握紧了剑柄,心中怒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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