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夜之章 第四九二章 弃我去者
本已转身准备潇洒离开的白衣神主,闻言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冰寒的微笑:“一千多年了,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你是第二个!”
李玄毫不退让,淡淡道:“这个大荒没有了你这个神明,一千多年来也过得很好,何况你如今已然落魄?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抱着旧日的荣光不愿意清醒之辈,终究会被历史的车轮碾碎,纵然你曾经是神明,但你如今早已跌落神坛,倒行逆施意图降下灭世杀戮,你是在逆天而行,所以你终将败亡!”
一声畅快地长笑响起,白衣神主不知是气愤到了极致,还是有些欣赏李玄,他脸上的神情看似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畅快大笑,但那笑声可却没有半点温度。
“逆天?”他遥望着天空方向,傲然道,“便似你就是这虚界之内众生的天,本座便是大荒的天,天意即是本座的意志,我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忤逆的,倒是你们这些人,李氏皇族啊,才是真正意欲逆天而行之人!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尔等井底之蛙,又岂知这个世界的广阔?”
他撂下一句语焉不详的话,这次再不停留,拂袖之间,身影随风而逝,飘散而去,仿佛从来都没有来过一般,那股可怕的气势也随之烟消云散,一切归于一片云淡风轻。
良久,李玄伫立在半空之中,脚下莲花开合,散发出淡淡的涟漪,仿佛他此刻的心境一般,久久无法平静。
这本应是阴阳谷多少年来最为热闹、最为盛大、最为喜庆的一日。
但偏偏就是在今天,在他的大婚现场,白衣神主骤然现身,唱了如此一出大戏,凭空在数十万人的头顶之上盖上了一块厚重的乌云。
李玄转身,凭空落步,如同在走下巅峰的阶梯,一步一莲花,落在雪峰之巅,祭坛之侧。
整个阴阳谷中,此刻静悄悄地,喧天的鼓乐声早已经停了下来,谁都不敢说一句话,人们大气都不敢喘,因为这一刻,李玄面沉似水,谁都不想去做那个触他霉头之人。
天锦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地面之上面色灰败,被困得似个粽子一般的心上人,心头火急,但此时此刻,纵然她有天大的理由,也不敢在人前去为齐衡说情。
引狼入室,接引白衣神主进入阴阳谷,这是何等样不可饶恕的罪行?
她都有些想不明白,为何一直以来憨厚老实,兢兢业业的齐衡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这是否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男人?是否还是那个自己想要托付终身的爱人?是否还是那个在那一夜让她尝尽世间欢愉的情人?
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天锦一时之间内心之中陷入了一片混乱,她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在她的理智与情感之中,她一直将自己放在江岚的身边更放在李玄的身边,他们是她的主上,更是她的家人,就算再给她一万个理由,她都永远不会选择走一条背叛之路。
齐衡在阴阳谷中的一切都是在她的注视之下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正因为了解和认可这个男人,她才会将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托付给这个男子。
她才会将自己内心之中最深处的疑虑告诉这个对她来说最为亲近之人。
可就是这个人,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白衣神主反手拎了出来,用来嘲讽李玄,用来羞辱阴阳谷。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这一刻几乎快要崩碎了。
李玄冷着脸,落在了雪峰之巅。
他甚至都没有先去见过自己的几位娇妻,一身磅礴浩荡的灵息与风暴般冲天而起的天地伟力交织在一起,隐隐地,还有一股极为晦涩的神力正在不断觉醒,那是他继承自李氏血脉之中的神力!
一步步走到齐衡的面前,李玄只是扬了扬手,那些将其束缚在一处的神秘力量便顷刻崩解,齐衡获得了暂时的自由。
后者脸色灰败地老实起身,安静跪伏在了李玄的脚边。
整个阴阳谷都安静地落针可闻,母亲们用手盖住了娃儿的嘴,生怕有哪个孩子哭闹,惹恼了这位谷主大人。
这一刻,就是再愚钝之辈,都能看出来,李玄便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夜的乌云一般,随时都会降下泼天的雷霆;他便似即将爆发的一座火山,随时都会用怒火将这方天地血洗。
“齐衡啊——”
李玄的声音有些疲惫,原本挂在他脸上整整大半天的笑容,此刻早已不见了踪影。
“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问出这一句的时候,他似乎还有着一丝希望,希望听到齐衡被胁迫、被蛊惑,或者一些别的什么。
往日的岁月,在他的眼前流淌而过。
这个行事严正甚至有时候有些古板的青年,是他曾经不厌其烦地点醒,带着开眼看世界,带着尝尽了大荒这片世界的无情与虚伪之后,给了其一个安稳的家,给了其一个能够发光发热的舞台,更给其了未来的希冀。
李玄有些不明白,这个阴阳谷中,除了自己宅子里的那些人,除了仅剩的两位师兄,其他人谁都可以有理由背叛自己,但是唯独眼前的这个青年,他,应该没有理由要这么做才对。
可偏偏,为什么,就会是他呢?
刚才白衣神主将齐衡拎出来的方向,李玄身在高空之中,神意笼罩全谷,他看得一清二楚。
以白衣神主的实力身份与地位,没有必要做这种低级的嫁祸和挑拨,刚才齐衡所藏身之处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是阴阳谷通往外界的密道,是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他绝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李玄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在看着眼前的青年,他害怕相对的目光,会让自己失望。
然而齐衡一语不发,只是一动不动地跪伏在李玄的脚下,不申辩、不解释,仿佛一块石头,仿佛……一个死人。
雪峰之巅寂静无声,除了李玄的问话,便只剩下了风声。
就连他的四位娇妻,此刻也都僵在了原地,谁都不敢踏前一步,多说些什么。
许久,李玄长叹一声,缓缓道:“我小的时候,生活在大唐西北的雪原之中,那个地方很神奇,因为我在那里曾经发现过一个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将手背到身后,李玄转过身,看着天边,回忆道:“在黑松林的深处,我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的信箱,是不是很有趣?那么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却有一个信箱,信又从哪里寄来,寄给谁看呢?”
“后来,有一天我发现,原来,只有我才能看到那个信箱,也只有我才能打开它。”
“我在六岁那年,第一次打开了那个信箱,发现里面已经有了厚厚一摞信件。”
“我拆开来,一封又一封地读着,每一份上面都没有收信人与寄信人的名字,但我知道,那些信就是寄给我的。”
“因为除了我,还没有人能够看到那些文字。”
他仿佛梦呓一般,说着这么一段荒诞的回忆,让雪峰之巅观礼的众人一时之间都有些迷茫起来,没人知道他说的这些是真是假,也没有人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许多人甚至认为,是不是齐衡的反叛对于李玄来说是一个太过沉重的打击,让他有些疯癫起来?
可李玄依旧旁若无人地说道:“有一个未知之人,一直在与我通过这些书信交谈,他说,我听,直到我离开黑松林的那一天,我收到了最后的一封信之后,那个信箱就消失了,再也没有了踪迹。”
“你知道那个未知之人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写着什么吗?”
齐衡依旧沉默跪伏,仿佛已经成了一座雕塑,纹丝不动,也没有任何反应。
李玄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意兴索然。
“那封信里只有两句诗,是我从未见过的,但我忽然觉得,它用在此时,真的再合适不过了!”
说到此刻,不知为何,李玄的双目忽然湿润了,一股奇异的气场扩散开来,似乎整个阴阳谷都感同身受,所有人的心头都涌起了一股惆怅之意。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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