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吃完火锅出来,天空洋洋洒洒飘起了雪。徐皎作为南方的孩子,看到下雪掩饰不住地兴奋,原地转着圈,伸手去抓雪花。
这个城市有着千千万万和他们一样没有回家过年的打工人,在新旧交替的年尾,遇见一场雪,如同遇见一场不期然的幸福,对来年大丰收的喜悦与期待扫去了他们心上淡淡的孤独。一场欢庆过后,随之而来的将是另一场欢庆,仿佛只要没过零点,欢庆就不会落幕,那尚未抵达内心深处的温暖,就也不会冷却。
身边有人快步走过,低着脑袋问同伴:“这么早回家冷冷清清的太没意思了,要不要去看电影?”
同伴问:“今天有什么电影上?现在买不到票了吧?”
“可以去汽车影院!下着雪看电影不是更浪漫?”
“哎哟,两个大男人整什么浪漫?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这人真是……一点情趣都不懂,难怪三十好几还没交到女朋友。快给我整点零食和啤酒,哥带你去见识见识,那地方很多跟咱们一样的人,不都是情侣,大家聚在一起取暖可有意思了,有的还会坐在车顶上一起看。今天这天气说不准,不过也不一定,万一就让你遇见了真命天女呢?”说着瞅了眼旁边的年轻男女,女的在玩雪,男的就静静看着,这位老哥羡慕地吸了下鼻涕。
回去的路上刚好经过一家汽车影院,写着当日片单的发光字在探照灯下格外醒目,雪花飘在空中,漫长的一路好似没有尽头。
徐皎忽而偏头,章意也在此时对上她的眼睛。
“要不……”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笑了。
“反正回去还早,要不看部电影再走吧?”章意说。
徐皎感到欣慰,这么久以来他终于知道给自己放个假了。
“好呀。”她想了想,“就怕雪太大了,车里冷。”
“我看前面有咖啡补给站。”
“那你把车停好,我去买。”
两人一拍即合,买了票和咖啡去停靠的车位。迎合新年气氛的欢乐喜剧早被抢售一空,没有多余的位置,不过会一直轮播,可以下一场再来看。他们就势随便选了一个车位,坐定下来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播了。
“这是哪部电影?你看过吗?”
章意摇摇头:“我很少看电影。”
想想也是。
就是这么不凑巧,选了一部爱情片。
夜色里雪越飘越大,徐皎本来打算把车门打开,坐后备箱里看,这样空间开放,不用两个人面对面徒增尴尬,虽是冷了一些,但在雪中格外有氛围,后来一看外头的人都钻回车里去了,她也放弃了挑战流感,安安分分抱着咖啡蜷缩在座位上。
车里暖气开得足,广播音效立体清晰,跟在电影院的观感没什么区别,只是封闭空间,位置狭窄,稍一分神就会对上另外一个人的目光。好在电影非常好看,没有多久她就陷了进去。
一个平凡的女孩,遇见一个诗歌般丰富浪漫的男人,她的一生就此改变。如果只是这样,这跟灰姑娘遇见白马王子的爱情片没什么不同,可恰恰因为男主人公是个高位截瘫的病人,一切开始变得回味无穷起来。最后,哪怕这个女孩为他带来了鲜活而旺盛的体验,男主人公仍旧选择了安乐死。
这是电影《遇见你之前》。
就像台词说的那样:“Youo
lygeto
elife.It’sactuallyyou
dutytoliveitasfullyaspossible.”你只有一次生命。事实上你有责任尽可能充分地生活。
可是一个高位截瘫的人,遇见爱情就会重振旗鼓吗?
徐皎拼命地找补:“这什么电影院,哪有大过年让人看悲剧的?肯定放错片源了。”饶是如此,她也还是无法从结局中抽离出来。
为什么威尔不能为了小露好好活下去?她跟自己的内心世界角力:“小露跟其他人不一样,从来没有轻视和嘲笑过他的瘫痪,更不会嫌弃他,虽然这样活着或许很痛苦,但是为什么不尝试一下?为什么明明很多次都想要活下来,最后却还是选择了死?”
“你可以把他看作并不是那么坚强的人。”章意说。
死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活着。
“爱情对任何一个无数次想死的人而言都可能是救命稻草,它会让他们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怜,可不是所有人都会用爱情当人生的接盘侠,至少威尔不是这样。过去那些生活、阅历和体验所造就的完美的威尔,让小露爱上了他。如果连这个前提都失去,每一天面对小露的爱意,威尔该怎样才能忍受再也无法带给她更多体验和爱的变得残缺的自己?一个人甚至已经失去了自我,还怎么给另一半幸福?”
“那你呢?”
“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也面临和威尔类似的情况,无法再像以前一样生活,你会怎么选择?”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章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努力分辨她的神色,得出她想要的答案。
“没有如果。”事实上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章意努努嘴,想让自己露出笑来,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开始酸涩,以一种无法预知的发展将他圈进悲伤中。
“徐皎,你后悔喜欢过我吗?”
徐皎转头看向窗外。
在雪中,汽车电影院,一种完全不想示弱的环境下,她忽然毫无预兆地哭了,哭得停不下来。他和威尔的生活完全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可他们的心灵一样富足。他们过去经历的、最引以为傲的生活,就是他们最想要的生活。
人生可以有多种样貌,只要那是你想要的,就是最理想的样貌。对他而言,可能只需要一张桌子和一张台灯,甚至连桌子都不需要,只需要一张台灯,就可以让他度过无穷无尽的白天和黑夜。他只需要坐在那里,坐在灯下,戴上寸镜,拿起表,就是惬意的一生。
它不平淡,也不需要五颜六色的附加品。
甚至,不需要她。
章意听见她在哭,张开手想要抱一抱她,还没靠近,就被她转身抱了个满怀。
虽然你像一道光,但我仍身处黑暗中。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给她一种强烈的感觉。她并不在意自己的经历与体验。
她和他不一样,她活着的意义里一定有他。如果没有他,她会就此放弃所有对理想生活的努力。
“章意,我不后悔喜欢过你,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喜欢你,我变得坚强了,也成熟了,我放下了别人眼中的自己,不再一味委曲求全,会坚持按照心意来生活,哪怕有点辛苦,哪怕也常常忍不住想哭,想回家,想回到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可我不会再恐惧明天,我依旧期待每一个夜晚和黎明的到来。”
她不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为什么不安,可这些日子所感受到的一切,无不向她展示着一个不会比威尔更好的结局。
她说自己不后悔,她更想说的是,“曾经在你的陪伴和守意大家的守护下,我看到了无比无比璀璨的星空,今后也会努力看到更加耀眼的自己。我希望你也是。”
二月下旬他们离开熊氏丝花厂,回到守意,与之而来是制表人大赛的第二轮筛选。
金戈正式推出了全新子品牌“钟情”,召开新闻发布会宣讲新品牌的方向和定位,会上也公开了明星代言人小七和手代言人徐皎的概念海报。孔佑利用海报里“未完待续”的故事作为切入点进行市场营销,在短视频平台征集关于“手表”与“时间”的爱情故事,成功把“钟情”全新星座系列腕表送上热搜榜一的位置,情人节当天一经发售,短短两小时就被哄抢一空。
这一佳绩,将“钟情”送到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期待下,他们都比之前更加期待章意的表现。孔佑趁机放出风声,将在今年制表人大赛落幕之际投出第二颗重磅炸弹,因此整个制表业和与金戈相关联的金融行业都在关注这一年的制表人大赛。
主打“科技”、“创新”与“独立”的钟情,与第一次面向全球招募制表人的重大赛事,究竟会擦出怎样的火花?钟情是否能像多年以前的金戈一样打破低迷市场,再掀一次钟表狂潮,带领国货品牌走向顶级奢侈艺术的殿堂?
所有人都在拭目以待。
徐皎定了三个闹钟,一整晚没敢熟睡,时不时就醒来一次,生怕第二天迟到。没想到她早早出发,却意外碰见一场连环车祸被堵在路上,等赶到守意时章意一行已经出发了。
他如约带上了制作出第一块自主机芯的章承杨,奇怪的是,孔佑留在守意没有一同前往。
徐皎看了看里三层外三层的记者,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记者?”
老严也在旁边嘀咕:“会不会太高调了?这比赛还没出结果,这么早就放出消息?要是最后没拿到冠军,岂不丢脸丢大了?”
孔佑连忙道:“不是我。就算我想安排,也是安排在会场里,可以抢到第一手的独家新闻。这些人……”他认出了其中几家媒体,都是专门收钱帮人写黑稿的,神色不自觉紧张起来。
“我已经找了相熟的记者去问,这不还在等消息嘛。”
正说着话,对方回了信息,说是听到风声,今天的制表人大赛现场可能会出事,在这儿能蹲在独家内幕。
“这儿?守意?”
听口吻就不是什么好事。徐皎的心提了起来:“他有没有说是谁放出的风声?”
“把枪口对准守意,应该是竞争对手吧?”
老严吊起眉梢:“咱守意都低调得快无人问津了,就这样还有人想搞事?好好的比赛,能出什么事?净瞎折腾!”
“你们再仔细想想,今年的参赛队伍里有没有人跟守意有过恩怨或是纠纷?”
“有倒是有,但不至于吧?”老严咂摸道,“小路子那个性格,虽说处处跟咱不对付,这次也摆明了要跟咱们老东家对着干,但他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咱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吗?那小子从小到大跟小章比,哪回赢过?这次也不可能,除非小章脑袋被门夹了,要么就烧糊涂了,否则小路子怎么都得不到便宜。”
“不、不一定。”木鱼仔冷不丁冒出个声来。
徐皎这才发现他一直没说话,缩在人群后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小孩子瞎说什么?”老严骂道,“呸呸呸,童言无忌。”
“不是,我……”
“你什么你?有事说事,没事别乱吓唬人。”
小木鱼一脸纠结,左看看右看看,对上徐皎忧心的目光。他犹豫了很久,缓慢从口袋里掏出个白色瓶子。
“这是什么?”
看包装外壳好像维生素,可里面装的颗粒却与外包装描述的图样不一样。木鱼仔觉得空气好冷,牙齿禁不住打颤:“我看师父早上有点发低烧,怕他撑不住,在他房间找药的时候发现的,藏在暗格里,我都不知道原来那里还有暗格。”
不知道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或许太急了,或许是下意识的反应,他直觉不对劲,就先把瓶子藏了起来。等章意离开后,他才用手机搜索了药丸上的字母缩写。
在三双眼睛一动不动的注视下,他开了口:“好像是安眠药。”
徐皎霎时间白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