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医生检查之后表示她没有大碍,除了冲撞中产生的几处擦伤外和抓痕外,一切都好,不过为了图个安心,还是让她住院观察一晚。
徐皎换好病号服后,抱着外套从洗手间出来。
“衣服脏了,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江清晨忙放下手机,笑道:“没关系,我拿回去让阿姨洗。”
徐皎摇摇头,把衣服放进柜子里,默默无声地走到床边坐下。江清晨也没勉强,从孔佑买的水果篮里挑了挑,翻出一盒冬枣来。
“这个时节的冬枣挺甜的,我给你洗几颗尝尝?”
“好。”徐皎小声说谢谢。
江清晨看她局促,怕她心里不舒服,开解她道:“遇上这种事不是你的错,你就当被野狗刨了两下,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话是这么说,可女孩子第一次遇见这种事,难免后怕。徐皎懂事理,不会因此苛责自己,怪只怪太相信胡亦成。她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去想那些事,向江清晨问道:“今天的事谢谢你们,只是你们怎么会……”
“公司遇到点事,最近正在清查内鬼。”
徐皎拧眉:“你怀疑我吗?”
“不是,是胡亦成。”
“成哥?!”徐皎张嘴想说什么,和江清晨的目光对上。旋即想起张总说的话,每一句都像刀扎在心上。现在手机还响个不停,全是胡亦成打来的电话。
她将手机翻了一面,换了个说辞,“你查清楚了吗?真的是胡亦成?”
“你知道梵刻的合作中断之后,他仍和张美丽有所联系吗?”
“我……”
从徐皎的反应里,江清晨得出结论:“看来你对他真的不算了解。”
互联网的一夜东风不止将徐皎送到了想都没想过的位置,也让胡亦成小人得势,不止换了车,最近还相中一处市中心的房产。正得意忘形时,被张美丽忽悠去澳门赌钱,结果一夜之间输了个精光。
利息如流水一般与日增长,胡亦成走投无路,这才萌生把她“卖掉”的想法。
“可是张美丽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害了胡亦成,害了我,又能得到什么?”
“她不过是借你的手打压金戈而已。”
若徐皎当真被卖,亟待星座腕表上市,手代言人的消息一公开,这个丑闻就会马上公布,随之而来的将是围绕她和金戈展开的各种黑料,说不定还会把梵刻和小七都扯进来,到时候雪球越滚越大,怎么也说不清楚。因为牵动各方利益,将直接影视公司上市后的股权价值。
徐皎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是引发蝴蝶效应的那只蝴蝶,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所击中,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我只是想救我爸爸,他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每天要花很多钱,那些钱可能我拍一支广告半个月就用光了。他们都跟我说就算脱离危险也是植物人,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他离开,可我不想,我不想让护士拔了他的氧气管,我想救他。他还活着,还活着啊!怎么可以叫一个活生生的人去死?我只是……我只是想赚钱救爸爸而已,为什么这么难?”
江清晨想告诉她,这才是开始。从象牙塔到社会,伴随所有人际关系和生活压力而来的往往只有一个关键字,那就是钱。
“钱”,很多时候代表了痛苦的来源。如果她不能享受工作的快乐,那么痛苦将持续消耗她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江清晨思量再三,说道:“徐皎,要不要来我的公司?”
徐皎止住了抽噎,呆呆看向江清晨。
“我、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和新品牌签一份五年手代言人的合约。”
她娟秀的眉峰立刻往下坠落,显出一种落魄来。
“你是在可怜我吗?”
“里面的确有一种情感成分在,但不是可怜。新品牌尚未上市,前途未卜,而你算是国内第一代出圈的专业手模特,知名度和热度都不错,非常适合作新品牌的手代言人。而且,国内形势日新月异,谁也说不准你会不会是日后的豪沃斯。我就赌你,五年后必今非昔比。”
江清晨没有给她太多犹豫的时间,“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会支付你一笔签约金,只要你签字,马上到账,这笔钱可以为你父亲找到最好的脑科专家。”
“如果我拒绝……”
“如果你拒绝的话,不管是刚才那条野狗,还是让你手机响个不停的恶心东西,包括你自己现在所面临的焦头烂额的情况,我和我的律师团队都不会帮你解决。可如果你接受这份合同,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相较之下应该很好选择吧?虽然这份合约由我发出,让你签字可能很难,但只是打碎自尊心而已,会比爸爸的命更重要吗?而且自尊心这个东西,在这些日子里你应该早就丢光了吧?那么再丢给我一次,想必也不会太难。”
徐皎双手摆在腿上,微微攥成了拳头。
“或许我换个说法,你会更容易接受。你不是问我是不是可怜你吗?总的来说算是我强行插足了你跟章意的感情,在你们还没分手的时候我就开始勾引他,而他也没控制住自己,最终造成了对你的伤害,道德上我们确实过意不去,这笔钱也有补偿的意思。”
“是他的意思吗?”徐皎打断她。
她的声音非常冷静,江清晨怔了一会儿,说道:“是,是我未婚夫的意思。”
徐皎猛的抬头,满眼写着震惊,那里面呼之欲出的痛苦与绝望让江清晨也不禁转过头去:“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们很快就要订婚了。爷爷年纪大了,着急抱重孙,想让我们过了年就敲定下来,先订婚,年后结婚。”
徐皎几欲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一再跟自己内心博弈,可指甲还是嵌入掌心,带出了鲜红的血迹。
江清晨看向时间,这个时候章意应该赶过来了。
“剩下的让他跟你说吧。”
她走到门外,果然章意就在门边。孔佑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沉着一张脸,写满了不痛快。
“快进去吧。”她压低声音道,“我的话你都听见了?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
章意没有回应她。
江清晨勾了勾唇,拉着孔佑离开。过了不知多久,章意才开始挪动自己的脚步。有如千斤沉重的脚下,短短几米路被他走出了一个世纪的漫长。
他甚至不敢正眼看她,只微垂着头,余光在四周悄悄游离,轻声问她:“你还好吗?”
徐皎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平淡:“你觉得我会好吗?”
“对不起。”
“我需要的不是道歉。”
虽然没能及时看到,但“拍一拍”无法撤回。要不是今天的签约无法改期,她甚至想要插上翅膀,立刻飞到他身边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设置了心里想说的话,却不肯跟她在一起?要不是她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他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要怎么办才能不想你,这个问题我也问了自己很多次,一千次,一万次,每当我开始跟自己作对的时候,就不受控制地想起你,想到一整夜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把那点可能在你看来根本算不上什么的点点滴滴,刻到骨子里一样疯狂地想你,想到无数次穿了鞋冲到路边去打车,又在半路上返回,想到一个人傻傻地在你家门外哭,隔得这么近还是很想你,可是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我都还没有学会怎样不想你,你却已经要跟别人结婚了。”
她强忍着抽噎,拂去脸上的泪痕。淡淡的血痕,沾在唇边。
“章意,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我丢失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吗?”她问他。
“我记得。”他说。
在她生日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一切的一切,徐皎说:“他永远也回不来了。”
她的宣泄,她的怒火,她的不甘和她的不舍,在这一个时刻统统戛然而止了。章意的心却陡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着急想要说些什么,徐皎比他先开口了。
“恭喜你,祝你新婚快乐。”
霎时间,他心痛如绞,不可名状。
那重重的一拳,仿佛击打在自己身上。
一泓月色爬上窗。
徐皎张开手指,捧住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