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八章：见众生

习惯死亡吗？黄雪一直觉得死亡是让人憎恨的事情，夺去了她身边那么多人的生命，可当死亡以如此密集和漫不经心的方式出现时，她才觉得自己此前的小小情绪，显得那么矫情及单薄。

“你不想念你的孩子吗？”闲暇时，她和珍妮聊天。珍妮点点头：“当然想，可除了陪伴，我还想给他们更宝贵的东西，那就是为生的自由去努力，去奋斗，我想让他们学会去爱，爱这个世界，爱他们平凡而珍贵的每一天。”

她是个伟大的女人。她说的那些，黄雪此前闻所未闻。

不知不觉，在这片营地已呆了一个多月，黄雪从最初的笨手笨脚，渐渐学会了打针及简单的护理。每天她都跟在珍妮后面忙上忙下，问东问西，似这个美国女人身上，有她取之不尽的力量源泉。缺衣少食的日子里，她竟然日益白胖滋润。

“你果然好生养。”列文打趣她：“现在还想着怎么活下去吗？”

黄雪摇摇头，她早已忘了来时的初衷。当初怀着一颗将死的心过来，反而却被这里无数的死亡救赎。

从前那点恩怨，放在如此广袤的土地上，简直沧海一粟。

“我得把你转移走了。”列文看她的样子，表情很满意：“虽然我很是舍不得，但这里的环境对你的临产实在不利。”

他从无劝解或陪伴黄雪，他天天早出晚归，来回奔波于病患之间。但他知道怎么让这个女孩自己去体会。他深知这个女孩的善良，也深深了解她被狭隘仇恨掩盖下的赤子之心。

他也从无过问黄雪的任何事，人有一百种理由绝望，但同时更有一万种理由活下去。因为生命，是如此值得虔诚敬畏。

他知道黄雪能做到。看着她一日比一日平静的神色，他知道这个女孩已走出之前的世界。

对于列文的提议，黄雪并没有拒绝，她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男人：“说做我的后方，现在就担心我把你吃穷呀。”

列文也笑了：“感觉又回到以前，你的开朗幽默。”

那时她站在星巴克的队伍里，说她不过是不想浪费自己的积分。小小的脸上，尽是俏皮灵气。

“有什么感想？”他问黄雪。黄雪仰着头，冥思苦想了好大一会，才苦恼地说：“每天都忙得跟陀螺一样，实在没空想。”

列文哈哈大笑，拍了拍她肩膀：“放在余生，细细回味。”

是的，短短的一个多月，足够她回味余生。

列文送她去机场，开着一辆没盖的三轮车，浑身徜徉着汗味及泥土，想起他的布加迪，他清醒而自律的生活，他俊美容颜淹没于这黄沙大地，黄雪心里不禁温流涌动：总有一些人，活成人类最后良心。

“列文，找一个和你志同道合的姑娘，给安妈妈生个孙子。”

列文回头看她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看来真的痊愈了还知道担心我了。”

“你总不能一直这样生活，你也不能——只为自己活。”

“这样的生活有何不好，行过许多地方，看过很多云，喝过喝多酒，也救过很多人，还爱过——”他回头凝视黄雪，“一个越来越好的姑娘。”

黄雪黯然：“我不好，比起珍妮，我如营生蝼蚁。”

他应该匹配灵魂更昂贵的姑娘。

列文见她眸色暗沉，知她又敏感，便笑笑不再多说。如果感情说放下就能放下，她又为何怀着身子颠沛流离至此。

他依然爱着她，不是因为她的美貌，不是因为她的身世，而是因为她就是她，世间仅有的她。

至少现在他的心中，还容不下任何一个别的“姑娘”。

他看她过安检：“到家给我电话。记住，我是孩子们的干爸爸，安妈妈就是他们的奶奶，要记得代替我多去安妈妈那里看看。”

换来黄雪一记白眼：“吃你一个月玉米糊而已，就想我代替你把孩子也生了，把孝道也尽了，周扒皮都没你这么精明。”

列文哈哈大笑，只是看着她消失在过道尽头的时候，他微笑着微笑着，却突然哭了。

他疼惜她，他小心放在灵魂深处怀念的女子，却为了另一个男人流浪伤心。

这一个月来相依为命的日子，一起吃饭一起唱歌，一起医治病人，一起看大漠落日河马渡河。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连珍妮都劝他：“既然深爱她为何不留下她。”他也只是摊摊手：“我给不了她明天。”

这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时会被瘟疫或部落间流弹带走的生活，他不想这个女孩经历。黄雪有更合适的地方。

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黄雪并没有回去中国。他后来和知心联系，才知道黄雪走失已近小半年，知心给姐姐写过无数信件，但均杳无回音。

无人知道这个怀着双生子的女人到底去了哪里。所有人都在找她，王、黄两家举全族之力都未果，他们一点点地拼凑出她的行程，却在科托卡国际机场彻底失去黄雪的消息。黄雪并无登上那趟开往帝都的飞机，监控里也查不到她的任何行踪，她似突然隐形一样，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也从知心那断续听说，那晚之后，王子翼即和那个女人分手，是黄雪撞破他俩的那声惊呼，还有她仓皇下楼的脚步，让王子翼及时悬崖勒马。或许是心有不甘，更或许是冥冥中定数，总之那晚他没再碰那个女人。而看到妻子留给他的信后，王子翼只对王小四说了一句话：“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听我的？”

汪小四点头：“是。”

“好，那你滚吧，不准再出现在我面前。”

于是汪小四滚了。而且滚得很是狼狈和不体面。她起初跟着王子翼的时候因为要表明她要人不要钱，竟然真的什么都没跟王子翼要，贱卖唐朝影业的那些钱全被她挥霍一空，走的时候连张机票钱都是勉强凑出。

听说和王子翼分手后，她找王子翼伸手过，而且开口不小，但王子翼只淡淡回她一句：“当初问你是要人还是要钱，要人有风险要钱就明算，是你自己说愿意冒这个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