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春天来了(二)
三少年看着这仨老头,有点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少年乙道:“爷爷们说的什么,我们听不懂啊。”
王老头挤眉弄眼道:“你就说什么时候,在哪,发生了啥事。别跟大爷们装蒜,你们那点小心思,我们心里敞亮。”
少年乙道:“大爷们天天忙得紧,我们这点破事怎么敢劳烦您们。”
王老头不爽,说:“磨磨唧唧的,说话就不能爽快点,扭扭捏捏的,哪家姑娘会看得上你这么个玩意儿。说,你看上谁了,三爷帮你参谋参谋。”
少年乙大窘,连忙摆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是老甲看上你…你家附近那条河对岸的一个姑娘了。”
李老头笑道:“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甲小子,你这次鞋子可算是湿透了。来,说给二爷我听听。”
少年乙给少年甲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说:“就是有这么一天吧,天儿怪好的,我就出去看看…”
王老头打断,说:“然后你一看就看到个大姑娘,是吧?咋样啊。长得好生养吗?”
少年甲说:“什么叫…好生养?”
王老头说:“就是像你大阿婆那样…”
村长把这说话嘴角漏风的的老家伙的嘴捂住,接话道:“别管什么好不好生养了,你就说说你怎么个意思吧。”说罢,他阴恻恻地低声对王老头说:“你再多嘴,我就让你牙也漏风。”
林晨一直在竖着耳朵偷听,问:“什么叫好生养?”
陈劲松瞅了这小子一眼,说:“前面凸起来两大坨,后面翘起来两大团,能生能养。”
林晨不以为然:“这样啊,那我见到过好多呢。”
陈劲松大惊,放低声音,说:“见鬼的莱克玛尼神啊,说来听听,详细点,具体而微。”
清风吹过,那些花呀,白的,粉的,落在树下人们的衣襟上,簌簌的声音像是春蚕细细地咬着桑叶,又像是纤手轻轻地摩挲书页。自然静悄悄地歌唱着,身处其中的人们静悄悄地聆听着,暂时忘记了生活的琐碎烦恼,在一瞬间沉浸在天人合一的享受之中。
“你想让她给你生个儿子还是闺女?”某个多嘴的老家伙惹来了众人嫌弃的眼光。
少年甲傻眼,说道:“这事,能问出口?”
王老头说:“凡事嘛,就要做长远的打算,这是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怎么能含含糊糊的?娶媳妇不就是为了生孩子嘛。”
少年丙不忿,说道:“都什么世代了,还拿你们那一套往我们身上套?真是人老了,脑子也跟着老了。”
王老头怒道:“小破孩子,你懂个屁!”
少年丙反讥道:“老家伙,你屁都不懂!”
李老头把王老头拉一边,说:“你这家伙忘记咱们来干吗了吗,咱是来给他们出点主意的,你以为都给你一样,光想着传宗接代。现在不是当年了,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好了,有余钱了,孩子们想干点啥就干点啥,想找人家谈情说爱咱就在后方支持,别整得跟个老顽固似的。”
王老头委屈,说道:“我这不也是找话说嘛,你看他们老藏着掖着,什么事不能跟老人家说啊。”
少年乙把少年丙拉到另一边,说:“你跟王三爷置什么气,又不是不知道他脾气。老人家好面子,说话让着他点。他们那一代咱不懂,咱这一代他们也不懂,谁也不懂谁,不就是鸡同鸭讲嘛。还有,这是老甲的事,咱只是帮衬着,要是老说话这么冲把事搞黄了,等他跟你急了,我可不管。”
在角落蹲着的俩少年不知道从哪里顺过来一把瓜子,一边磕着,一边往那边看着。
林晨问:“大哥,这事咱不去说道说道?”
陈劲松纳闷:“你有经验?”
林晨说:“但你有啊,刚才还说得挺有道理的。”
陈劲松吐出一嘴瓜子皮,“屁,我搁那吹牛呢,你没听出来?我跟你一般大的时候,人家吹给我听,现在我原封不动吹给你听,口口相传的,能不糊弄人吗?”
林晨无语,“…那,咱就搁这看着,也不太好吧?”
陈劲松笑道:“这不还有瓜子嗑吗?这是咱都不行,就别去添乱了。再说了,看着王大爷帮老甲攻略他宝贝孙女,哟,想想那后果我就忍不住再嗑一把。”
中午时分,林晨回到别院,走进书房。
陈淸璇看着他,说:“小晨子,在外面吃过了吗?”
林晨老实说:“我跟大哥嗑了一上午瓜子,差不多算是吃过了吧。”
陈淸璇皱眉,说:“劲松呢?”
林晨说:“大哥还在村子广场,他让我回来找本书。”
陈淸璇问:“找什么书啊?”
林晨说:“《莱克玛尼爱情简史》,大哥说这本书是要送给老甲让他好好学习的。”
陈淸璇诧异,“这本书?让小甲学习什么?”
林晨自顾自地说:“老甲看上王家姑娘了,几个大爷跟他说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大哥说这事不能就这么看着,兄弟间能帮点就帮着,给老甲本书让他取取经。”
陈淸璇伸手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递给林晨,说:“把这个给你大哥吧,出门的时候到前厨找点东西吃,晚上早点回来。”
陈劲松蹲在满地的瓜子皮上,腿麻了,嘴干了,听着几个老的跟几个小的吵了半天,想着站起来舒展舒展,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等林晨把书交给他,他瞅了眼书名:莱克玛尼…简史,就让林晨把书给少年甲。然后两个人跑村长家里搬了俩板凳,坐下来啃着林晨拿来的鸡腿。
老少们看看书名,表情各异,少年甲随手翻了一页,读出声:
“真正的爱情让人变得崇高,而这正是施爱之人对受爱之人本应该做的事情。”
“人类的爱情多止于肉体之爱,源于动物的繁殖本能。道德和法律长期压制着人们的天性,即便肉体之爱也难以实现。”
“合理而不合情的社会将爱情劣化,爱情变得简单而廉价。”
他读得云里雾里,就又翻了一页:
“…的最高境界不在于压制,而是顺应人的天性,满足人的欲望。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拂拭灵魂之上的尘埃,本源即是天机。”
少年丙闷声道:“听不懂,但感觉好有道理的样子。”
王老头嫌弃:“乱七八糟的,这写书的就不能说些让人听得懂的,非得搞得这么玄乎,显得他多牛气一样。”
李老头直接喊话陈劲松:“浑小子,你拿了本什么东西过来啊,我们是要找当代年轻人怎么追求另一半的,不是听人家说教的。”
陈劲松也喊道:“要有耐心啊,各位大爷们,伙计们,那里面可包含了各种各样的案例呢,绝对能找到一条适合老甲的路子。”
少年甲说:“老乙,你读书多,还去过学院,你来看看这都什么意思。”
少年乙道:“这个,就字面意思吧,你看上人家,多半是见色起意,馋她身子。你若爱她,就得有让她变得崇高的觉悟,否则就是耍流氓。另一句,联系上文,就是说你要先看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别让馋人家身子的渴望给迷了眼。”
众人听了都老脸一红,少年甲道:“变得崇高是什么意思?”
少年乙挠挠头,说:“这我就不晓得了,是不是让她在你心中神圣不可侵犯?联系下文,让她成为你的精神寄托?”
王老头道:“什么神圣寄托啊?咱乡下人不懂这些,不如来点实际的。”
妇人们去了又来了,冲着边喊道:“回家吃中饭了。”
众人作鸟兽散,少年甲走前冲陈劲松喊道:“大哥,这本哲学书先借我看,啊。”
陈劲松愣住,回过神来问道:“小晨子,我怎么记得这本书是故事书啊?”
林晨含糊道:“这书是姐姐亲手交给我的,她说老甲应该看这本。”
陈劲松问到:“这本?这本是哪本?不是《爱情简史》吗?”
林晨咽了一口鸡肉,说:“啊,刚才你不是看书名了吗?这是那个《莱克玛尼哲学简史》,姐姐说爱情的最高境界是哲学,懂了哲学,爱情就有价值了。”
陈劲松捂脸,说:“神哇,谈个恋爱,讲什么哲学啊?就是得靠着那股子冲动劲,莽上去,才叫恋爱吧。姐姐什么都懂,又什么也不懂。”
乡下女人嘛,比起城里的,少了几分修饰,多了几分自然。
女人嘛,比起男的,仅弱在体力上,心思却是细腻得多。
但天性使然,搁哪都没用,女人们总比男人喜欢说张三道李四,她们能坐在一起说一下午,换做男人绝对是受不了的,但也大概没什么恶意,只当做是闲极生活的调味剂。
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呢。
不知道谁漏了口风,被某一位心思灵巧的妇人给抓住了尾巴,然后消息啊,就像春风拂过大地一样,在全村都散开了。
少年甲给围着了,里三层男外三层女。
陈劲松指指点点:“村里就这点不好,这么大地方,一有点事,都可能成全村茶余饭后的谈资。”
林晨看看:“这不挺好的,多和谐呀。”
陈劲松咂咂嘴:“老甲可是很难受的,你瞅瞅他委屈巴巴的脸,啧,这一下子就成村里的名人了。换个人上,我看要完。”
林晨有想法,“还没开始呢,怎么就完了?我看没得完。”
陈劲松嗑着瓜子说:“这种事弄得人尽皆知,风言风语听多了,会失了自己的判断。人群是很有煽动性的,他现在做出蠢事的概率大得多了。人人都想着给他出主意,但人人说的都是自己的标准。这会向老甲施加各种作用的心理暗示,导致他可能认为大势已定或者这事一点戏都没有,从而做出稍显极端的行为。”
林晨问:“说得这么邪乎,这都怎么开始的?”
“年轻人嘛,都有点炫耀的心理,一旦喜欢上了一个人,就会把她视为所有物一般,到处显摆。一显摆,就有了人来推波助澜,其结果,要不友谊的的小船跑得更快,要不直接翻了。”陈劲松捏起一个瓜子,细细地连皮嚼了起来,说:“也就这几个小子了,别看平时老说些不正经的,到了关键时候,比谁都正经呢。”
林晨够不着他的肩,拍拍他的老腰:“大哥,你老了呢。”
陈劲松哈哈大笑,说:“姐姐说我做事总像个小孩子,你倒好,直接说一个年方二八有一的翩翩美少年老了,可把哥哥整笑了。”
少年甲为难道:“各位爷奶叔伯姨姑兄弟姐妹,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七大姑道:“小甲啊,心动就要行动呀,要是晚了,黄花菜都凉了。”
八大姨附和道:“这也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你跟大姨说说,大姨呀,给人做了好几年媒了,专业,放心,肯定能给你拿捏好了。”
少年甲年初刚满十六,在崇尚早婚早育的村落里,正好到了年龄。
少年甲心里苦,不知道哪个浑球把事抖了出去,整得他现在还要对付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人们。
村民们此刻没事干的都聚集在了广场,看起来人是密密麻麻的,还把两个旁观的同样没事干的人给挤在了外面。
只不过似乎是触景生情,男男女女们跟少年甲隔得远了些的,就低声讨论着自己那也算是风流而心酸的过往。
人们讨论这件事,大概是因为它与自己的过去有些相似吧。
好兄弟少年丙暂时去应付七大姑八大姨,少年乙跟少年甲说:“这架势,你打算怎么过?”
少年甲苦闷,说道:“村里人都知道了,再拖下去肯定要完。本来我是想咱们私下着来的,看现在要么再也闭口不谈,要么就全都抖搂出来。”
少年乙斜睨着他,说:“我看你那熊样,不像是敢说出来的架势,这边还有个王大爷给咱们献殷勤呢。”
少年甲道:“不管怎样,先跟八大姨说吧,由她给我们牵线。要是让王姑娘一个人面对全村的风言风语,也太难为人了。”
少年乙笑道:“你倒是挺体贴的。”
少年甲把八大姨拉到一边,说道:“姨,这事我可只跟你说,您是过来人,也是女人家。肯定比我明白一个女孩子对面子有多么的看重,您看现在村里人都知道了这事,要是我再把那女孩子给暴露了出来,是成心逼着人家跟我好,这事不厚道,我做不来。但我真的很想和那女孩子好,自己又不好去,只能麻烦您,去帮着我们说说各自的意思。事能成当然是好的,成不了也不影响人家的名声。”
八大姨双眼泪汪汪,握着少年甲的手,说:“这孩子可算是明白事了,都懂得照顾女孩子家的想法了,这么体贴的娃儿,哪家女子看不上才是染了毛病了。你放心,这事啊,你跟姨说,姨保证放在肚子里,一定想办法把这事啊给你办的妥妥的。”
少年甲说道:“其实啊,这女子是我小时候的一个玩伴,感情可算是好,但是年龄大了后,也不好见面说话。”
八大姨问:“有这回事啊,那准能成。谁家的女子啊?”
少年甲正色道:“王家的孙女。”
八大姨说道:“这事?王大叔知道不知道?他不就在这吗?你们今儿晌午不是还说这话吗?说的不是这事?”
少年甲苦笑:“姨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大爷那脾气,真要跟他说我想跟他的孙女好,还不得弄得全村人都知道?”
八大姨点头说:“这说的倒也是对,那就现在?趁着现在人都在这堆着,我就和王姑娘说道说道去?说媒啊,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咱们村门户都是当对的,没个错,今儿个我就使出我这灿莲花儿的舌头,把那丫头给你说进门。”
事情发展得很顺利,顺利得超乎陈劲松的想象。
媒婆的消息传来,老甲很高兴,老乙和老丙也都跟着起哄。
也许感情这种东西要注重过程。
陈劲松和林晨早早地回了家,脑海里一直回荡着上面那句话,嗡嗡响。
两人走进书房,倒头就睡,看得陈清璇以为这俩在外操劳过度,也没把他们赶出去。
晚饭吃的时候也是有气无力的…
泡澡的时候,俩人各自说着能说的好话去安慰对方,但谁也不信。
林晨走到祠堂,丢下句,今天累了,改天吧。然后就冷漠地离开了,扔下陈清璇一个人。
现在想想最起码给他下药的那群人做得还算直白。
少年摊开羊皮卷,打起精神水字数。
“林晨的随心记
五十六晴天还好
那个媒婆子一个人溜出去了,大哥带着我悄摸跟着她,没想到她看起来挺胖的,动作起来比丁香那个臭丫头还利索,这破丫头老一副瞅不起人的嘴脸,不就是个端不稳盘子的黄毛丫头吗,等哪天我把你那黄毛给剪乱了,看你还嘚瑟!
媒婆子小脚伶仃,但走起路来真的麻溜溜的,不一会儿还冷不丁的往后一瞅,吓得我们赶紧往后缩了缩。这人啊,一胖走路就歪,她绕了半天,才跑到老王家去。
她把门开了,还往外瞅了瞅,真像是干啥子见不得人的事。
有啥见不得人的啊,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事。
我俩过了一阵也进了门,又听又瞄的,老不容易才蹲到个好墙角去偷听她俩说话。
这事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但也应该没啥大问题,本来我俩也都知道,这只是为了知道得多一点,就这样。
这女的,绝对有病有问题,反正不像是个正常的。她跟媒婆说的时候,哎呦,那叫个温声细语呀,说什么,小女子懂得他的意思,也望着他能懂小女子的心意。说了半天好好动人的好话,听得大哥看起来都温和乖巧了一些。
万万没想到啊,等媒婆走了,我刚把大哥给摇醒,屋里头就传出来一阵阵诡异的笑声,那时候是真的吓人,现在想想那分明就跟大哥平时的贼笑有些像,是很像了。
大哥脸色不对了,拉着我就跑了。我问他老甲的事能成吗?他说肯定能成了。
但这里头肯定有毛病,我问他,他说他很难受,说是见到了男人们的不幸,又说以后要是我找老婆,就要找个大大咧咧的,那叫个表里如一。
我俩回了广场,老甲一脸痴呆样,媒婆子满脸堆笑,笑的老开心了。
大哥过去拍了拍老甲,说声希望兄弟你等收获幸福,唉声叹气地领着我回家。
这里头有的毛病我不知道,大哥说要自己去经历,他也得。
老头也说有些事要先捂一捂,过一阵就悟了。
差不多吧,就是这个理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