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0章 把她还你!
九月二十七,早朝时分,刑部尚书卢刚正在奏报东阳钺逆案人犯的处置结果,正站着的乔锦丰突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乔大人!”
“传御医!”
全力救治了一日一夜,乔锦丰不治。他死时皮肉皆硬,好似整个人都被冻成了冰雕。
得闻噩耗,夏翊衡心惊不已。嘉乐宫里,羽凝霜得知惊愕万分,赶忙亲自前往查看,被乔锦丰的死状惊住,她发怔了许久想起了月影。
“寒雾!景之,你还记得月影那一日说的寒雾吗?”
回想半晌,萧景之一拍大腿。“她说第十五日发作……算算时日正是我们送别宁王他们的那一日。难道乔大人是在那一日被人暗算的?”
“可他住在大将军府。忘了,月影说那东西类似食物,见了光才有效。单明说,之前的那只食盒是在白日送给宁王的,乔大人如果被人暗算,该是在白日才对。”
很快,单云峰带人追查那一日乔锦丰的行踪,单明往刑部大牢去问月影。羽凝霜思忖再三,请旨去见东阳钺。
走出嘉乐宫,九叶跟了上来,悄声问:“那个人相当凶,你去见他为何?”
“问一问。”
“要当心些。”
“他遭遇重创,没有奇珍异宝治不好的。你去玩吧,不用担心。”
看着羽凝霜走了,九叶眨眨眼悄然跟上。
那一晚行宫激战,它硬接了东阳钺的一刀险些受伤,因此对他深怀戒惧。此时想了想还是尾随保护。
刑部大牢里,东阳钺靠着墙。
数日前,卢刚已经来宣读判决,他不置一词。结果如此早在预料之中,既然打定了玉石俱焚的主意,他不会后悔,更不会求饶。
锁链轻响。
他不予理会。
脚步声停住,他瞧见了那一角华丽的裙裾,有些惊奇地抬眼。
彼此看了一会,羽凝霜才开口:“乔锦丰死了。大将军很高兴吧?”
挑了下眉,他无声地扯了扯嘴角问:“夏翊锦呢?”
“宁王半个月前离开大元去往青弧城,此刻在汪洋上。月影把柳心给的奇毒送去康王府,宁王确实打开了那只碗……后来才知道碗里的东西刚拿出来就被火灵鼠吃了。他得天意眷顾,幸免于难。”
“……”
“月前,陛下下旨为玉家平凡,昔年被牵连者皆得昭雪。异宝斋覆灭,将军的麾下以及同党身死族灭。现如今,只有将军、乔隐、月影还在牢中。但元家得到恩旨,从此不需要再避世隐居了。”
“宁王临行前去祭拜先皇,看起来,他谅解了他的父亲。但有件事大将军不知道,玉贵妃不是被先皇赐死的,而是太后假传圣旨。”想了想,她又说:“但先皇确实为此追悔莫及,或许之后的岁月里一直不曾真正的安乐过。大将军如愿了。”
东阳钺垂眸。
“将军算无遗策,该在决战之前就把那种奇毒给了月影和乔隐,预先做了安排。可我不解,乔正大人因为当年无意间说错话被将军嫉恨以至于全族遭殃。但玉贵妃早已过世,为何将军依旧如此憎恨宁王?”
等了片刻,东阳钺才抬眼看看她,似笑非笑地问:“贵妃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那毒是什么?”
“寒潭之水加入烟雾草的汁液调制,放在补品、茶盏、羹汤里,见光三息便会如热气蒸腾般散开,无形无迹地渗入皮肤。毒发时……必须在二刻内以火灵鼠之毒调和,武道大成者有八成把握解除毒性却会元气大伤。但乔锦丰不习武,比较弱,他是受不了火灵鼠之毒的,死定了。”
微微蹙眉,羽凝霜想了想就问:“大将军为何深恨宁王?”
“起初我想杀他是因为他奔赴东南作战,破坏了我的计划。后来我发现他舅舅不见了,就想杀了他刺激他舅舅,没准就能找到。然后我又发现他爹很关心他,就想杀了他让他爹难过。再之后我发现他恨死了他爹,又不想杀他了……他总跟我对着干,碍事。”
“……”
“羽凝霜,那毒虽然厉害,但下毒的时机要把握得极好方可。我只是留一个后手。我赢了,月影和乔隐都不需要再费力。若有万一,我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反正他们心心念念只想着报复,不是吗?”
沉默片刻,羽凝霜才说:“大将军不也是如此吗?”
冷笑,他反问:“若你的翊衡被人碎尸万段,你会恨吗?”
“……”
“世间的怨恨其实都一样,不过是你伤心到什么程度。或者说,只是这件事对你重不重要,无论是为了颜面、利益、情感,亦或其他。仇恨一旦滋生,没有能力的便只能忍耐,有能力的便付诸行动,仅此而已。”
“但大将军似乎恨我入骨,不知为何?”
“恨?”
“苏蕊是得不到化石之毒的。大将军把化骨之毒下在废太子身上,因为他与娘娘有染,先皇被血蝉咬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虽与娘娘不睦,却自问不曾结下如此的深仇。”
没作声,过了一会东阳钺问:“羽凝霜,典书阁的事与你有关吧?青萝怎么死的?她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或者是你见死不救?”
“我曾被于芷抓到伏龙岭,她问过我这个问题,是将军要查清娘娘的死因?”
“对。”
“典书阁的事确实与陛下有关。我被卷入,不得不自保。”
“哼!你替老妖婆做事换得了女官的身份吧?”
“是的。娘娘曾经……恨我入骨,欲要除之而后快。她恨我是因为我阻挠她的报复。”
“报复?”东阳钺挑挑眉。
“将军为娘娘做了如此多,有些事该知道。”
“好,我听着。”
回想片刻,羽凝霜说:“那一日我在典书阁值守……”
昔年旧事,从典书阁到元吉宫,从清心殿到玉安宫,从主仆斗气到群英宴的意外,从宫中闹贼到山亭闹剧,从锦青拒婚到小圆湖遇险,从燕儿落水到元妃的疯病……她没有隐瞒,逐一细述。
说完这些,她才说:“那年,我陪娘娘在元吉宫养病。她说日日戴着那只缠丝玉金钗,是个念想。她看着那只钗,神色温柔。那时我不解。后来得知娘娘曾拒婚先皇,方知娘娘心里根本没有先皇。既如此,柳林里的私通不过是娘娘以身为饵布的局,是为了刺激先皇的自尊让他厌弃废太子,进而报复皇后,太后。”
“谁下的毒?什么毒?”
“焚筋散。抹在了娘娘额头的伤口上。太后憎恨娘娘挑唆废太子数次三番地觊觎郡主惹来麻烦,吩咐古力下的手。太后殡天,古力寻上了雍王的门路。那年宫变时,古力被收押我才得知了下毒的始末。”
“娘娘去后,古力曾奉命监视丹阳公主。因为太后觉得公主看她的眼神怀恨。”羽凝霜补充了一句。
东阳钺眼中掠过一丝波动,沉默了一下才问:“你跟青萝不睦,为何跟公主似乎关系很好?”
“因为公主知道我以朋友之心以诚待她。”
“朋友?”
“将军是不是觉得我们既然交好,公主要去和亲我却不劝阻?假惺惺?”
东阳钺笑了一声就说:“你很有自知之明。你聪明,却喜欢玩弄心计把他人都当作傻瓜。你先借力太后对青萝的厌恶晋封女官,再笼络夏翊衡帮助你对抗太后,顺利出宫。青萝中毒,你明明善毒却三缄其口,还借机笼络公主为自己铺路,就如同你结交锦青也选了个好时机。羽凝霜,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善意和正义。真如此,雍王怎么死的?纵欲的病,谁信?他调戏你在先,不是你给他下毒,是谁?你进宫献舞就是阴谋,不过是以身为饵挑动各方,再让夏翊衡带兵赶回来收拾残局,毕其功于一役,对吧?”
“大将军慧眼。”
“你蛊惑公主做诱饵,还带上你的郡主姐姐,其实是为了掀起典书阁旧案顺势布局让东宫易主,让你的夏翊衡上去吧?”
“是,但也不是。”
“哦?”
看着他眼中的冰冷,羽凝霜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会才说:“替母报仇是公主的心事。太后最疼废太子,她便要打击废太子气太后吐血,让她尝尝锥心之痛。这一点,公主与太妃的想法完全一样。”
“……”
“公主早慧,她猜到母亲病重的蹊跷,因此深恨太后。那一年晋元宫祭祀……”羽凝霜把疹藤的事说完,又说:“我劝说公主不要玉石俱焚,我觉得太妃将秘密带进坟墓就是为了保护她。那时她处境艰难,太后对她似有恶意,恰好夜弗遣使求亲,我便建议她以退为进,至少能远离太后免于不测。公主远嫁前,我把计划和盘托出。为了替母亲出气,公主甘愿冒险。我和姐姐都与废太子有隙,自然不肯让他登基,如此合作也算是各取所需。”
“但公主愿意去国和亲,真正的原因是……她不想继续做假公主!”
一句话如平地惊雷响彻,东阳钺蓦地瞪视着羽凝霜,宛如瞪着生死大敌。
毫不畏惧地盯着那双恶狠狠就要吃人的眼睛,羽凝霜一字一顿地说:“娘娘临终将公主的身世告知,却不曾说出将军的名字。公主远行那一日将这个秘密告诉我,是不希望我为她的远嫁自责。”
“公主蕙质兰心,恩怨分明。她说……与其留在国中做个假公主,不如和亲异国做个真王后。先皇毁了她母亲的一生却庇护了她十八年,恩仇难以言述。她以一己之身许国止戈,就算是还了这份恩情,免得相欠。”
东阳钺一直没有表情的脸终于掠过一丝波动。
“娘娘入宫后日日临帖,习的就是将军的字。我看久了,便有了印象。公主长得酷似生母,可她有时候眉间流露出的坚毅狠决……与大将军如出一辙。在流锦园初见大将军,我便觉得莫名的熟悉。直到宁王告诉我幕后之人与太妃有关,我便猜出是你。”
“但有件事大将军必定不知。娘娘入宫后每晚都在先皇祖的茶里加催情药,他才会暴病不起。之后娘娘不惜以色相布施,再以怀孕要挟,逼得先皇铤而走险。那一日,娘娘亲自给先皇祖送药,告诉他孩子是先皇的,还告诉他先皇让她替他弑父……怒火攻心,加上鹿血膏的药效,先皇祖死不瞑目。”
羽凝霜的声音轻轻回荡,勾勒着丝丝森然的气息。
“一局借刀杀人将父子两代玩弄于股掌之上,但这个隐秘无人知晓。直到娘娘中毒疯癫,我替她治病才无意间听到。大将军说得对,是我给雍王下毒,我是跟娘娘学的。”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觉得……你们之所以不能如愿远走,是因为娘娘想带走公主却不能。皇族并未式微,岂会任凭子嗣流落民间?可这个秘密一旦捅破,等待你们的就是永无止境的追杀。哪一个皇帝能容忍见不光的罪孽存活于世,又有哪一个受得了自己被人算计,不得不犯下大逆之罪呢?或许,太妃便是因此才忍痛割舍将军,无非是为了保全你们父女。”
“大将军,无论前因为何,你为了一己的报复祸及无辜,血债终需血偿。但将军对娘娘一片痴心,可表天日。你去后,我会劝说陛下把她还你,让你们死能同归。”
牢中安静下来。
默立片刻,羽凝霜转身欲走。
“等等。”
“……”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日日戴着那只钗,缠丝玉金钗其实就是金玉缠丝镯,对吧?若先皇不曾在街市上偶遇她,你们早已缔结鸳盟。或者玉贵妃能够践诺,这一切恩怨不会发生。”
垂眸片刻,羽凝霜才说:“她不属于皇家,她一直惦念着将军,至死不忘。公主救过我,更曾借兵帮助平叛,我和陛下都欠公主的情。你们是她的亲生父母,我只是为公主做最后做一点事。但将军放心,公主的身世会是永远的秘密。”
不再停留,她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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