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少年历险记5
夜深人静,微风略过湖面,给汤锅一样的山谷送来了一丝清凉。
湖边一处宽敞的地方,有一点青蓝色的火焰晃动着,映出边上两个忙碌的黑影。
「咳咳,你知道耶稣化水为酒的故事吗?再加点硫磺。」
罗杰看看远处的石墙和山崖上的岗哨,或许是火苗太小不易察觉,或许是谷里昼夜不停的烟气掩护了他们,或许是守卫偷懒睡着了,没有任何人注意他们。
罗杰的面前放着个木盆,里面盛着清水。
木盆和罗杰之间有块碗状凹陷的石头,凹陷里一滩粘稠发黑的液体正在燃烧。
青蓝色的火焰晃动着,看不见烟,但刺鼻的气味弥漫出来。
罗杰知道这是二氧化硫,一种无色、有刺激性的有毒气体。
他知道,吸入高浓度二氧化硫会引起中毒反应。
中毒后,会刺激鼻子和喉咙,引起明显的上呼吸道不适和持续咳嗽。
严重者可引起喉水肿、肺水肿等致命疾病。
所以罗杰很小心地站在上风口,手里拿着块木板作扇子,将看不见的二氧化硫往水里扇。
边上的杜勒斯本来正拿着根长木棍搅拌清水,听了罗杰的话,他便拿些淡黄色的硫磺粉末,放在凹陷里。
粉末很快熔化为明亮的液体,接着变稠变黑,最后如同熔化的蜡烛,成为青蓝色火焰的燃料。
杜勒斯继续拿木棍搅拌清水,他说:「我没听过那个故事,讲讲呗。」
罗杰不停地扇着风。
他说:「经文约翰福音里记载:在加利利的迦拿有娶亲的筵席,耶稣的母亲在那里。
「耶稣和他的门徒也被请去赴席。
「酒用尽了,耶稣的母亲让耶稣去弄点酒。
「她对佣人说:「他告诉你们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照犹太人洁净的规矩,有六口石缸摆在那里,每口可以盛两三桶水。
「耶稣对佣人说:「把缸倒满了水。」
「他们就倒满了,直到缸口。
「耶稣又说:「现在可以舀出来,送给管筵席的。」
「他们就送了去。
「管筵席的尝了那水变的酒,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只有舀水的佣人知道。
「管筵席的便叫新郎来,对他说:「人都是先摆上好酒,等客喝足了,才摆上次的;你倒把好酒留到如今!」
「这是耶稣所行的头一件神迹,是在加利利的迦拿行的,显出他的荣耀来,他的门徒就信他了。
「再加点硫磺粉。」
杜勒斯照办了,他说:「你现在用的就是耶稣化酒的法子?」
罗杰「呵呵」笑着说:「如果耶稣把这些亚硫酸送上筵席,那就不是神迹了,那将是场悲剧。」
两个人忙活了好久。
罗杰嗅嗅那盆清水,一股刺鼻的气味让人窒息,他的眼睛也被熏的生疼。
他说:「差不多了,把你的酒瓶拿来。」
杜勒斯配合着罗杰把那盆溶解了二氧化硫的亚硫酸溶液灌了瓶。
罗杰把瓶口紧紧塞住。
罗杰说:「这东西必须要密封的容器装,没海勒给的瓶子,我还真没办法保存它呢。」
「你准备什么时候带进去?」
「明晚,有个守卫已经完全信服我了,明天轮到他贴身监视我。
「而且这玩意儿保存不了多久。采矿的事儿怎么样了?」
「大伙儿卯足劲干呢。你放心,明天再干一天,我们存下的硫磺矿足够给海勒一个惊喜了。」
「明天交矿石动作一定要慢,拖到海勒走了才行。
「这样日产量猛增的消息才能够在后天早上报给海勒。
「我后天一早就进去候着他,务必要让他以为这是我的功劳。」
「这本来就是你的功劳,没你吩咐,谁高兴这么拼命帮他采矿。」
「就希望这消息能让他高兴到把葡萄酒赏赐给我。唉,就算我们做的再多,最后还是要靠运气。」
「我们做好我们的,剩下的交给耶稣吧。」
「是啊,希望耶稣能保佑我们。」
当阳光再一次穿透白色的雾、黄色的烟,洒在这个山谷里的时候,奴隶们爆发出了疯狂的工作热情。
当天下午交出来的矿,按罗杰的估计,是往日的1.5倍。
奴隶们一直交到晚饭时间过了都没交完。
而日落后,罗杰一早就候在城墙下,吊篮也早早地放了下来。
罗杰和等候他的守卫打招呼:
「彼得,请允许我称呼你的教名,按照白天我和你的约定,我来听你忏悔。」
「赞美主,也感谢您,我的教父,您为我重新洗礼,也愿意听我忏悔。」
「彼得,我为你洗礼,我听你忏悔,都是为了拯救你,让你摆脱过去的罪,重新做个善良的人,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我准备好了,我将忏悔我的罪,我企盼重生。」
「那好,去海勒的木屋吧,那里不会有人干扰我们。」
「是,教父,这边走。」
两人进了海勒的木屋,罗杰并没有急着去给海勒的葡萄酒加料,他很认真地听守卫彼得的忏悔。
尽管大都是鸡毛蒜皮,尽管罗杰很想彼得早点说完好做事,但他还是耐着性子,不发一语地听完。
他说:「主会宽恕你的。」
于是彼得泪流满面,等他擦干泪站起,他已经焕然一新。
罗杰喝了一口海勒的葡萄酒,又酸又涩。
他想,就这货色海勒每天早上还能喝得那么有滋有味,这是多差的品味啊。
然后他又想,或许海勒喝的不是酒,他喝的是感觉,做大人物的感觉。
罗杰让彼得帮忙,两人一起给海勒的葡萄酒加佐料。
彼得嗅了嗅加过料的酒,他皱起眉头说:
「教父,如果你想毒死海勒的话,这样恐怕不行,这么冲的味道,他不会喝的。」
罗杰安慰他:「我完全没有毒死海勒的想法。彼得,你已经重生了,我不会让你在我眼前再染上罪的。你只要帮我做些辅助的事情就可以了。」
随后两人出去。
罗杰继续像条狗一样取悦诺顿和他的手下,为了得到嗟来之食而献媚。
他尽可能地多带面包回去,彼得也帮着拿了些。
在回去的路上,罗杰告诉彼得:
「如果一切顺利,明晚我们做一场弥撒,你和你的朋友都可以来,任何赞美耶稣的人都可以来。」
第二天。
「呃,这酒什么味道?见鬼,这么快就坏了。
「肯定是那个女干商,又把快过期的酒当成新酒卖给我。
「这次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他,我要找他好好算算账!」
罗杰还没有走进海勒的木屋,他的小耳朵就听到了海勒的抱怨。
他进去后看到海勒端着杯子,眉头紧皱。
海勒看到罗杰进来,就把杯子放在桌上,他紧皱的眉头打开,笑眯眯地看着罗杰。
罗杰向海勒汇报,他恭贺着:
「大人,大喜啊!托您的福,奴隶们的日产量创出了新高。」
「是的,我已经知道了,守卫向我汇报了。」
「这都是因为大人您一向以来的善举,我提醒那些奴隶大人有多善良,待他们有多好,现在,他们终于知道感恩了。」
罗杰拍着马屁,同时也隐隐提醒海勒别忽视了他的作用。
海勒果然是很聪明的,他说:
「这里面有你的功劳,自从你来的来了之后,奴隶们的日产量都在不断地增加。
「现在出现这个结果我很高兴,我没看走眼,你确实是个能干的人。」
罗杰假装谦虚:「如果不是大人您的赏识,我还在做小厮呢。」
海勒很满意罗杰的态度:「对于忠诚我的人,我从来是不吝赏赐的。」
罗杰看着海勒的手伸向了桌上吃剩下的面包。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跪倒在地。
他说:「大人,我有一个稍许有些过分的请求。」
罗杰看到海勒的手还在继续往面包伸。
他赶紧说:
「我一直都很崇拜大人您,您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大人物,您喝葡萄酒的姿势是如此的优雅。
「我也想试试做大人物的感觉,我一直都在模仿大人您,只是还差那么一点。
「如果大人您能赏赐我一点葡萄酒……」
海勒的手已经碰到了面包。他的手又缩了回来。
海勒说:「你知道葡萄酒有多贵吗?」
「没有大人您尊贵。」
海勒今天心情真的很好,他说,「那好吧,我满足你的愿望。」
海勒把手又伸向了桌上的酒杯。
罗杰急了,他赶紧装出一副陶醉的样子,眼神迷离,似乎想起了久远的往事。
他说:「我上次喝葡萄酒,还是我老师给的。
「那是一个贵族的晚宴,我的老师被邀请去唱歌。
「他唱得好极了,贵族很是满意,就赏了他一杯葡萄酒。
「老师也让我喝了一口,那滋味哦,酸酸的,那香气哦,如同芬芳的果香。」
罗杰想,我都说成这样子了,海勒你还好意思把那杯冒着刺鼻的、像腐臭鸡蛋一样恶臭的酒赏赐给我?
他想,海勒你口口声声说什么「从不虐待忠诚工作的仆役」,你要真把那杯冒着臭鸡蛋味的酒给我,让我当场喝,信不信我全喷你脸上。
罗杰看到海勒的手终于转了弯,伸向了那瓶葡萄酒。
在罗杰期盼的眼神中,海勒连着瓶子把酒给了罗杰。
海勒说:「我从不虐待忠诚工作的仆役,拿去吧,整瓶葡萄酒都赏赐给你。」
罗杰心里是一种高兴,脸上装着另一种高兴。
他赞美海勒:「感谢您,仁慈的大人,赞美您,慷慨的大人!」
海勒高兴地挥挥手:「去吧,别在这里喝,拿回去慢慢喝。
「好好品味,这可是很贵的葡萄酒。
「当然,万一你品出了一些其他的味道,那一定是你品味时摆出的姿势不对。
「记得,必须用贵族的优雅姿势才能喝出葡萄酒的美味。」
罗杰说:「我想将大人您的仁慈与慷慨告诉所有的奴隶,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因此而更加努力的工作。
「我请求大人许可,让他们和我一起分享大人您的酒。」
「如果你想和别人分享,那就分享吧。记住,必须要用正确的姿势哦。」
于是罗杰举着葡萄酒瓶,如同雅典娜托着胜利女神。
他退出海勒的房间,他高调地展示着酒瓶,他边走边称颂,赞美主,赞美海勒。
带着巡逻队路过的诺顿很是疑惑地看着罗杰,他让罗杰站住。
诺顿走去海勒的木屋探头往里问了一句。
随后诺顿耸着肩膀,不再理会如同神经病发作的罗杰。
于是其他的守卫也都收回了诧异的目光,没人在意罗杰,只当他在耍猴。
罗杰就这么一直举着酒瓶,一路用模棱两可的词语赞美着:「这是主的恩赐!」
他走出石墙,他看到杜勒斯按照约定,带着所有的奴隶在外面夹道候着他。
那些奴隶都疯狂了,他们跪拜,他们哭泣,他们伸手触摸罗杰的衣角,他们看罗杰如同看待圣徒。
罗杰注意到那个死硬分子,踌躇着想要靠前,又犹豫着不敢接近。
罗杰便径直走了过去,他对那人说:「神爱世人。」
于是那死硬份子拜倒在地,痛哭流涕。
等到众奴隶散开,杜勒斯陪着罗杰走进窝棚。
杜勒斯一脸严肃,看着罗杰把葡萄酒倒在一个木盆里。
一股刺鼻的臭味飘了出来。
杜勒斯皱着眉头说:「你答应我说这酒能喝,但我觉得这酒不能喝。」
「不要着急嘛,现在它只是睡着了,我们需要等它醒过来。」
罗杰缓缓地晃动着木盆,他晃动了好久。
他说:「我胳膊酸了,你帮我继续晃。」
「就这么一直晃吗?」
「对,动作不要太大,缓缓地、轻轻地,让二氧化硫慢慢散发掉。」
他们两个人一直折腾了好久,刺鼻的气味渐渐没了。
罗杰凑上去闻了闻,他觉得只剩下一股酸酸的气味。
他沾了一点葡萄酒放在嘴里,一阵酸涩,难吃的要死。
但是罗杰脸上装出很欣慰很满意的样子。
他对杜勒斯说:「嗯,不错,你来试试。」
杜勒斯没上当,他只是冷眼看着罗杰。
罗杰装不下去了,他皱起了眉头。
他说:「叫你试试你就试试嘛?吃不死你的。」
于是杜勒斯也沾了点放在嘴里,他的眉头打成了死结。
罗杰看到杜勒斯用了很大的劲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罗杰担心地看着杜勒斯,怕他给出一个差评。
杜勒斯给出了一个差评。
他说:「赞美耶稣,让我在这个地狱里,喝到了从来都没喝到过的,这么难喝的葡萄酒。」
随后两个人开始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弥撒如期举行。
「鲁杰罗,我这里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海勒一脸严肃,手里不停地把玩着他的葡萄酒杯。
「昨天我还觉得有点那个的酒,今天居然能喝了。」
海勒的眼睛紧紧盯着早上过来汇报的罗杰。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和你有关,你能不能给我个解释?」
罗杰坦诚地说:「酒吗?酒很好,没问题啊。我们昨晚都喝了,没问题啊。」
「没有什么比较特殊的,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味道?」
「一点都没有。那可是大人您赏赐的酒,怎么可能有问题呢?大人您怎么可能把有问题的酒赏赐给您忠实的仆人呢?」
海勒嘴唇紧闭,脸色如同吃了一只苍蝇。
罗杰又补了一句:「或许是大人您当时的姿势不对,要知道,葡萄酒……」
「滚,滚出去,出去!」
海勒气急败坏地吼着,罗杰狼狈地退出房间,一脸诚惶诚恐,内心里却乐开了花。
「杜勒斯,」回到窝棚的罗杰找到他的朋友,「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杜勒斯站起身来,准备出发。
「去粪坑。」
杜勒斯顿住了步子。
「走啊,陪我去粪坑。一起啦。」
「那个,我现在还没有感觉。」
「陪我去啦,快点。」
「你,你难道要我看着你……我,我虽然是希腊人,但是……」
「走啦,别磨蹭了。是朋友就陪我去。」
「那个,你择友的标准有点独特……好吧,既然你坚持……」
罗杰和杜勒斯一起,灵巧地避开守卫从石墙上倒下的污秽,小心地选择踏足之地,他们来到了目的地。
罗杰的鼻子里充斥着恶臭,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里的臭鸡蛋味道,不会再觉得臭了。
没想到如同舌头分辨麻辣和鲜辣一般,他的鼻子也给他上了一课。
罗杰蹲下去挖土,他忍着恶心从粪坑壁上挖下一坨。
他用手指捻开,他找到了他想要的,被染黄的浮土和一些被太阳晒得紫红的晶体。
杜勒斯:「这个还不够纯,要洗一洗再熬制一番。」
罗杰一脸诧异地看着杜勒斯:「你知道?」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硝土而已,随便哪个大点的城镇里,硝制皮革的工匠都知道。」
杜勒斯揶揄道:「我还以为你要来干嘛呢,原来是找这个。可这玩意儿有啥用呢?」
杜勒斯对着山谷一挥手:「你要硝制皮甲,首先得有皮子啊。这鸟地方连只兔子都没有。要不我叫大伙帮你抓些老鼠,给您缝件老鼠皮甲,呵呵。」
罗杰丢开硝土站起身,他看着寸草不生的硫磺矿场。
他想,硫磺、硝石、木炭,没想到理应最容易弄到的木炭,在这里居然是最难弄的。
他看着窝棚,那倒是用木头搭的,可拆窝棚这么大的动作,守卫必然会发现,到时候海勒问他,他怎么解释?
海勒大人,我要做个炸弹把你崩上天。
罗杰想着,习惯性的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他嫌弃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用手臂擦鼻子,他感觉没啥用,他一脸郁闷如同便秘。
罗杰只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想自己的鼻子上都沾了啥。
他摸出随身带着的那块石头。这石头看上去很普通,粘着些硫磺。
罗杰想着,昨晚上自己如同一个神棍,正讲着:「要有光……」
然后他看到窝棚口飘进来一团光,吓得他就像看到真龙的叶公,差点尿崩。
他想着,当时那个曾经的死硬份子,哭着喊着要捐出他发现的宝贝,要惭悔他对耶稣的不敬。
罗杰看着手上的萤石,这石头在现代不稀奇,火山地区常有。
但在这个时代确实很惹人注目。什么夜明珠、夜光杯之类的其实都是这种石头雕的。
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想,木炭就要靠这块石头来换了。
第二天一早。
「海勒大人,大喜啊!」
「喜个屁啊,那可是整整一瓶葡萄酒……」
罗杰看得出海勒还没从丢了一瓶葡萄酒的心痛里缓过来。
「大人,我给您献宝来了!」
「什么宝,能比得上我的葡萄酒?」
「大人您看!」
「鲁杰罗,做人不能太过分,你知道我心情不好,还拿块破石头……」
「大人,这不是破石头……」
「来人,把他拖出去给我……」
「它会发光!」
罗杰捧着石头的手颤抖着,他激动地说:「这石头会发光!」
「遵命。」两个守卫进来左右夹着罗杰就往外拖。
「等一下。」海勒似乎刚回过神,「你说什么?你们先出去。」
守卫行礼出去。
「大人,这石头会发光,您看,您这样看,您把头蒙起来看。」
「别动手动脚的,我自己来。还真有光呐!这哪儿来的?」
「晚上一个奴隶喝多了,他看到地上有光,就捡回来了。」罗杰随口瞎编着。
「赚了!哈哈,一瓶酒换了块夜明石,这买卖不亏!哈哈哈!」
「那大人要不再给我瓶酒……」
「滚。」
罗杰滚出去。
「回来,你这个混蛋。」海勒恢复了正常,「我要这种石头,告诉那些奴隶,给我去找。」
「大人,这石头白天看来和别的石头一样,必须晚上找。」
「那就晚上去找!」
「晚上黑灯瞎火的,地上又坑坑洼洼,容易拐着脚,要是奴隶们受了伤,那大人岂不是要白养着他们?」
海勒沉思了片刻,他对着门外喊:「把诺顿叫过来。」
很快诺顿领命进来。
「诺顿,我们有多少镣铐?」
「二十多副。」
「组织些奴隶,戴上镣铐,出去砍木头,你安排人盯紧了,要是有人想逃,你知道该怎么做。」
「没问题。」
「砍下来的木头必须劈短了才能带进墙里,我不想看到里面出现梯子之类的东西。」
「遵命。」
「鲁杰罗,从今天起,你安排人晚上打着火把去找,这石头有多少我要多少。」
「这样恐怕会影响白天挖矿的产量。」
「嗯,这倒是个问题。」
海勒皱着眉头,权衡着取舍。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他,他犹豫了好一会,最后他下了决定。
海勒对罗杰说:「你想办法搞定,不然我抽你。」
罗杰一脸愣逼地看着海勒,他想,这还真是海勒的作风啊。
几个火把如同幽灵般在湖边游荡着。
罗杰和杜勒斯两个人赤膊坐在岩石上。
不光他们俩是赤膊的,现在矿区里所有的奴隶都是赤膊的。
好在是夏天,山谷里热得厉害,倒是不用担心着凉。
有一个奴隶打着火把靠过来,罗杰赶忙上前把他推开。
「走开走开,说了多少遍,火把不允许靠近这里!」
罗杰看着身后的那一堆炸药包。
它们或大或小,有的像盆,有的像瓮,有的像不规则的土块。
罗杰知道炸药包的威力取决于黑火药燃烧后迅速膨胀的气体,还有包裹的密封性。
这些炸药包很糟糕。
罗杰已经把奴隶手里所有的容器都用上了,大伙儿的衣服也都成了炸药包的捆扎物。
想要威力大,容器必须足够密封,可罗杰做不到,他只能尽可能得用衣服把它们扎紧。
而且罗杰知道炸药包里面的黑火药质量也很糟。
负责熬硝提纯的那几个奴隶并不是工匠,手艺不够精,硝里有杂质。
硫、碳、硝的比例也不对,罗杰没有量器,全靠眼估手掂,配比没法做到标准。
黑火药的颗粒也不够细、不够均匀。
这些问题都会影响黑火药的燃烧,进而影响炸药包的威力。
罗杰只能用一个办法,他看了看炸药包的数量。
这是他前世网上学来的老毛子常用办法:质不够,用量来凑。
罗杰转身走到杜勒斯身边,他郑重地说:
「克里斯托杜勒斯,一定要提醒所有人,不要让火靠近它们,绝对不能大意。」
「你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炸弹,BOOM。」
「BOOM?这个词我从来没听说过。」
「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即将爆发的火山,只要沾上了火,它们就会像火山一样爆发。」
「我明白了。我会注意不让火把靠近它们,直到按你说的,需要点燃它们的时候。」
杜勒斯顿了顿,他有些不确定地追问道:
「你确定用这个能打开那扇箍铁的橡木大门?」
「应该可以的。杜勒斯,让我们再来撸一遍计划。
「明天晚上,等海勒离开,我像往常一样进去。
「诺顿肯定会喝醉。守卫们这时候是没人指挥的。
「你带些精干的人,等我在城墙上引开那几个守卫的注意力,你们就把这些炸药包全部堆到城门洞里。
「然后记得看我手势,一定要看我手势。」
罗杰反复确认杜勒斯听明白了,他可不想到时候把自己被炸飞。
「等我给出手势之后,你们就把火药点燃。扔火把的人选好了吗?」
「选好了,保证扔得准。」
「告诉他到时候不要靠得太近。」
罗杰说:「待会我们去告诉所有人,那将会是一声巨大的爆响,如同耶稣投下的霹雳,到时候不要怕。」
罗杰突然来了恶趣味,他说:「或者我们直接就告诉他们,那将是一个「神迹」,耶稣站在我们这一边。」
罗杰继续道:「当城门炸开之后,你们就一拥而入。
「一定要趁着守卫被爆响震晕乎的时候,冲进去,迅速拿下整个寨子。
「记得动作一定要快,不要犹豫。
「冲得越快,流的血越少,明白了吗?」
「明白。」
「你帮我想想,这个计划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只要大门如你所说被炸开,就应该没什么问题。」
「好的。我进去后会尽可能削弱守卫们的力量。记住,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冲得要快。」
第二天入夜后,罗杰坐上了吊篮,迎接他的是彼得,那个已经追随他的守卫。
「彼得,能弄到武库的钥匙吗?」
「抱歉,教父,诺顿随身携带,看得很紧,我……」
「不要紧,我还有备用计划。等会儿,诺顿落了锁,你去把锁眼堵了。」
「这没问题。」
「小心别让人看见。」
「放心吧,教父。」
罗杰一个人走进了诺顿的屋子,有守卫和他招呼:
「国王大人晚上好,你的衣服呢?」
那人语气恭顺,脸上却无半点敬意。
「我穿了一件新衣服,你没看见吗?」
「嗤嗤嗤」,边上的几个守卫笑着。有人递给罗杰吃食。
罗杰知道他们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没穿衣服,天气热,好些个守卫也打着赤膊。
又有守卫招呼罗杰:「国王,今晚上封诺顿什么骑士?」
立刻就有人鼓噪:「当然是屁股」「哈哈哈」
有人呼应:「用过了用过了。」「换一个换一个。」
「方桌」「板凳」,守卫们兴致高涨,闹哄哄乱出主意。
罗杰嘴里不停,今晚有大事,他要抓紧吃饱。
但是守卫们的闹腾还是影响了他,罗杰不禁想起昨晚他给诺顿册封的时候。
……
有个守卫讥笑着问罗杰:「你给诺顿册封,那你是什么?」
「我,我是西西里国王。」
「哈哈哈」喝多了的守卫们一阵爆笑。
「国王万岁。」
「要喊陛下。」
「扯淡的陛下。」
「哈哈哈」
……
罗杰知道,如果他说自己是西西里伯爵,那些守卫就会叫他「伯爵」。
他知道其实都一样,在这些守卫眼里,一条狗叫「伯爵」还是叫「国王」,并没有什么不同。
诺顿走了进来,罗杰注意到他腰间的钥匙。
他想,既然我得不到,你也别想用它了。
于是又是唱歌,又是陪酒,又是玩册封骑士的游戏。
罗杰不知道诺顿为什么这么执着,就是要玩这个游戏。
于是守卫们又闹哄哄乱喊,起的称号多数与生殖器官有关。
于是诺顿又怒,冲过去随便揪住个人就打。
被打的倒霉蛋哀嚎连连,边上幸灾乐祸的笑声不断。
一直到诺顿醉倒。
罗杰一个人走出去,有警惕的守卫问他:「看你的人呢?」
罗杰摊摊手:「要我在这里等他吗?」
「滚吧。」
罗杰走上城墙。他看到几个守卫缩在门楼上。
他特别注意了控制铁栅栏的那个铁制的插销,插销紧紧地插着,有个守卫站在边上。
罗杰知道一旦这个守卫拔出插销,铁栅栏就会落下去,把门洞堵死,除非再用门楼上面的绞盘拉起,谁也没法通过城门。
罗杰招呼他们:「大人们,晚上好。」
「狗屎,今晚怎么闹腾得这么厉害?」有守卫接口。
「给他们讲了个故事。」
「操,我就爱听故事,你就不能明天讲。」
「我现在也可以再讲一遍的。」
「快讲快讲。」
于是罗杰轻声细语地慢慢道来:「这个故事是关于海勒大人祖先的……」
那几个守卫听不太清,便移步凑近了罗杰。
「从前有一座城,叫耶利哥……」
「耶利哥的城门因以色列大军的到来,关得严紧,无人出入。」
罗杰像是站累了,要找个地方靠靠,他后退了几步,靠在一个墙垛上。
于是几个守卫也跟着上前几步。
「以色列人没有打造攻城器械,他们让七个祭司拿七个羊角走在耶和华的约柜前。」
罗杰边说边模仿着吹角的祭祀。
他面对城楼,于是守卫们背对着城楼。
罗杰的眼角看到城下黑影穿梭。
「带兵器的,走在吹角的祭司前面,后队随着约柜行进,祭司一面走一面吹。」
罗杰说着走了几步。守卫跟着,如同跟着约柜在走。
「众人皆不发声,默默绕城一圈,如此连续六日。」
罗杰转着圈走,仿佛在绕着某个东西。
守卫跟着,没人注意到罗杰走的不是同心圆。
「第七日清早、黎明的时候、他们起来,这日他们把城绕了七次。」
守卫们听得聚精会神,浑然不觉得自己的脚步在不断前移。
「于是祭司吹角,以色列人听见角声,便大声呼喊。」
罗杰在一个墙上的火炬边停下了脚步。
他加大了声音,挥舞着手臂。
他的眼角看到城下一个幽灵般的火焰诡异地舞动着。
「于是耶利哥的城墙就塌陷了,以色列人就冲了上去,所有人都冲上去!」
罗杰挥舞的手臂打出了手势,他高声喊着。
他看到一个火焰画着圈飘进了门洞。
「胜利!」
罗杰大喊着,把嘴巴张到最大。
一道霹雳在罗杰眼前闪现,伴随着巨响。
整个城墙如同土龙翻身一般震动着。
罗杰脚下如同踩着柔软的面团。他一屁股跌在地上。
他耳朵嗡嗡地响,什么都听不见。
他眼前全是烟雾,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脑袋晕晕乎乎。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门楼。
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只是幻觉,烟雾中他甚至看不见自己的手,他不可能看见门楼。
但他似乎就是看到了,穿透烟雾,看到一个披肩金发,有着同色短须的牧羊人。
他看到那人右手拇指扣着无名指,另外三指竖着;
看到那人左手拔出了铁插销。
罗杰对着他喊:「不!」
他没听见自己的呼喊,他的耳朵里只有嗡嗡声。
他看到那牧羊人的脸,威严而肃穆,看到他眼睛里,满是慈祥和怜悯。
罗杰的脑子晕乎乎的。
硝烟散去,罗杰挣扎着爬起来。
他看到门楼那里空空的,铁栅栏不见了,他看了地上的铁插销。
他看到城墙外火把连成一片,他看到城墙内漆黑依然。
一个奴隶都没冲进来。
他的耳朵能听到声音了。
他听到门洞里「哐嘡哐嘡」砸铁栅栏的声音。
他知道那是没用的。
罗杰蹒跚着跑过去推动绞盘,绞盘纹丝不动。
他看到守卫们爬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
罗杰的脑子晕乎乎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放下了吊篮,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去的。
他甚至忘了提醒奴隶们顺着吊篮的绳子爬上去。
等到他意识过来的时候,吊篮已经被守卫们收上去了。
罗杰看到奴隶们围了上来,他们的眼中满是期盼。
他们大概在期盼罗杰给出一个主意,或者期盼罗杰再拿出一个「神迹」。
但是罗杰现在能有什么主意?
他脑子晕乎乎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干什么。
于是有的奴隶开始哭,有的开始骂,有的开始祈祷。
最后渐渐的,所有的人都开始祈祷。
只有罗杰茫然地四处走动着。他想不明白,他脑子晕乎乎的。
他知道事实就是炸药包震松了铁插销,让它掉了出来。
可他就是没办法接受。
他觉得或许解释为上帝的旨意,会让他更好受些。
罗杰回想着他来到这里后,一次次努力,一次次挣扎,从无到有地建立起他的权威。
他用了宗教,用了现代知识,用了他所能用的一切,甚至用了海勒对他的信任。
他造出了黑火药,制作了炸药包,制订了***的计划,一切都执行得那么完美。
最后毁于一次意外。
罗杰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罗杰走到了铁栅栏前,他知道明天早上海勒来了之后,全副武装的守卫就会拉起铁栅栏,结阵冲出来。
接下来可能会是一场血战,但更有可能是一场屠杀。
赤身***手拿木棍的奴隶,绝对打不过全副武装列阵而战的守卫。
而他的结局,不是战死就是被抓住吊死。
罗杰茫然地看着太阳升起,海勒出现在了城墙上。
「我知道是你搞的鬼,鲁杰罗,投降吧,我给你个痛快。」
罗杰看着城墙上傲慢的海勒。他听到墙里武器库方向传来「砰砰砰」的砸锁声。
随后全副武装的诺顿出现在城墙上,还有被五花大绑的彼得。
诺顿把彼得推到了海勒的身边。
海勒亲手把绞索套上了彼得的脖颈。
海勒说:「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你说一句「耶稣只是个凡人」。」
彼得的肉体毫不反抗,但他的精神决不屈服。
他说:「不。」
海勒一脚把彼得蹬下城墙。
另一头栓在墙垛上的绳索瞬间绷直。
彼得只是几个抽搐就没了声息。
罗杰突然不再茫然,他决心死战到底。
海勒傲然宣布:「我是个仁慈的人,我只追究首犯。
「我承诺,不会追究其他人的过错,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地为我挖矿,我可以当成这事没发生过。
「至于你,鲁杰罗,我不得不说之前真是小看了你。
「你做的很棒,你不但按我的要求领导了所有的阿拉伯人。
「你甚至替代了我的地位,让所有的奴隶都反对我。你是个人物。」
海勒毫不掩饰地夸奖着罗杰,随后他话锋一转:
「所以像个男人一样接受失败吧,鲁杰罗。
「把我的话翻译给奴隶们,别在最后关头让我小瞧你。」
罗杰不知道海勒是不是在对他用激将法,他不在乎。
他一字不改地把海勒的话翻译给奴隶们听,包括海勒和彼得最后的谈话。
没有人出卖罗杰,所有的奴隶都坚定地站在罗杰身后,一脸愤怒地敌视着海勒。
所有人都等着决一死战。
奴隶们坚定不移的支持让罗杰有些骄傲,他知道奴隶们如今都信服于他。
他知道这归功于他的宗教灌输,归功于一次次他眼中的科学,奴隶们眼中的「神迹」。
所有的奴隶都被他忽悠住了,他们信他如同信神。
随后他又很自责,他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他的目的从来都是为了自己。
现在,他更是要拉着所有人陪他去死。
海勒明白了奴隶们的态度。他没再多说什么,他下令出击。
铁栅栏没有被拉起。
所有人都等着厮杀,如同斗牛士和公牛隔栏相望。
但过了很久,铁栅栏还是没被拉起。
海勒有些疑惑,继而大怒:「在搞什么?!」
罗杰看到负责绞盘的守卫满头大汗,他们喊着冤:
「卡住了,海勒大人,完全卡死了,拉不动。」
罗杰看到海勒和诺顿跑去城楼,接着更多的守卫跑过去,乱糟糟一阵闹腾。
最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恐怕不把城门拆掉,这铁栅栏是动不了了。
有守卫从墙上垂下绳子企图下来,几个奴隶立刻拿着棍子上去迎接,于是绳子又被拉了上去。
罗杰真希望守卫们犯傻,这么一个个下来送菜,可惜他们不傻。
这么一直僵持到了傍晚。
海勒又出现在城墙上,他说:
「我是一个仁慈的人,尽管你们背叛了我,我还是会给你们回头的机会,看看我给你们带来了什么?」
海勒倒下一筐黑乎乎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食物。
「吃吧,记得这是我给的,不是耶稣。鲁杰罗,翻译,别让我小看你。」
罗杰看着墙边地上的食物,数量远远不够所有人吃的。
罗杰暗叹,海勒真是聪明,一招不行又来一招,这是阳谋,赤裸裸的分化打击。
罗杰没耍花招,他照实翻译。
晚上城墙上打了许多火把,尽管谁都知道奴隶们爬不上去。
而奴隶们也拿着棍子守在墙下,尽管谁都知道守卫们不会冒险下来。
那些食物还在那里,尽管每个奴隶都饥肠辘辘。
罗杰觉得其实把食物捡起来大家分一口吃也是好的。
可这句话到了他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终于有个奴隶走过去捡食物,是那对父子里的父亲。
那个父亲顶着所有人的谩骂和唾弃,弯腰捡起了食物。
他没有吃。
他拿回来让他儿子吃。
他儿子扭头不理他。
「吃吧,这是我给你的,不是海勒给的。」
「你是想让我下地狱吗?」
「下地狱的是我。你还在长身子,吃吧,这是我给你的。」
「不,我宁可去死。」
儿子说罢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他一脸倔强,眼眶里淌下了泪。
「好吧,不吃就不吃吧。」那个父亲将食物扔了回去,「我陪你,我陪着你。」
又是一夜无眠。
当阳光再次照进山谷,海勒出现在城墙上。
「你们熬不过三天。」海勒伸出三个手指,「熬不过的。」
罗杰知道海勒是对的,他不是耶稣,没有无中生有变出食物的本事,饥挨终将击垮他们。
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如果说奴隶们是为了信仰,那他呢?
他想,自己根本就不信耶稣,现在的坚持只是让他多活几天,可这有什么意义?
他想,没有任何希望,还要坚持,这不是傻是什么?难道还会有奇迹?
罗杰想着,他觉得自己饿得慌,饿得腿软,腿软得站不住。
他跌倒在地,地面像面团,他觉得自己饿出了幻觉,幻觉里还有隆隆声。
隆隆声很快就消失了,地面还是坚硬如常。
罗杰想,所以,这是个幻觉。
然而他听到有人欢呼,起先一个人,后来越来越多。
「墙塌了!」「墙塌了!」
罗杰突然意识到刚才地震了,他精神一振,他看眼前石墙,巍然耸立如常。
他想,所以还是幻觉,包括欢呼,都是幻觉。
「墙塌了!」「墙塌了!」
欢呼还在继续。
罗杰抬头看海勒,海勒一脸呆滞,遥望远方。
罗杰顺着海勒的眼光回头看,他看到山谷另一端,石墙不见了,塌成一道斜坡。
他又左右看,山崖上的哨所都塌了,不过里面似乎没人。
罗杰没有欢呼,他有些疑惑,他想到了圣经里:
「当上帝关了这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
他想,铁栅栏把城门封了,所以直接打开一堵墙吗?
罗杰晃晃脑袋,他觉得还是科学的解释更可靠。
这里是破火山口,地质结构并不稳定,在这里爆了一个炸弹,引起地震很正常。
他突然有点紧张,底下还有岩浆呢,不会要喷了吧?
奴隶们欢呼雀跃地朝缺口奔去,再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
罗杰看到海勒在城头气得跺脚,如同急红了眼的赌徒。随后海勒急匆匆跑下了城墙。
「诺顿!整队,整队!我要亲手把他们抓回来,一个都不放过!」
罗杰听到墙那边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囚车车轮转动的吱呀声,海勒和诺顿的狂呼乱喊声,守卫们的慌乱应答声。
这些声音都渐渐地远去,最终寨子里一片寂静。
罗杰跑过了斜坡,外面是一片陌生的树林,再远处群山环绕。
雀跃的奴隶们在外面聚集着,有的在祈祷,有的在欢呼。
罗杰环视着,似乎没有人自个儿跑走,所有人都在等他的指示。
「我们逃出来了,逃出来了!」杜勒斯兴奋不已。
罗杰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走,他问:「谁熟悉这片山林?」
没人应答,过了一会儿,有人轻声说:「海勒熟悉。」
罗杰的脑子里浮出一个名词:虚假安全。
他们虽然逃出了山谷,可在这片陌生的山林里,海勒和他的手下,会像捕捉猎物一样,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抓回去。
或许有些人最终会逃出去,但罗杰相信,绝大多数人会重新落入海勒的手中。
于是罗杰说:「我们逃不出海勒的追捕。」
「那我们怎么办,和他们干一场?」杜勒斯说。
「打不过的,我们装备太差,地形又不熟。」
「打又打不过,逃也逃不掉。」杜勒斯懊恼地拽着头发,「我还以为......那现在怎么办?」
罗杰有了个想法,他问:「杜勒斯,你说海勒会带多少人出来抓我们?」
「当然是越多越好,他巴不得把我们全都抓回去,一个都不放过。」
罗杰觉得杜勒斯说得对,他想,海勒虽然聪明,可他太贪婪了。
罗杰说:「我有个猜测,那座寨子里现在应该没有人了。」
「很有可能,但那又怎样,我们进不去。海勒正在绕着山谷过来,我们绕回去,会和他迎头撞上的。」
「我是说我们直接翻墙进去。」
「翻墙?那不可能。我们人梯搭不了了那么高。」
「加上绳子呢?先搭人梯,再用绳子套住上面的墙垛。」
「绳子,我们哪来的绳子?连片布都没有。」
杜勒斯指着众人示意,所有人都是光溜溜身无寸缕。
「那里有。」
罗杰指着城门口的绞刑架。
两具尸体被绳子吊着,在风中晃悠。
「天哪,我怎么没想到?吊死人的绳子,它也是绳子呀。」
那是因为你们习惯了,罗杰想,这就叫惯性思维,幸好我来的时间还不长。
……
人梯搭了起来,一个瘦弱者在上面抛着绳圈。
「绳子太短了,够不上!」他喊着。
罗杰明白了问题所在,墙垛太宽了,要套住必须很大的绳圈,这占去了很长一段绳子。
罗杰看向吊在墙垛上的彼得,他想:对不起,你活着的时候,我利用了你,现在你死了,我还要利用你。
人梯再次搭起,一个瘦弱者爬了上去,攀着曾经吊过尸体的绳子往上,攀过了彼得的尸体,又攀着现在吊着尸体的绳子,翻过了墙垛。
罗杰很担心突然窜出一个守卫将那瘦弱者打倒,但是没有。
吊篮被放了下来,又有人爬了上去。
更多的绳子放了下来,更多的人爬了上去。
......
「教父,海勒来了。」
「让他等着。」
罗杰继续念着祷词,彼得的尸体被妥善安葬。
随后罗杰啃着面包,喝着啤酒,走到石墙上。
他看到几个守卫在下面警戒着。
「海勒呢?」
「走了,」一个在墙上警戒的奴隶说,「走之前骂骂咧咧一大通,鬼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个奴隶又笑着说:「我猜他说:「妈妈的等着瞧」,我以前打架输了就这么说。」
罗杰看着下面的守卫,明显是为了防止他们再从墙上下去。
他想,海勒可不是占个口头便宜,他这是打算把他们一网打尽。
他想,这场血战无可避免,不打个你死我活,谁都不会退缩。不过,这不会是一边倒的屠杀了。
现在,奴隶们吃饱喝足,手拿武器库里找到的长矛,而且他们防守城墙占了地利。
罗杰想,来吧,谁怕谁!
罗杰搜索着记忆,理论知识前世网上看了不少,真正的守城经验却是零。
罗洛男爵从来都是一个人蛮干,也没教过他怎么带人守寨。
他突然发现,自己唯一算得上亲临战阵的山寨攻防战,居然是那场阿拉伯人和山贼的闹剧。
有总比没有好,罗杰想着,他嘴里喊:
「准备战斗!
「把水烧起来,所有的锅都用上,烧得滚滚的,我不要洗澡水,我要能烫去皮的开水。
「你,就是你,你带几个人守这儿;你,你带几个人守那儿。别挤成一团,挤成一团使不出劲。
「你们几个后备,先别上墙,等上面累了就去替换,轮换着打。
「寨门上浇上水,注意防火。把石头搬到寨门上去,他们砸门,你们就拿石头砸。」
有奴隶喊:「矿石行吗?」「啤酒桶要吗?」
「能砸死人的都行。」
又有人喊:「硫磺矿粉要搬上去吗?」
罗杰问:「现在风朝哪边吹?」
有个傻子拿了块石头往上丢,石头笔直掉下来砸了他的脚,他捂着脚喊:
「往下吹,风往下吹!」
罗杰不去管奴隶们的嬉闹,大战前笑一笑有好处,可以驱散恐惧和紧张。
他竖起沾了唾沫的大拇指,风向不对。
他说:「先放边上,现在用不上。」
罗杰绞尽脑汁想着还需要准备什么,他想不出来,他又累又困。于是他闭上眼睛歇一会。
「敌袭!」「海勒来了!」
罗杰一个激灵醒过来。
「各就各位,进入阵地!」
罗杰喊着,带着一脸疲惫,拿着长矛窜上寨子的木墙。
海勒一行堪堪进入视线。
罗杰看到他们远远地停下空空如也的囚车。
他看到有人拿着斧子去林子里砍木头,折腾了好一会儿。
他看到梯子和撞木都出现了。
但是海勒他们并没有马上进攻。
他们有些人警戒着,其他人开始吃饭,吃完饭又休息。
罗杰知道自己还是缺乏经验,他刚才不需要那么紧张,白白让所有人等着,空耗体力。
但现在他又不敢叫人回去休息。
对方动了。
罗杰看到诺顿在指挥列阵,一队守卫扛着撞木正对寨门,几队守卫架着梯子分散开对着墙。
剩下的守卫也分成一个个小队,排在撞木梯子后面。
罗杰看到坐在囚车顶上观战的海勒挥了下手。
然后他听到站在守卫后面的诺顿大喊:「前进!」
守卫们列着队,不疾不徐,慢慢压上来。
罗杰看到守卫们的队列并不整齐,步子也纷乱不一。
等他们近了,罗杰看到他们个个紧绷着脸,眼中透着慌乱。
罗杰很是可惜自己手下没有弓箭手,按照理论,这个时候应该来几轮齐射。
对面的守卫大多是简陋的皮甲,弓箭齐射应该会有不错的效果,可惜他只能想想。
「冲锋!」
「喝啊」「哈」
在诺顿的号令下,离寨子还有十几步的守卫们,纷乱地呼喊着,猛地冲了上来。
撞木「哐」地砸在木头寨门上,整个门楼都是一抖。
梯子先后架上了墙,立刻有守卫踩着梯子往上爬。
「砸砸,把梯子推开,瞅准了砸,推啊,使劲,打他打他......」
罗杰在木墙上语无伦次地指挥着,他瞅这喊那,乱得没有章法。
……
「杀」「揍他」「砸呀」「推不动」
……
「他妈别挤我。我使不上劲。」
「走开,没用的东西,看我的。」
……
「后面的人吃屎啊,还不上来。」(希腊语)
「他说啥咧?」(阿拉伯语)
「教父说了,要等你累了再换你。」(希腊语)
「你说啥咧?」(阿拉伯语)
……
「你该防那块。」
「啰嗦个屁啊,还不快打,我杀我杀!」
……
「开水,快上开水!」
「烧干了!」
......
黑压压冲上来的守卫们让罗杰想起了沼泽里涌动的烂泥。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对自己说:冷静!胡乱挣扎只会越来越糟。
于是罗杰慌乱的头脑恢复了正常的思考。
他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并没有梯子架上来。
罗杰没有急着去有梯子的地方支援,那边已经挤满了人,现在挤过去只会添乱。
他开始仔细观察。
他看到一个奴隶拿着长矛,像拿着连枷打谷子一样,从上往下一下一下地砸。
那人的力气倒是挺大。几下就把一个梯子上的守卫打得跌了下去。
罗杰很想喊长矛不是这么用的。
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在这个纷乱的战场上,他这样喊没什么用。
冷静,罗杰对自己说,于是他继续观察。
他看到另外一边,几个奴隶挤在一起,拿着长矛往下顶,这些人不知道戳出去的长矛应该收回来再戳,他们只是使劲的把杆子往前伸。
这几个奴隶面前梯子上的守卫,拿着盾牌挡着,奴隶们伤不了他,他也上不来。
罗杰看到下面的守卫已经失去了队形,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挤,把前面的人挤得错过了梯子,都顶到墙角了。
于是前面的人喊着:「别挤啦,别挤啦!」
可排这人后面的人还是在往前挤,那人倒不是故意的,他后面的人也在挤他。
于是那人嘴里也喊着:「别挤啦,别挤啦!」
罗杰看着,颇有种看春运火车站返乡大军挤火车的既视感。
墙上的奴隶可不会客气,他们捧起矿石就往下砸。
于是那几个靠近城墙的守卫就悲剧了,他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有盾牌的还好些,没盾牌的只能用头硬扛,结果自然是头破血流,偏偏还倒不下去。
墙上的奴隶看也不看,只顾着往下砸矿石。
罗杰眼看着一个守卫白色的脑浆都崩出来了,还在被一块块的矿石砸。
于是墙下的守卫哭爹喊娘地嚎着。
后面的人却还在喊:「冲上去,冲上去!」
罗杰意识到这些守卫也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他们或许比奴隶表现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于是罗杰放下了心,他觉得问题不大。
但是一阵「哐嘡哐嘡」的爆响,又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罗杰看向了寨门。
一队守卫扛着撞木,喊着口号,又一次猛烈地锤击着木门。猛烈的撞击下连带着门楼都是一阵晃动。
罗杰看到门楼上负责守门的杜勒斯,一遍遍喊着:「上开水上开水!」
但是先前的水烧干了,下面的人刚添了水还在烧,连点热气都没有。
罗杰很是后悔不应该那么早让他们把水烧开,或者他当时应该提醒一句「别忘了添水」。但现在想这些都太迟了。
门楼上的奴隶也在不停地往下砸矿石,这给下面扛撞木的守卫制造成了一些麻烦。
不时有人被砸得跌倒在地,可后面的诺顿不停地催促,于是不断有守卫补上缺位,撞木的锤击始终没有停。
罗杰看不下去了,他赶紧下墙,他招呼后备的奴隶们:「堵门,堵上门!」
有几个奴隶拿着棍子去支撑门板。
罗杰看那门如同恶魔睁开了眼睛,瞬现的竖瞳里甚至能看到扛撞木锤门的守卫。
而那些支撑的木棍,纷纷如鞭炮炸裂。
木屑飞散,在几个靠近的奴隶身上拉出道道血痕。
罗杰看到门轴已经出现裂缝,他知道这门扛不住了。
罗杰急呼:「来人来人,列阵,列长矛阵!」
拿着长矛的奴隶们听命跑了过来,如无头苍蝇般在门后乱转。
罗杰又推又拽:「排好排好!像交矿一样排好!你,说你呢,看哪呢?这里,都冲这里!」
「哐嘡」一声爆响,罗杰就觉得后背一阵风把他往前一顶,差点让他自个儿试试矛阵的威力。
他连滚带爬地从矛尖底下爬到边上去。
他斜眼瞅着半扇门连轴倒在地上,另半扇扇在墙上正往回弹。
片刻后一队守卫密密挤着,盾叠着盾,像堵墙似的冲了进来。
长矛阵一阵骚动,急得罗杰怒喝:「稳住,他妈的稳住!」
盾墙撞上了密集的矛尖。
有的矛被撞弯了,矛杆崩裂开来,有的矛却钻进了盾间的缝隙,于是爆出一阵哀嚎。
沥沥的血洒在地上,又被纷乱的脚踏入泥里。
罗杰厉声高喊:「收矛,再刺!」
有的矛收回来了,有的矛还一味往前顶,还有几个奴隶抡着矛当棍子砸,嘴里高喊:「耶稣在上!」
长矛阵乱了。
拿着盾牌的守卫们贴近了长矛阵,于是长矛变成了累赘。
双方的长矛都用不上,只是挤作一团。
如高峰时刻的地铁,门里的想出去,门外的想进来。
盾被挤碎了。
被挤在中间的人在吐血,如同裂了口的暖水袋,生生被挤得前后两层皮相粘。
奴隶们纷纷使着力,却终究不如守卫们心齐,于是被守卫们挤地不住后退。
又有源源不断的守卫涌进来,似乎无穷无尽。
守卫们在门口占的地盘越来越大,奴隶们的阵型已从一道直线变成一弯新月。
罗杰知道挡不住了。
「哈」,守卫们集体一声大喝,瞬间爆出的力量把前排的奴隶撞开,把后排的奴隶顶飞。
长矛阵散了。
只是片刻,寨子门口已是一片修罗场。
守卫们屠杀着四散奔逃的奴隶,他们用矛尖捅穿背着他们逃跑的奴隶,用矛柄下端的尖尾锤击已经倒在地上的奴隶。
他们甚至不管不顾直接从倒地的奴隶身上踩过去。
罗杰看到一个奴隶开始还在挣扎着躲避,后来只是尽力蜷缩着忍耐,最后散开了手脚任由守卫们踩踏。
这人的嘴里如喷泉般涌着血,血里还带着碎块。
他自己早就不能动弹,他的胸腔肚皮却随着踩踏不断起伏。
最后这人上吐下泻清空了所有的内脏,像层皮子铺在地上。
不断涌入的守卫还在从他的皮、他的血、他的内脏上踩过去,直到这一切都变得如同烂泥。
罗杰已经跑到了直道上,他招呼着他能拉到的任何一个奴隶,他又踢又拽让他们列队摆茅阵。
追击而来的守卫们只是一个照面就冲散了罗杰勉力拉起的第二道防线。
于是又是重复的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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