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蔓世子一
吴蔓自出生起,就是旁人眼中的另类。
她出身世家,父亲是大理寺卿,母亲是永安侯府嫡女,姨母是当朝皇后,可以说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人巴结她。
可如此好的出身,却也没把她养成循规蹈矩的京城贵女。
别的姑娘喜欢胭脂水粉,她喜欢研究木头桩子。
别的姑娘喜欢吟诗作画,她喜欢对着图纸涂涂改改。
别的姑娘看到喜欢的东西会含羞带怯,欲迎还拒。
吴蔓喜欢什么就会冲到面前把那东西按在怀里揉搓,比如可爱的小奶娃娃,比如毛茸茸的小动物。
但唯有霍明辰会让她畏缩不前。
她从情窦初开的时候便将霍明辰放在了心里。
或许是他与自己太过相像吧。
他也是世人眼中的另类,出身世家却一门心思跑去经商,他敢于去做贵族眼中最看不上的那类人。
他比她还要不畏世俗,比她还勇敢。
或许是因为太像,她对他上了心,她崇拜他。
又或许是从小到大跟在他屁股后头习惯了,习惯了他的照顾与温柔,她贪恋着那份关心,想要得到更多。
在茫然地追逐他的那段日子中,她渐渐发觉自己变得不再勇敢,甚至会怀疑跟在霍明辰身后到底是因为什么,是因为爱吗,还是因为习惯了?
她变得不快乐,似乎要失了本心。
吴蔓想了很久,决定做一个了断,她讨厌此刻犹豫不决的自己。
五月二十七那天,她把霍明辰强吻了。
一个吻换她这么多年的暗恋,算是有个交代。
和霍明辰一刀两断的那晚,她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她看到一缕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那光即便有门窗的阻隔也依旧能寻到缝隙,钻到人的心缝里。
她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从此刻开始,她还是那个敢爱敢恨、做事不拖泥带水的吴蔓。她还是那个阳光开朗、追逐世间一切美好的吴蔓。
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
她从未得到过他的心,又何谈失去呢?只不过是丢掉一个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可哪里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她还是像个懦夫,仓皇地逃进了宫里。
那一次是她长这么大唯一一次逃脱的时候,机缘巧合,她遇到了生命中最适合自己的那个人。
初次与萧琸相遇,她并无太多的想法,只是可惜如此好看的一个人,年纪轻轻便废了腿。
转身的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被人放在了心上。
御花园中,萧琸看着少女的背影,眼中的兴味渐浓。
小太监紧张地候在一旁,这位世子一旦露出这种表情,那便是他开始感兴趣了。
而让萧琸提起兴趣绝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世子刚刚回京的那一日,在街上无意瞧见了一位双腿患有残疾的人,那时萧琸也是这副表情。
小太监是陛下指派过去伺候萧琸的,随他一同回了康王府后,就听到萧琸一个人在屋里自言自语。
“若是没了腿,生活一定不便,为何还要上街。”
“因着残疾之人实为少数,故而世人便将他们忽略,不顾他们的感受。”
“倘若世家贵族人人皆是残缺的样子,那么京城会是何种模样呢?”
小太监听的云里雾里,他觉得萧琸的脑子与寻常人不同,但他又不敢禀明陛下寻个太医来。
今日遇到了吴蔓,萧琸又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表情。
从那日起,康王世子时常坐着轮椅在宫中晃悠。
吴蔓第二次见到萧琸,是在正阳宫。
那几日她强颜欢笑,终于得了一会的清净,却没想到意外遇到那个曾有一面之缘的残疾世子。
与他交谈很轻松,她有些忘我,短暂地将不快乐都抛至脑后,这种开心是许久都没有过的。
她目送萧琸离开时还有些意犹未尽,她还想与他说更多的话。
将轮椅送给萧琸以后,他们的关系更亲近了一些。
她偶尔会去康王府看他,她看到萧琸坐着她亲手设计的轮椅,那一瞬间很想哭。
萧琸是唯一一个会用她设计的东西的人。
他是唯一一个懂她的人。
萧琸坐在前院里,笑着看着吴蔓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心里突然有道声音:她真的很有趣,就是她了吧。
他喜欢有趣的一切。
“世子今日还好吗?”
吴蔓抱着食盒,那里是她最喜欢的点心。
萧琸笑着,“还不错。”
家仆推着轮椅,将他抬进前厅。
这几日她都会来看他,或许是瞧他一个人在京城,无亲无友且行动不便,可怜他。
吴蔓毫无顾忌地蹲在轮椅前,细细察看,“我做的轮椅可还顺手吗?”
“十分好用。”
好用到他舍不得站起来,一度以为自己当真废了双腿。
“那便好!”吴蔓挠了挠头,“不怕你笑话,这是我第一次给人做东西,你的肯定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萧琸怔怔看着她腼腆的笑,心弦被轻轻触动。
她居然在害羞。
萧琸皱着眉,垂下眸子,认真地思索这份突如其来的悸动。
他以为看到的她已经十分全面,不曾想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女孩子,羞涩起来是这般耀眼,简直比他前日新打造的暗器还要美丽。
他想要继续发掘她的有趣之处,这种感觉就好像他研究的那些机关,永远都能带给他新奇的感觉。
“萧琸?你哪里不舒服吗?”
萧琸回神就对上了吴蔓担忧的眼神,那眼睛黑亮透底,他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她的瞳孔上。
抿了抿唇,严肃开口:“吴姑娘,你离我太近了。”
他没法呼吸。
吴蔓呆滞了一瞬,片刻后瞪大眼睛,噌地起身,拉开两人的距离。
“我又没想占你便宜,你这么认真干什么!我就是想看你是不是不舒服,你脸这么白,不凑近点怎么看啊,我又不是神仙!”
萧琸扑哧笑了出来,吴蔓尴尬地直跺脚。
吴蔓看他憋笑憋到脸红,一狠心,“笑吧笑吧!”
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吴蔓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慢慢也笑开了。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嗔道:“你怎么这么讨厌!”
萧琸敛了笑,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满是认真,“你好有趣,真可爱。”
那声音太小,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吴蔓能将所有的事都忘记。
“萧琸,我昨日又有了个新想法想说与你听。”
吴蔓自来熟地搬过一个小板凳坐在他对面,坐姿十分随意。
萧琸眼底浮现笑意,还真是不拘小节啊。
“洗耳恭听。”
“你看你行动不便,只能困守在这方寸之地,平日里出个门都十分不便。不说别的,就那门槛,你自己都过不去!”
她突然起身,三两步小跑到门边,指着那道坎,“这里应该改成有坡度的,这样你自己可以滑出去,还有你家大门,也是同样的道理。”
她不知萧琸的腿是何时伤的,看这门槛的设计,他的腿伤应是离京之后的事情。毕竟他是康王的独子,不说自小被万千宠爱包围,那也一定是被尽心尽力地照顾着的。
“不知你要在这里住多久?我认识一个师傅,手艺很好,他能很短的时间内将这王府改造好,起码让你在府中能自由行走。”
萧琸的神情渐渐严肃,他认真地看着她。
“我原先从未见过身有残缺之人,认识你之后我回去想了想。”她坐回到他对面,“我之所以从未在街上见过,是因为像你这样的人都出不了门。街上人来人来,经常还有车马走过,十分不安全。况且寻常人家做不出这轮椅,更买不起。”
“我仔细想过了,这东西成本不高,或许我可以尝试继续改良,将它的成本压到最低,再将制作方法公之于众,只要有人愿意去做,一定就不愁卖。这样那些行动不便的人可以在家人的陪同下上街,是不是很好?”
她的位置比他矮些,此刻正托着腮,双手拄着膝盖,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萧琸的心绪翻滚着,他垂眸与她对视,一语不发。
她竟与他心意相通,不谋而合。
吴蔓有些紧张,她时常有些与旁人不同的想法冒出来,初时会和霍明辰讲,但霍明辰会站在商人的角度告诉她此举不可行,并且列出诸多缘由。
她清楚自己天真幼稚,很多事考虑的不周全,时常异想天开,但她也渴望着被认同。
良久的沉寂中,吴蔓心中的挫败感涌了上来。
原来,霍明辰是对的啊。
终于,萧琸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这动作让吴蔓有些恍惚,霍明辰便是这样一次一次摸着她的头,说出那些打击人的话。
可是萧琸却笑了,他说:“我帮你,我们一起做。”
吴蔓匆匆低下头,一滴泪悄无声息落到地上。
萧琸的手僵在原地,慢慢收回。
他看到了她的泪,惶然无措,叹息一声,复又伸出手,轻轻揉着她的头。
“吴姑娘,改日将那擅于工事的师傅介绍给我。”
“嗯?”吴蔓红着眼睛抬起头。
萧琸似乎没看到她未干的泪痕,嘴角挂着笑,漫不经心道:“我也想自己划着轮椅从这里走到我院中,走到花园,甚至走出府门。”
他划着轮椅退后两步,冲她拱手,“在下的自由还要仰仗姑娘,请姑娘定要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吴蔓破涕为笑,“世子不必客气,如此,那我便费费心吧。”
她终于笑了。
“多谢姑娘。”
“不必客气。”
“多谢姑娘。”
“……”
“多谢姑娘。”
“萧琸,你好烦。”
见她要恼怒,萧琸终于松了口气。
吴蔓又蹲坐在他面前,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萧琸恍惚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挺有意思,比他一个人对着这世界唱独角戏有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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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蔓放在现在一定是个工科女,还是沉迷科研的学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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