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
翌日,太阳透着屋顶斜缝溜了进来。大林和菜头在破庙里堪堪寻出了一片不大的空地,盘腿坐着偶尔说笑两句,手上动作却是一个不停,一旁的破篓里已是堆满了土豆皮。
许闲香哼着轻快的未名小曲儿,悠哉哉在灶台前忙活不停。烧柴、添火、打蛋、切菜、翻炒……一套动作如刻在骨子里一般,仿佛已做过千八百遍没有半分生疏,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这一连串动作,落在大林眼中自是成了别的意义。如今的香香大方活泼、会许多东西,却是那般陌生。早在那日,他心里便有了隐隐猜测却是不敢承认的,只好藏着掖着,或许来日有机会问个清楚也不无可能。眼下,且往前走着看吧。
许闲香自是没管大林如何想的,破庙里的第一顿早饭一一摆在了案板上,大林、菜头适时做完了手上的事情,三人一齐围坐在案板旁。
今日的早饭意外的丰盛,鸡蛋面汤、糊塌塌配着两种不同口味的土豆丝——醋溜土豆丝、酱油土豆丝。
暖暖的鸡蛋面汤里飘着漂亮的打散的蛋花儿,许闲香吸溜一口,一股暖流直流到心底,暖了胃、暖了心,也暖了独处异世孤单的灵魂。糊塌塌表面泛着油光,一面煎得焦黄,一面葱花绿影点缀,软绵咸香,咬下去,入口是油煎葱花的清香,混着面糊煎过的焦脆紧实,治愈叫嚣不已的胃。
菜头吃得嘴角闪烁着油光,嘴里鼓鼓囊囊地塞着糊塌塌,明明白白诠释了狼吞虎咽,末了还不忘泪光闪闪地对许闲香说道:“香香……我长这么大……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都道女人是水做的,菜头怕也是水做的吧。
这眼泪说来就来……
许闲香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他碗里,扶额无奈道:“尝尝,小心别噎着。”
“嗝!”
话音未落,他却是真被噎着了,忙端着碗猛喝了两口面汤,暖融融的汤水顺着喉咙划过,推着卡着的糊塌塌咽了下去,解了刚才的窘迫。有了这一遭,不免垂了脑袋闷声吃起了土豆丝。
许闲香夹给他的是醋溜土豆丝。根根分明的土豆丝浅黄莹亮,爽口清脆,微酸中暗藏少许辛辣,翠盈盈的青椒丝鲜亮提味儿。菜头吃得眼睛轻眯着,筷子倒是没停,显然是极合口味的。
她偷着瞄了眼大林,对方先前隐秘又探究的目光如针芒在背,这会儿沉默吃着东西,应是心中有了成算。只是不知大林心中所想……或许,她可不用像先前那般小心翼翼了。
原主打从有了记忆便是一直与他在一起的,会些什么、能做什么再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心知瞒得过谁都是瞒不过大林的,却不想仅是一两日的功夫便露了马脚,不免微微唏嘘。
她是可以多瞒些日子,少不了装傻充愣,却又觉着没那个必要。换了就是换了,被发现也只是早晚的事情,难道还真要她为了护着自己的身份,眼睁睁看着当时的大林等死吗?于情于理,都做不到那般冷眼旁观。
甩了甩头,将那些个复杂心绪暂且抛却脑后。倘若不成,唯有分道扬镳了,她也算全了原主未尽的情谊。只她自己,大可仗着一身厨艺行天下,快意江湖,也未尝不可。
罢了,且走着看吧。
这些都没眼下饱腹来得重要。
另一盘的酱油土豆丝,染了酱油的土豆丝比不上另一盘颜色那般鲜亮,入口却是另一番风味,少了清脆多了土豆特有的咸糯,酱油的鲜香与土豆的软糯在口间弥漫,此时再喝一口汤,面汤的香甜与土豆的咸香宛如天生的搭配,恰到好处。
几张糊塌塌、两盘土豆丝不到片刻功夫便被吃了个干净。经此一次,勉勉强强对菜头和大林二人的口味有了些了解。像菜头,喜欢醋溜的,酸辣可口的;像大林,和她比较相像,就更偏爱那颜色不甚好的酱油土豆丝,咸香回味无穷。
三人吃饱简单收拾后,带着削好的土豆、油和其他家伙什儿去赶集。昨日晚上,许闲香交代了自己要做的事情之后,也讲明了需要他们二人做的事情。大林在病中,但他坚持要一同前来,就被分着另外的事情做了。三个人应对,希望不会手忙脚乱吧。
这处市集,距离城南不远,比昨日许闲香去的早市还要近些,可惜不是天天都有。
原本,土豆该是带过去再削皮的,时间久了容易变色不好处理,但念着第一次赶集也不知会遇上什么情况,事先准备好了,也可应对突发情况。
一路上,菜头紧张兮兮地问了许多遍:“香香,真的会有人买我们做的东西吗?”
一开始只当是他新鲜好奇,许闲香就简单回答了。之后,短短的路程问了许多遍,神色不安,担忧不已,她方才一瞬不瞬看着他,认真解释:“只要好吃,就会有的。”
这也只是暂时解了菜头的焦虑。待到了市集上,好的地方多被那些熟商占了,他们只好寻了一块不大的地儿,开始摆摊。
大林知道这儿附近有处水井,东西刚一放好便拿了桶打水,待他回转后,许闲香将菜头背来的土豆全倒进了桶里。菜头在一旁架锅烧火,倒了大半锅油进去。
旁边有农户见着是三个半大的孩子摆摊,忍不住来攀谈一二:“你们准备卖些什么?”
许闲香大大方方道:“锅巴土豆。”
农户闻所未闻,愈发好奇:“什么巴?”
“锅巴。”
“锅巴什么?”
“锅巴土豆。”
“什么土豆?”
……
土豆他是知道的,多是被蒸着或者煮着吃,没什么味道,饱腹可以。这锅巴土豆,倒还是第一回听说。这农户和同村来的几个在一旁讨论,时不时瞟一眼他们三人,对那锅巴土豆好奇得紧。
大林比菜头稳重许多,这会儿抿着唇,左手不时握拳,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会有人买吗?
万一没人买呢?
相较之下,许闲香气定神闲,不慌不忙看着油锅,有菜头负责烧火,她只需必要时候提醒火该大些还是小些。伸手在油锅上头探了探温度,而后抬眼看了看周遭,有几个农户偶尔瞟两眼,亦有过往之人投以好奇目光。
正是好时候!
许闲香取了部分土豆,沥干水分后倒进锅里,油锅登时“哧哧”冒泡,翻滚个不停。这一举动霎时吸引了不少人,有的没忍住径直围着看。
自古,一处有人,这处便会有更多人。他人抱着好奇心态自会围了过来。
眼下,许闲香他们在的位置就是如此。不过一会儿功夫,便被众人围了起来。大林能说会道的嘴发挥了大作用,将那个闻所未闻的锅巴土豆夸得天花乱坠。
小土豆尚在油锅里翻腾,隐有香气飘了出去。有不缺银钱的未等土豆出锅,找了大林付了钱。一份本也不贵,又是用着热油烹炸,一般人家是舍不得做这样费油的吃食的。
土豆表面略微皱巴了些,逐渐变得金黄,焦香随之不可遏制地散了出去。第一份土豆很快就好了,在得了许闲香的询问后撒了些盐巴和辣椒粉,放在油纸包里递给第一位食客,还不忘嘱咐一句:“小心烫。”
小小的土豆窝在油纸包里泛着油光,金灿灿的表皮煞是好看。他迫不及待拈起一块放入口中,烫!
外面是焦香干脆的表皮,咬开后土豆特有的绵香盈满口齿之间。撒在上面的辣椒粉混着,辛辣、香脆、绵软……诸多味道交杂一起,令他不顾滚烫与否,不自觉拈起一块又一块,烫得直呼气,嘴里却是没停。
围着的人有见他这般反应的,也没个犹豫付了银钱买了一份。还有的不甚舍得的,眼巴巴瞅着这二人,出言问道:“怎么样,味道如何?”
后来那人不想被那些个人围着看,拿上自己的匆匆走了,寻了个人少的食摊,点了份别的吃食后,方才打开裹着的油纸包。炸土豆的香气溢散出去,隔壁位置的食客探了头问道:“敢问这位兄台吃的是什么?”
他不怎么能吃辣,一边受着土豆的烫,一边受着那辛辣,呲牙咧嘴的,额头上出了一层汗,草草擦去,没停了手上的动作。
真香!
他在家中也是吃过土豆的,从未觉得它竟能如此好吃。外面酥脆里面绵软,辛辣佐之,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旁边那位食客见他久也不答话,所幸挪了位置在他对面坐下,一双眼睛盯着飞快减少的土豆,就没看过别的。
“兄台,你且告诉我在哪里买的可好?”
他忽地端起桌上晾凉的大碗茶,一饮而尽,而后指了指来时的方向。那人道了声谢,便快步去了。
正是如此,待围着看热闹的人散了之后,许闲香三人便看到一个接一个食客来买土豆,提前备好的那些个眼见着少了。这个集市约莫会持续一整日,思忖片刻,她便招呼菜头租个板车运了大半车土豆过来。
菜头削皮,大林招呼食客兼收钱,许闲香烧火烹炸一人全包了,比先前慢上一些,好在赶得上。他们忙得团团转,累得满头大汗,脸上的笑始终没下去过。
且不说别的,锅巴土豆几乎用了最短的时间被口耳相传,隐于人群的香气时隐时现,遇上个老饕不免会被问询一二,自然便为他们又带了一波食客。
首战大捷,让以后做什么多多少少有了些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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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淮:昨天被咬的可能不是胳膊,而是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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