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塔格玛特今天迎来了一场彻底的清洁。

要知道，以这座古老城堡的规模来说，这可绝对是个大工程，除非是什么必要的大日子，不然，城堡的打理不会精准到每一块草坪。

是的，“不要让我看见任何一块草坪出现参差不齐的情况”，这是麦登副管家对城堡的仆人下达的命令，感谢老天，康德管家去迎接城堡的主人，他这个副管家终于可以翻身农奴把歌唱——虽然这只是暂时的。

麦登副管家将他的一头黑发打理得油光水滑，这色儿是染的——因为麦登觉得，相比他原本的金发，黑色更加严谨，更能衬托出他的职业素养。

他昂首挺胸，服帖的黑色燕尾服让他显得精神抖擞。

“花园里的玫瑰，是大小姐最喜欢的，记得让花匠精心打理。”

“喷泉周围的雕像都擦一遍。”

“小小姐的玩具都准备好了吗？你说什么玩具？当然是什么样式的都准备几种，不然你想等着小小姐亲自吩咐你吗？”

——麦登副管家深吸了一口气，康德不在家，连城堡的空气都显得这么清新美好。

塔格玛特的仆人们被他指使得团团转，但却没有一个人抱怨，老侯爷去世，城堡的天空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灰色，众人心中都是惶惑茫然的，现在新主人归来，无疑是给众人注入了一剂强心剂，这会儿谁还在意麦登的小得意。

莱奥准备穿过花园回到城堡，一路上，他注意到起码有四个花匠在修剪花枝，娇艳的凡尔赛玫瑰上还沾染着水珠，显然是刚刚浇过水，城堡所有的喷泉都开了，包括一些角落里的，即便那里人烟稀少，可能连下人都不会路过。

有两个女仆形色匆匆的朝这边走过来，看见莱奥，两人一愣，立马垂下头恭敬地喊：

“少爷。”

少年眉眼深邃清晰，刘海细碎却并不凌乱，垂在额前，衬得他气质温和，他穿着浅色的日常礼服，勾着嘴角对着两个女仆柔和的笑了笑，然后姿态优雅的走了过去。

两个女仆激动的捂住心口：

“少爷看起来一点贵族的架子都没有呢！”

“是啊是啊，他真是我见过的最温和的贵族了。”

“哎，如果不是……少爷其实未来也有可能继承爵位的。”

另一个女仆一惊，立马朝四周看了看，将同伴拉到角落，压着声音数落她，“这种事情也是我们能评价的吗，要是被人捅到管家那里去，你的工作还要不要了！”

那个女仆也像是反应过来，捂住嘴，有些惊慌。

其实她说的也没错，如果大小姐不回塔格玛特继承爵位，或者大小姐没有孩子，那么在大小姐年老之后，爵位或许将会传给维尔利第三代唯一的男孩，也就是莱奥少爷。

但是，塔格玛特每一个仆人心中都清楚，大小姐有一个孩子，也就是小小姐，即将跟随大小姐回到特格玛特。

现在二代继承爵位的是大小姐，那么三代中，被记录在维利尔家族族谱中的爵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就应该是小小姐。

——可怜的莱奥少爷！

两个女仆默契地对视一眼，再不提刚才的事。

莱奥像往常一样，按照固定的时间给祖母问安，通常情况下，这个时间祖母的房间是不会有人的，但是今天，莱奥却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这种情况很少见，父亲既没有继承爵位，也没一份得体忙碌的工作，维尔利的姓氏让他永远富裕体面，所以像很多纨绔的贵族一样，整日喝酒聚会四处游玩才是他的日常。

可现在，父亲坐在下首，蔫头耷脑，祖母表情严肃，显然，她刚刚严厉地训斥了父亲。

卡丽老夫人看见莱奥走进来，只朝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她是这座城堡曾经的女主人，当然，也只是曾经，因为老侯爵去世，爵位顺移，现在城堡的主人，应该是她的“女儿”波琳娜。

是的，卡丽老夫人并不是老侯爵的原配妻子，老侯爷的原配妻子只生了一个孩子，那就是波琳娜。

身为维尔利家族原配嫡生的大小姐，波琳娜拥有这个城堡无可争议的继承权。

卡丽老夫人老早就看清了这一点，可让人发愁的是，她生的儿子却没有学会她的识时务，对于一些不属于他们的东西，还尤自不死心。

“母亲，难道我们真的就这样放弃，将城堡的继承权拱手让人？”普兰迪语气不甘。

卡丽老夫人板着声音，无情地戳穿真相：

“拱手让人？继承权哪怕是有一刻到过你手上吗？”

普兰迪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压抑着怒气说：

“可是，我已经得到一部分族老的支持，事情并不一定完全没有转机。”

卡丽老夫人讽刺地勾起嘴角，“他们支持你，你给了他们什么好处？”没等普兰迪回答，卡丽老夫人直接地说，“不论是什么，你能给的好处，难道波琳娜就不能给吗？”

普兰迪卡壳了。

“不用再提，这件事早已经定了，你走吧。”卡丽老夫人不耐地开始赶人。

莱奥站在一旁，听完全程，一句话都没说，等普兰迪走了，卡丽老夫人的脸色才慢慢变好，她看向自己十分出众的孙子，欣慰地说：

“幸好你不像你父亲。”

莱奥低头微微一笑，温和恭顺，目光澄净，仿佛没有半点野心。

——他当然不像他的父亲。那么蠢。

伊蒂丝回到塔格玛特已经三天，这三天的时间，母亲几乎忙得不见影，伊蒂丝表示很理解，一个古老家族的爵位更替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且母亲还要忙爷爷葬礼的事情。

对于这一切，伊蒂丝并没有什么贴切的感受，她印象最清晰的，是尘埃落地那天——

母亲依然穿着一身黑色礼服，因为长时间的忙碌，她显得很疲惫，但是眼睛却很亮，仿佛身体里面沉睡很久的一部分灵魂终于苏醒。

那时候伊蒂丝就觉得，如果放现代，大概母亲的形象就是那种能踩着十寸高跟鞋健步如飞的超级女强人，当她们彻底收起软弱的时候，骨子里的强大是能让你避退的。

一切并没有发生多少改变，只是母亲的右手大拇指多了一个古朴的戒指——宣告了她城堡主人的身份。

伊蒂丝那时候对这枚代表维尔利家族最高权力的戒指抱有强烈的好奇心，波琳娜就纵容地将戒指摘下来让她仔细看。

伊蒂丝认不出戒指的材质，想也知道不平凡，比起那些镶嵌了名贵宝石的首饰，这枚戒指相比之下过于简单，上面只篆刻了维利尔家族繁复的族徽。

约莫是花的形状，被荆棘簇拥着。

母亲告诉她，荆棘里长出来的花是玫瑰。

低调，优雅，且强大。

波琳娜的语气很轻很平静，可伊蒂丝却不自觉地在心底刻下了这七个字。

等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伊蒂丝觉得，在塔格玛特还是相当舒适的，城堡中的长辈，也就是卡丽老夫人与她原本想象中古板教条的老太太形象并不一样，相反，她十分温和，伊蒂丝这么跟波琳娜说的时候，波琳娜微微一笑，评价得简单又犀利，“因为她是个聪明人。”

伊蒂丝深以为然。她觉得这城堡从上到下，几乎个个都是都是聪明人，哦，或许在这个大环境中，唯一显得不太那么聪明就是普兰迪舅舅——他几乎毫不掩饰地将对她的不喜写在了脸上，就差没从鼻腔中窜出一个哼字来表达他的不满。

也许是因为忙碌，母亲对她的管教也不像以前那么严格，很多以前她会亲自教授的东西现在也交给了家庭教师，伊蒂丝乐的清闲，因为相比于母亲来说，家庭教师说话的语气要温和克制得多。

伊蒂丝以为她还会快活好一段时间，可是波琳娜却在百忙之中分出了一丝目光放在了自己女儿的——贴身女仆身上。

女儿的贴身女仆玛丽没有上过管家学院是波琳娜心里一直存在的小疙瘩，当初在秋吉小镇就不说了，条件不允许，可现在回了塔格玛特，身为她唯一的女儿，伊蒂丝至少该配置两名高素质的贴身女仆。

波琳娜的强迫症让她瞬间做出了决定。

她再一次问伊蒂丝：

“亲爱的，需要我为你找两个贴身女仆吗？”

伊蒂丝：“……”

伊蒂丝：“妈妈，我已经有了玛丽。”

波琳娜皱起眉，“看来你还是没有换掉她的想法。”

“是的。”

“但你还是缺了一名贴身女仆。”

伊蒂丝刚想说一个就够了，但是波琳娜这次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我会要康德帮你物色人选。”

伊蒂丝还是很了解自己母亲的，这个语气就是没法更改的意思了。她在心里给玛丽点了个蜡，估计她得恐慌好一阵了。

大概是解决了心里的一个疙瘩，波琳娜的脸色和缓了一些，她最近的气势是越来越强了。将目光投在伊蒂丝身上，波琳娜凝神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

“宝贝，你想去学校上学吗？”

上学？伊蒂丝僵硬地啊了一声。

风水轮流转，老天爷还是很公平的。看来她还需要给自己点根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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