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房间内万籁俱寂,只有桌案上的烛花爆出“劈破”之声。
小侯爷忽而抬眼,视线在那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叶思君心头一凛,耳边更是传来他低沉嘶哑的声音:
“今年中秋为爷爷的六十岁生辰,本侯自当在侯府中为爷爷做寿。本侯与爷爷虽远隔万里,但身远心近。在侯府中尚且可以聊表寸心,若是去了归德将军府,只怕爷爷归来寻不得,少不得又要发脾气。二婶只管如实回禀老祖宗,本侯日后自会请罪。”
二夫人一惊之下,立时回避小侯爷的视线,只把眉头拧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既然如此,我便如实回禀老祖宗。”说完,她便仓促转身,只差没马上夹着尾巴逃窜出去。
“瞳儿,送二婶、三婶。”小侯爷敛眉道,“侯府与将军府路途遥遥,着人把沿途的灯笼俱都点亮了。”
“是!”书童点头,僵硬地弯腰道:“二夫人、三夫人,请。”
二夫人快速瞥了躺在床上的叶思君一眼,转身出门,其身后跟着的丫鬟、侍女浩浩荡荡。房间内一下子空了大半。
“那个……小侯爷,我也走了啊。”
三夫人犹豫一下,也跟着走了。脚步声急急地追着二夫人而去:“哎呀,我说二嫂,你这是干嘛呀?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老祖宗之命,我岂可违背。”
“哎……这小侯爷还真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奶奶。原本还说会来将军府,只一听说要受伤的媳妇儿出席,就索性自己也不来。啧啧……还颇有点乃父之风呢。
不过,听小侯爷这意思,老侯爷即使回来,也只在他鹤翔侯府之中,不会来归德将军府啊?如此一来,只怕老祖宗又要生气了。”
“乃父之风?呵呵……走吧。”
“嗯,走了走了,这侯府怎的越来越阴森,我骨头缝都冷的疼了。快走快走……”
叶思君听着这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视线又转回到了小侯爷的身上。
此时,他就窝在木轮椅上咳嗽,纤瘦的肩胛骨透过大红新郎服微微耸动着。若不是刚才他那孤冷如鹰隼般的一眼,叶思君只会把他认作病弱的公子哥,哪会想起他也曾是率领过十万雄兵的一品军侯。
叶思君也是军人,自然明白这英雄末路的绝望。
“你可好些了?”她正想着,突然听见小侯爷强压住咳嗽的声音。略抬眼,就见到那琥珀色的眼眸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眼眸澄澈,却阴桀冰冷。
叶思君眨了眨眼,一时未曾回答。
小侯爷以为她怕他恐怖模样,下意识地侧过身,把带着面具的半张脸隐在了一旁:
“你救我一命,我便护你一世。既然你已经嫁给了我,我自会护你周全。你放心。”
他要护她周全?
她叶思君从来不是菟丝花,是又臭又硬的顽石一块。
末世中,叶思君也曾把自己的后背交给盟友,可是结果呢?末世生存,向来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千里独行,叶思君从来只信自己。
不过……叶思君垂下了眼眸,她的壳子太弱,又人生地不熟,如今能够依仗的还是太少。
也罢,总归她豁出性命去救了他一命。而方才他也支撑着病体护了她一遭。他会护她周全,她自然也不会让人随意欺负了他!
于是,叶思君点了点头,很是乖巧无害的模样。
“小侯爷也请多多保重身体。”——你不死,我才能好好活着。
听着她软糯悦耳的声音,小侯爷显然一滞:
“如此,你便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一旁的侍女上前,推着小侯爷的轮椅离开。刚刚转过了屏风,小侯爷却又若有所思地回过了头来。
大红洒金纱账旖旎,明亮的烛火摇晃,只照得床上的小人儿冰肌雪骨,如花树堆雪。她是如此孱弱娇小,好似一阵风大了,便会把这如雪的美人给吹得化掉了。
放在在膝盖上的手指握紧成拳,缓缓地,小侯爷又回过了头去,终究还是默不作声的离开了去……
***
如此一夜无梦,叶思君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墨黑锐利的眼眸在第一时间迅速扫过四周。
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当时被刺杀的新房里了,而是另外一间明显更加富丽堂皇的房间里。银红的纱账影影绰绰,繁复贵重的红木拔步床,还有摇曳闪亮的珠帘、岁寒三友屏风后,更是安静地站满了丫鬟、侍女。
视线再一转,就发现她原先的小丫鬟兰儿,此时穿上了一身崭新的袍子,就守在她的床边。
“小姐!你醒啦!”兰儿欣喜地放下手中的针线,连声问她感觉怎么样了?
叶思君略动了动身,发现肩膀上的伤口还是痛的不得了。见着小姐如此模样,兰儿悄悄的抹了一把眼泪,又端来水,帮着她小心洗漱了。末了,又端着一碗药要她吃。
闻着那冲鼻的药味,叶思君蹙紧了眉头。下一刻,却是捏着鼻子,一饮而尽。一喝完,叶思君就皱起了一张小脸。兰儿赶紧拿了一颗松子糖喂她。
甜津津的松子糖一入口,叶思君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嗯!好吃!好甜呢!
甜丝丝的饴糖,加上满满的松子香,只一口就让叶思君有想哭的冲动!
——她都记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没有吃过糖了。
末世中,能吃饱已经是奇迹,更别奢望着要吃好了。她有随身空间,在初期囤积了一些食物,总算比其他人好些。
只是到了后期,正常的食物早就被吃光、腐烂了,能找到的又全是各种变异兽族的肉、变异植物的茎块。又因为调料短缺,吃的全是那些无盐无油、半生不熟的食物,直吃的叶思君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味觉失调了。
现在,这一块糖,才让叶思君有了一种真实活着的感觉。
嗯,活的感觉如此美好,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把小小的松子糖顶到了脸颊边上,拿舌尖小心翼翼的舔着,叶思君依靠在软枕之上。
昨夜,她的身体太过虚弱,终究还是掌不住睡了过去,如今醒来再想想那归德将军府的二夫人、三夫人……
啧!末世险恶的是环境,而现在,只怕更险恶的则是人心。
昨日她刚醒来时,明明听见那二夫人刚刚才让小丫鬟去禀报了老祖宗,那老祖宗怎么可能就一下子有那么多回话过来了,他们俩还能千里传音不成?
让她这么个身受重伤的、孱弱无比新娘子去参加元宵聚会,面对众多亲戚,其下马威、鸿门宴的目的真是昭然若揭。
——她叶思君怎么说都是鹤翔侯贺饮江的妻子,打她的脸,就是等于打了鹤翔侯的脸。
呵呵……这贺家的水果然深得很呢。
其实,原主叶二小姐虽然懦弱,但实则十分聪明。她在叶家人逼着她嫁给小侯爷时,就对鹤翔侯府、归德将军府乃至于整个贺家做过了功课,总算没有让此时的叶思君感到措手不及。
原来这鹤翔侯府与归德将军府同出一家,都为泽宁贺家。当年泽宁贺家分家,可是在天都城传得沸沸扬扬,一时在众大臣中被传为笑柄。
至于为何会传为笑柄,还要从大夏朝建立说起。
当年,前朝皇帝穷奢极欲,荒淫无度,搞得天下民不聊生。藩王康国公宋康柏联合了当时的壮武将军贺德业以勤王之名,入驻天都。天祈元年,康国公自立为帝,定国号为夏,建立起了如今的大夏。
皇帝感念贺德业劳苦功高,将其封为忠国元帅,赏封地泽宁府。
贺德业乃是武将出身,其妻子温氏则是当地主薄家的女儿。一朝征兵,温氏苦守寒窑十八年,拉扯大了两儿一女。也就是如今小侯爷已经故去的父亲贺文光,二叔贺亿北,以及小姑姑贺年年。
小侯爷的父亲贺文光天生神力,有白袍小将之称,被认为是元帅的继承人。耿直、豪气,与妻子雪氏感情甚笃。
王朝平定后,北方明党作乱。皇帝御驾亲征,封贺德业为将军、贺文光为先锋官。皇帝心血来潮,要巡视边防,结果遭明党人偷袭,贺文光为了救驾身亡。贺德业心灰意懒,挂金封印。
皇帝感念其功德,又可怜其老来丧子,小侯爷年幼丧父,特封了忠国侯,一品军侯,世袭罔替。贺饮江为世子。
多年后,老侯爷云游四方,把侯爷之位传给了小孙子。温氏自然不肯,与老侯爷沟通不畅的情况下,私自上书皇帝,只说这小孙子年幼,难当大任,请求传位于二儿子贺亿北。
老侯爷勃然大怒,在金殿之中气冲斗牛,差点殿前失仪。而温氏也是拿出一品诰命的架势,不依不饶。着实让众大臣,以至于坊间都看了好一出大戏,直传出泥腿子终究还是上不了台面的闲话。
不过,向来清官难断家务事。
最后,皇帝和稀泥,便又封了贺亿北为归德将军,二品上,御赐归德将军府。而忠国侯的爵位,则更名为鹤翔侯,由贺文光的独子贺饮江继承。
温氏一气之下,带了全部细软,搬离了鹤翔侯府,举家入住归德将军府。至此,泽宁贺家便分了家。
如今,这偌大的鹤翔侯府里,也就住了小侯爷贺饮江一个贺家人。
相较她叶二,原来小侯爷也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主。这少不得让有了叶二记忆的叶思君生出一点同病相怜之感来。
不过……叶思君想着又自嘲地摇了摇头。如今她这小身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与其担心贺小侯爷的安全,倒还不如先养好伤,多些个自保的能力。
一旁的兰儿忙来忙外,见着自家小姐安静的躺着,生怕她病中无聊,就开始碎碎念。
她说她身上的衣服是小侯爷赏赐的。同时,小侯爷还另外指派了三位侍女,跟她凑成了“梅、兰、竹、菊”,是侯夫人房里的一等大丫头。再加上另外四位丫鬟“琴、棋、书、画”,为二等丫头,再加上十几个小丫头一起来照顾她。
这些丫头如今都守在外间,只等着叶思君醒来请安。
兰儿顿了顿,还说了薛神医的医嘱——需要她在床上躺上一段时日,只等大好了,方可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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