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章
赵俭,是重活过一辈子的人。
虽现在重活的这一辈子,已经有许多事情不一样了,但大体走势还是相差无几的。尤其是一些人的心性,更是没如何变,该阴险还是阴险,纯粹者依旧纯粹。
比如黎池,上辈子即使历经坎坷,依旧不改其志,爱权却不弄权,是持心颇正的一个官员。这辈子的黎池,因他不再与黎池为难,还明里暗里帮助于他,走得比就上辈子轻松了许多。
至少在上辈子,他做了十多年‘逍遥‘王爷之后,黎池被‘流放‘四方边陲之地十来年终于回京,又做了六年京官,在三十六岁上时才艰难入阁。
当然,这个岁数就能入得内阁,已算是天纵之才,引得众人羡慕了。毕竟很多读书人,在三十六岁这个年纪上,还蹉跎于科举呢。
而这辈子,黎池携‘六元及第’的盛名,出仕以来政绩赫赫,在二十三岁上时,就已被提名入阁了。
在涂远成出列,禀道:‘回禀陛下,臣以为不妥‘时,赵俭心里一点都不着急。
因为在贞文二十五夏季的这场大洪水之前,还有贞文二十四年冬时,皇帝的一场凶险的风寒。
这辈子虽赵俭有先知优势,却也拿不准究竟是哪一天,皇帝身体埋下了风寒隐患。防无可防,只能时常关心父皇身体,尽一尽孝心。等到风寒来袭,再也不过是亡羊补牢,确实也为时未晚、没有上辈子那样严重,但照样也凶险得很。
在这场风寒里,不仅是皇子和朝臣们,意识到了皇帝也免不了‘老‘、‘病‘甚至于‘死‘,皇帝本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英明神武了二十五年的皇帝,依然没有因此沉迷于寻仙问道,追求长生不老。可是虽不想承认,但皇帝自此在行事上,难免任性了一些,又难免迷信了一些。
‘任性‘的地方具体表现在,皇帝更加乾坤独断、说一不二了,不似以前那般有耐心与朝臣扯皮了。
至于‘迷信‘的表现,倒也不严重,不至于去寻仙问道,只是有些信‘神仙果位‘的事情了。比如:紫微帝星转世下凡,文曲星君转世下凡等。
其实不止是在生死关上徘徊了一次的皇帝,确实在生死关过了一趟又重生的赵俭,对黎池这个人及其来历,也是有些拿不准的。
有‘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又有‘六合之外、圣人不言‘之说,所以究竟有无天上的神君转世下凡之说,谁也拿不准。
至少现在来说,黎池的‘六元及第‘,种种治世之举,甚至是翩翩风度,都已经让皇帝有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念头:黎池此人,聪明非凡,或许有些来历……
要问赵俭如何得知皇帝的这种心思?一是上辈子的经验,二是父子两在闲谈时,皇帝看似无意地与赵俭讨论过这件事情。
赵俭再揣摩几分,也就大概得出了他父皇的这几分心思。
但幸好的是,皇帝或许还信了‘紫微帝星转世下凡‘,顾虑到不可因失德、而不能在殡天后归‘神仙果位‘,因此皇帝并未因这一场大病,就变得昏庸无道。
因一场风寒大病,而变得有些迷信的皇帝,对于黎池或许有一种‘仙友互相照应‘的意思,又有种用好‘文曲星‘治出个盛世之景的宏愿。
因此,黎池科举出仕才五年,方二十三岁之龄,顶着正三品礼部左侍郎之职——正常是正二品及以上官阶方才入阁,就欲被冠以‘文渊阁大学士‘头衔,入了内阁。
黎池的才学实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源于皇帝的‘任性‘和‘迷信‘。
……
涂御史:“回禀陛下,臣以为不妥。”
因了去年冬天那一场风寒,身体不如以前的贞文帝,声音中的慵懒都已不似以前了,多了几分捉摸不定。“哦?有何不妥?”
皇帝让黎池入内阁的事情,之前完全没有一点风声,实在是打了朝臣们一个措手不及。自然地,涂远成并未能像以往弹劾朝臣一样,提前列好诸般罪状,现在就只能即兴发挥。
“首先不妥的一点……”涂远成脑中急速地苦想着,找到了!“黎池此人年纪尚轻,凡入文渊阁者,皆是德高望重之辈,黎池资历尚浅,恐不合适。”
会耍嘴皮子的御史和文臣,大皇子赵义阵营中有,偏向三皇子赵俭的自然也不少。正当站在赵俭这边的御史,习惯性地朝三皇子那边看一眼,然后就准备出列上去硬怼时,就看到三皇子似因举着奏板举得手酸,就将右胳膊放下轻轻地活动着……
于是准备出列硬怼的御史,以及某些准备出声反驳的文臣,就暂时闭口不言了。
贞文帝:“‘择饱学之士,入值文渊阁,以供帝王顾问‘,此乃文渊阁学士的起源。从何时起,入文渊阁的标准是‘德高望重‘了?而且,又是从何时起,‘德望‘与‘资历‘是对等的了?德高望重就一定资历深?资历浅就一定不德高望重?”
贞文帝几句问话一出,朝臣安静如鸡……而正面硬抗帝王几问的涂远成,一时想不出应对之言!
说如今的文渊阁,已不是选饱学经义之士入值的文渊阁,已经是形同宰相的一个存在,需得德高望重者方能入内?说文渊阁,形同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宰相?涂远成不敢。此话一出,即使皇帝不当场处置他,过后内阁诸人也要整死他。
至于‘德望‘与‘资历‘的关系,涂远成是辩不赢的。皇帝只需拿一个庸碌老臣出来一举例,他就辨无可辨了。
贞文帝一句话,就将涂远成问得哑口无言。
平时贞文帝是不与朝臣们杠,若他真要杠,没有充足准备的个把御史,他还是能杠得赢的。
但治国不能硬杠,口舌尖利并不能办成实事,也不能让朝臣信服。而若真要凭口舌之利,说到朝臣信服,就要驳得他们无话可说。
于是,难得决定‘杠‘一回的皇帝,连连发问,将涂远成问得哑口无言之后,又‘体贴‘地递出了一个台阶,“涂御史既说了‘首先‘,想必还有‘然后‘了?索性涂御史就将不妥之处,都说出来吧。”
见皇帝没有继续揪着上一轮不放,涂远成心中还是很高兴的,哪怕他已经有所预感,他今天站出来反驳,很可能无功而返。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了。
“然后,还有一点不妥之处……”涂远成心中已生徒劳挣扎之感,但还是说了出来,“入文渊阁者,皆是为大燕鞠躬尽瘁、至少二十年的老臣,黎池出仕才五年,就与诸位大臣并列,颇有些长幼不分。”
虽去年冬天病了一场,但贞文帝作为帝王的洞察秋毫,却是没有失了去。御史们平日奏禀是什么样?那是句句如刀!再听这涂御史的说话,一直在拿捏着‘资历‘说事,已然是辞穷了。
贞文帝的目光在殿中朝臣们脸上扫过,最后在数目已增加到十二个的成年皇子身上停留片刻。
然后,贞文帝似是烦恼,又似是动摇了般,问道:“只有涂御史如此以为?还有谁也认为,授予黎池文渊阁大学士之衔不妥?”
以前嘛,朝臣们想不在诸皇子中站队,有点困难。但有了‘秘密立储制‘,朝臣们就滑不溜溜得多了,别无所求或明哲保身者,已很少掺和到皇子争储中去了。
尤其是去年冬天,在内阁首辅周扬青、皇家宗室宗主赵炳、护国将军钱武威三人的见证下,贞文帝已经将立储圣旨放到这乾清宫的‘正大光明‘匾之上,自己又贴身藏着一份后。
朝堂上的暗潮汹涌,已经与周扬青等人无关了,为了避嫌,他们三缄其口,几乎断绝了与朝臣的私下来往。
而如今的暗潮汹涌,可能也不过是最后一‘咕嘟‘了。
虽都知道储君、下一任皇帝人选,就在他们所处殿中的‘正大光明‘匾后,但却都不甘心。就仿佛秋后的蚂蚱、热锅上的蚂蚁般,准备多蹦跶几下,说不定就更换了匾后的圣旨呢?
然而,又都怕这一蹦跶,将原本是自己的名字,给蹦跶成了别人的。于是又都万分小心,不敢露出端倪来。
即使是赵俭,虽有信心,却也随着时间的临近,而变得不那么确定了。时而想着万一依旧如上辈子一样,依旧是赵义得了皇位呢?但赵俭忍住了,越到最后,越不能慌乱!
而今日让黎池入阁,似乎就有了些别的意味。或许只是皇帝单纯爱惜人才,也或许……想一想吧,黎池与三皇子赵俭交情甚笃。
然而,若是因为黎池与三皇子赵俭的关系,‘正大光明‘匾后圣旨上的名字真是赵俭,那当今皇帝为何不留着黎池入阁之事,等三皇子来施恩呢?
如今皇帝亲自点黎池入阁,或许是三皇子已没有施恩可能?但黎池与赵俭交情甚笃,这是众所周知的,所以皇帝才亲自点黎池入阁,施恩后驯服了,才好交给下一任皇帝用?
一时之间,除了被赵义指使试探的涂远成外,竟无其他人出列了!
贞文帝特意表现出两分动摇,好似只要反对的人多,他就会收回让黎池入阁的决定一般。然而,似乎并无人上钩。
如周扬青这等人精、重臣,已经不掺和了。而那些掺和进去的人,也都看各自跟随皇子的指示。
而能掺和进来的皇子,心思也多得是,就没有一个蠢的。即使是被赵俭不齿的赵义,也只是手段不够大气,而不是傻。
如此一来,上首贞文帝发问之后,竟是鸦雀无声!
贞文帝,一个玩了大半辈子帝王心术的皇帝,对于朝臣和儿子们的心思,也差不多猜了个七七八八。
非常难得的,贞文帝轻笑一声,“呵,既除涂御史外,再无其他人觉得不妥,那此事就定下了。”
于是,黎池入阁这样的事,竟然就在这诡异的平静之中,朝臣们的不反对之下,顺畅通过了。
……
“现任户部郎中黎池,在与接任的南海商贸司监督交接完毕后,即回京述职。届时兼任礼部左侍郎之职,授文渊阁大学士之衔,待‘钱粮预算制‘推行完毕后,即卸去户部之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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