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死

赐死

成静将下属交来的密信和信物递给谢映棠,让她收好,再与她温存片刻,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映棠目送他远去,便转过身去,淡淡道:“帮我盯紧公主府,若我阿兄去探望家家,便迅速通知我。”

下人低声应了。

近来大长公主身子越发不好,谢映舒偶尔也会去探望,下人刚刚禀报过谢映棠,她便起身拿上披风,吩咐道:“来人,带上昼儿和妤儿,我们再去公主府一趟罢。”

这回,她佯装不知三郎也在,只说要探望家家,公主府的下人没有阻止,一路领着她走到公主寝殿,便退了下去。

谢映棠狠狠掐着自己手臂上的肉,逼出了两行泪水,便提着裙摆一把冲了进去,边跑边哭,伏在了公主跟前。

四下未曾看到旁人,唯有吃了一惊的秦姣。

秦姣蹙眉问道:“棠儿,你这是怎么了?”

谢映棠却只顾着哭,端得是梨花带雨,好不凄惨。她一边哭着,一边用余光扫着周围,直到屏风后隐约出现一抹修长人影之后,她才哭着抬头,膝行过去拉住母亲的手,哀哀求道:“家家,家家,求求你帮帮女儿……”

秦姣拉着她的手,心疼道:“好好说话,发生什么事了?细细与我说来,别哭了。”

谢映棠掩面,哭求道:“家家,我夫君、我夫君他被陛下召入宫中,他出事了。家家帮帮我好不好,我听说……是阿兄他弹劾,私通敌军、结党营私……那是满门抄斩的罪啊,他真的是无辜的,女儿不想死,家家救救我好不好……”

秦姣微微一惊,猛地抬头,登时与谢映舒的目光相撞。

她有些愠怒,拍案道:“舒儿,你要杀你的妹妹?”

谢映舒看着母亲,又淡淡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谢映棠,端着茶慢慢走过来,将茶盏放在床头,低声道:“家家喝茶罢。”才转过身来,对谢映棠道:“我不杀你。”

她双目噙泪,仰头看着他,眼前的人影子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容。

她一眨眼睛,视线恢复清明,看着他冷淡的神情,忽然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人。

这分明是她的亲兄长,一母同胞,多年悉心照顾,此刻却越来越不折手段。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杀了成静?为什么总是不肯放过?

难道当真如成静所说,谢映舒有更为大逆不道的想法吗?

她背脊发凉。

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滚而下,假戏已经真做。

谢映舒看着她的脸,慢慢蹲下身子来,微微一笑,“你求到家家这里来,以为我就会心软吗?你的道行还是太浅了,日后多跟成静学学……不,你没有机会了。棠儿,跟阿兄回谢府,阿兄还会一如既往地待你好。”

“……没有谁可以欺辱你,还是如从前一般不好吗?不要向着外人,谢族才是你应该依赖的。”

“牢狱艰苦,这样吧。”谢映舒笑着,慢条斯理地与她打商量,“你随我回去,你与孩子们都不必受那牢狱之灾,我会命人准备和离书,怎么样?你若执意不肯,牢狱之中,阿兄可不能保证孩子会不会安全。”

她陡然背脊发凉,惊恐地望着他,唇瓣微抖,“你……”

他笑着,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怎么?不愿意?”他说着起身,冷淡地拢了拢衣摆,转过身对神色复杂的公主笑道:“家家,你也看到了,这丫头还是向着成静呢,果真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

他话还未说完,谢映棠却猛地哭道:“我、我愿意,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谢映舒话头止住,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对她伸手道:“来,乖妹妹,起来罢。”

她看着面前的那双手,浑身都冷如冰窖。

她不动,他便也不动,就耐心地看着她做最后的挣扎。

良久,她才慢慢将手递给他,被他强硬地带了起来。

谢映舒在她耳侧笑道:“这才识相,阿兄也不忍心看你受苦,若是阿姊在天之灵知晓你过得不好,她又该多伤心呢?你这丫头,该懂点事了。”

谢映棠沉默不语。

她猛地闭眸,任由泪水划过脸颊。

成静太了解三郎的性子,依成静计划行事,谢映棠不被任何人怀疑,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被谢映舒带了回去。

谢映舒果真给她备了和离书。

她拿笔坐在案前,久久不肯动笔。他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冰凉的手指抚摸着昼儿的脸蛋儿,笑意半含危险,谢映棠知道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她暗暗一咬牙,终究是选择相信成静,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和离便和离,一张纸而已。

她迟早撕了它。

可签下名字之后,她终究还是难过,便掩面痛哭起来,谢映舒兴致索然地拿过那纸,瞥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便拂袖而去。

随后,棠苑便被收拾了出来,谢映棠重新住回了旧时阁楼。

可她看着这未出阁时的居所,只觉得讽刺万分,这世上或许再无人比她更惨了,出嫁之后,娘家与夫家自相残杀,逼她和离,害她夫君,甚至拿她的一双儿女作为要挟。她实在想不通,为何她觉得天下最好的阿兄回变成这个样子,不折手段,工于心计,对谁都翻脸无情。

分明当初,她从墙头上摔下来,连夜高烧不退,向来不妥协的三郎便这样心软妥协了。

她从来不怀疑兄妹间的感情。

难道就因为阿姊死了吗?

夜间下了一场小雨,谢映棠蜷缩在被褥中,侧耳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忽然在想,这个时辰,成静在做什么呢?

他被扣留了,已经被打入廷尉府彻查,廷尉府中残酷手段不知凡几,她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

他这一生,从未负过皇帝,是皇帝负他。

希望这最后一点君臣之间的体面,不要被皇帝亲手撕碎了。

谢映棠哪怕没有经历过他的一切,想想都觉得心疼万分。

——“君王不仁,臣子也不必再忠了。”

——“夫君不忠,棠儿便陪夫君不忠。”

“你接下来想做什么?”欢爱之后,她身子疲乏,蜷缩在他怀中,轻轻靠着他的手臂。

他低头亲吻她的脸颊,顿了顿,低声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想带你走上权力巅峰。”

“取而代之吗?”她蓦地一惊。

“不,我不做背负骂名之徒。”他弯了弯唇,顺着她的脸颊而下,在她的雪白酥胸处流连,舌尖撩拨得她红潮再次泛起,她偏头将小脸埋在被褥之中,听他忍着笑意道:“不谋逆,不造反,已是我给他留的最后一丝君臣之间的颜面。”

“但,乱臣或许是做定了。”

……

谢映棠回过神来,翻了个身子,手探入枕下,拿出成静给她的信物。

那是一枚玉佩。

他说,这玉佩是洛水的,准确来说,是被已故的御史大夫郑士文的。

当初的郑家,亦没落得不明不白。

始于党争,便与谢族脱不了干系。

谢映棠将玉佩靠在胸口,深深吸入一口凉气。

这无边暗夜不知有多长,何时才能迎接天明呢?

……

陛下的判决尚未下来,还未牵连到谢映棠,和离书便由廷尉转交入监牢之中,令成静签字。

成静没有犹豫地签下了字按压,廷尉王恪神色复杂,“你倒是洒脱。”

成静抬头微笑道:“小侄这回身陷囹圄,不能再连累妻儿。”

王恪叹道:“孽缘啊!你分明不用与谢族作对,君心难测,鸟尽弓藏的道理你不懂吗?”

“我懂。”成静笑道:“可是,小侄一开始便没有选择的余地,与其一辈子庸庸碌碌,何不做一场大事呢?世叔是王族家主,恕小侄冒犯一问,世叔觉得世族是对的吗?”

王恪神情复杂,“不对又如何?百年的根基,绝非你能撼动的,你知道不知道?”

成静却摇头,淡淡道:“事到如今,小侄并不后悔,如今我还未输,最终结局如何,世叔拭目以待罢。”

王恪连连道“糊涂”,觉得此人实在是无药可救了,最终只说了一句“可惜了”,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甩袖而去。

狱卒上前,重新锁上牢门。

成静安然坐在牢中,拿起桌上的一杯茶,慢慢饮了一口。

稳如泰山,丝毫不慌。

虽然并未对他动用私刑,却丝毫不值得成静高兴。

这恰恰说明,此次他被判入狱,当真是有预谋的,非但是谢族在幕后暗中操纵,更说明了更令他警惕的问题。

要么,陛下当真是对他产生了猜忌之心,决定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付他。

……士族受到重创,他将成静当作了新的敌人。

要么,谢映舒如今对洛阳的掌控程度,已经到达了可以控制陛下的程度。

前者令他心凉,后者令他心惊。

陛下的判决下来得极快。

如成静所料,他们不打算给他一丝喘息之机,决定直接判他死罪。

念及他战功卓著,陛下特赐恩典,不必斩首示众,而改为赐毒酒留个全尸。

成静叩谢皇恩之后,御前总管便笑道:“成大人快些上路罢,您看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来生投个好胎,一定要识相些,莫要再与不该做对的人做对了。”

他说再多废话,成静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直接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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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与我开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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