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

无双

谢定之高坐主位,身边大长公主秦姣温好热酒,微敛广袖,将酒碗推给夫君。

谢定之执起酒杯,和众世族家主颔首示意,目光一一掠过席上世族子弟们,忽然站起身来,大笑道:“新君继位,天下始定。今我观士族儿郎,风仪高雅,才高德瞩,或有上阵开疆大将之风,或有文史治国之才,数天下才人如大浪淘沙,后生可畏。此番欢聚,实为众少年子弟,来望各位入朝一展宏图,忠新君,报天下!来!我敬诸位——”

谢定之仰首饮尽。

满坐皆起,抬起酒杯弯腰行礼后,纷纷一口饮尽。

谢定之大笑几声,振袖坐下。

谢映舒待众人都坐下,复又甄满酒杯,再次站起,对众人微微一笑,端得是风姿俊雅,“家君敬完,在下也当敬上。小侄敬各位世伯,三郎敬各位同辈兄弟,还望日后朝中,各施拳脚,一较高下。”

“好!”琅琊王氏席中,一少年蓦地起身,端酒笑道:“久闻谢三郎佳名,今日一见,果让我辈顿生斗志!”

两人目光相错,眸中星光隐闪,饮罢拂袖坐下。

成静待谢映舒坐下,才将手边早已备好的一杯清茶推给他。

谢映舒黑眸逡巡过来,微微挑眉。

“有事待商。”成静道。

喝醉了如何商谈要事?

谢映舒低眼扫了一眼那杯中清水,他的眼睛在水中亦黑沉万分,“成兄果真万年饮茶,时刻做个清醒人。”

成静闻言,微微弯眼一笑,拢了拢袖子,低声道:“我在宫里待惯了,故而酒量甚差。”

又装傻。

谢映舒不再多言,只抬起酒杯,饮了一口茶,淡淡道了一声:“多谢。”

谢映棠坐在筵席之中,也在饮茶。

她看着堂上觥筹交错,举杯对饮,只觉他们好生有趣,看着看着,不觉手中茶已见了底。

她目光淡淡一掠,落在了自己的阿兄身上。

谢映舒正与身边的少年说话。

少年端坐在那处,眸中笑意温润内敛,风雅隽秀。

她心中蓦地一跳,差点打翻了面前碗具,身边的谢秋盈问道:“棠儿,你在看什么?”

谢映棠却看着那少年,目光挪也难挪。

那少年笑罢,抬起酒盅淡抿一口,眼神渐渐淡了下来,像一层铺开的雪。

这便是那位成静。

她谢幺头一次懊悔自己举止不如许净安温柔端庄,昨夜匆匆一面,白让他笑话了。

谢映舒说完话,无意间扫过女眷席间,忽见他那不让人省心的妹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这处,凤眸微眯。

他淡淡抬手,正欲让侍从传话斥她一顿,小姑娘忽然察觉了他的目光,赶紧把脑袋缩了回去。

谢映舒冷笑一声。

这丫头显然不会这么盯着他瞧,他身边坐着世族的公子们,一个个年少有为风流无比,也不知她看的是哪一个。

不知亲自教她多少次,她还是没个样子。

谢秋盈无比纳闷,看着就差把脑袋藏在案下的谢映棠,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

谢映棠在案下扯扯她的袖子,小声道:“我惹祸了。”

“啊?”

谢映棠说:“你瞧瞧我阿兄身边坐了什么人。”

谢秋盈依言去看,才瞧到成静,还未细看,谢映棠忙扯她袖子,“别看别看,我刚刚偷看,好像被阿兄发现了。”

“……”

谢映棠无比痛苦,“那个人是成静成大人,我昨日误闯这群公子的酒宴,多亏他解围。”

谢秋盈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然后呢?”

谢映棠说:“我没料到他今日会出席此宴,我当时跟他谎称,我叫……谢秋盈。”

“……”

谢秋盈惊得差点跳起来!

她吓得几乎要发疯,声音开始抖,“然然然后呢?堂兄可知晓此事?”

谢映棠说:“知晓的话,我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此处么?”

谢秋盈快吓哭了,“那位成大人人品如何?可会提及此事?你与他说了几句话?你撞破了酒宴,宴上有多少人?他们都认得你了吗?”

谢映棠一言难尽,只好沉默。

谢秋盈还欲再说些什么,忽然堂上有人倏然起身,声音清亮有力,引四座瞩目。

邺城江氏嫡子,江郁。

谢映棠也看去,见又是那日所见少年中一人,忙又低下头去。

谢秋盈:!!!

他们不会都认识你吧?!

江郁环顾四周,冲成静举杯笑道:“在下江郁,现任区区小吏,不过微末之人。久闻成大人天下无双之名,先帝谓为奇才,在下想敬大人一杯。”

此人形貌昳丽,器宇轩昂,颇有风度,在座长者微微点头。

谢映舒微微一顿,不由得眯了眯眸子。

多日前成静力压百官之事人尽皆知,初出茅庐,偏偏锋芒毕露,谁都想对他打压一二。

今日成静偶然出席,无疑是个良机。

成静喝茶的手微微一顿。

少年无辜地揉了揉眉心,起身,眉眼含笑,“区区不才,无双之名,纯属世人妄加。”

江郁却笑:“那大人敢喝此酒吗?”

成静端起桌上茶来,一口饮尽,抬眸笑道:“为何不敢?”

“好!”江郁也将酒饮完,继续道:“在下有疑问讨教,敢问大人可否作答?”

成静颔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上首,谢定之微微蹙眉。

长公主伸手拍了拍太尉的手,低声叹道:“先帝忌惮成静这孩子,不是没有道理,他没那么好落败,你也不必忧心拂了陛下颜面。”

谢定之低声道:“也好,趁此良机,看看此人适合为敌,还是……只能为友。”

席上两个身姿笔挺的少年郎,一人锦袍玉冠,一人白氅雪颜。

江郁道:“郁近来得知,大人得封秘书郎中,敢问大人身在其位,将如何谋其事?”

成静答道:“承蒙陛下重爱,在下免考校,直任秘书郎中,自当战战兢兢,恪尽职守,校雠典籍,订正讹误,上合圣贤之语,重新治学,文治天下。”

“那么……”江郁笑道:“若论校雠典籍,前人之文章浩如烟海,大人之举,无异捞沧海之一粟,在下曾听人评大人可比管、乐,辅佐君上,纵横寰宇,得世人仰望惊服。再观大人不久之前,擂鼓于殿外,以唇舌抵御群臣,其中胆识,当世罕见。如此之人,怎堪在海中捞粟,只尽本分而已?”

席上众人皆惊。

此语……针对之意甚浓。

成静抬手拢了拢白氅,淡淡道:“静不敢妄比先贤。为臣者,自当为主分忧,职责之外,则为逾越,轻则为不循礼法,重则为目无君上。况世人终不为神人,纵有大才,亦不可三心二意,况静之才能,在于唇舌,内修欠佳,不可大任。”

少年微微一笑,甩袖负于身后,看向四方嘉宾,朗声继续道:“今天下,有德无才之人可抚养亲老、救济天下,有才无德之人当为剑用,无才无德之人可出苦力之劳,各有其所,多才相积,自有大用。

与之相较,在下小小秘书郎,何足道哉?

反之,静坐于高阁之上,无丝竹管弦之嘈,清净自适,悠然自得,观天下云动,读前人所思,岂不妙哉?若将来天子有所需,再调静出来,静再竭尽所能,肝脑涂地,亦非甚晚。”

一番话堵得江郁一时无言。

“大人此言差矣。”席上另一少年忽地起身,抬手行礼后,方才垂袖正视成静,流利问道:“良机难得,君主亦有闭塞之时,为臣下者,忠君之事为其一,其二便是劝谏。昔有平原君门下门客毛遂和齐国孟尝君门下冯諼自荐于君。君当知,时不我待,天下自定时,依托他人之才而自身安逸于一隅,试问可为君子之作为?”

成静欣然笑道:“进退合机,松弛有度,方才上上之策。兄台既言君子,在下便言君子。夫君子者,德才兼备,有所为有所不为,容载万物,海纳百川。孙子兵法有言,有取有捨,取大于捨;恋恋不捨,必须全捨。

静侍君以观望,便是静之舍,弃自身而成全大义,也是舍。若天下自有治世之人,舍便是得,若无,则静自当上谏谋事,绝不敢退避,此举与兄台之言并无相悖。”

“况且。”成静转头看向上座,正对上谢定之由衷赞赏之眼神,不由得低眼轻笑一声,道:“以静之才,实在当不起溢美之词,静未及弱冠,年纪尚幼,虽有鸿鹄之志,却仍待锤炼自身,诸位与静论这天下,可依静看,这天下如何,应看诸公!”

在座皆静,都看着这席上少年。

这天下如何,应看诸公……

在场年轻子弟忍不住拍手叫好,浑身血液逆涌,灼得眼底灿亮如炬。

此人。

未满十岁,因策论名动天下。

而今十七,因皇宫之变而名响帝京。

巧舌如簧,侃侃而谈。

不好惹。

江郁年少气盛,所问之话难免过于挑衅,可他们看——

成静面上一丝恼意也无,反倒笑意温润,一双眸子在灯烛之下,显得更为温柔明亮。

良久,江郁叹了一声,抬手对成静一礼,“大人之心境,臣高山仰止。”

那少年也忙行礼道:“在下受教。”

成静笑眼弯弯,“浅陋之言,过奖。”

啪!啪!啪!

谢定之忽然抚掌笑道:“后生可畏啊!成大人之言,如何不妙?陛下得君,当如虎添翼。”

成静转过身来,不禁一笑,斜飞的眼角明媚动人,“稚子才疏学浅,实不敢过分班门弄斧,在座皆为人才,静一人,如何及得上大人高朋满座?”

字字说得从容,礼仪也恰到好处。

女眷席上的谢映棠不知何时,已将脑袋伸长了看。

谢秋盈连忙拉她,“别看了。”你嫌事儿还不够大吗?

她却不挪目光。

少年清隽背影,随灯烛摇入心底。

少能见阿耶亲自夸赞赏识之人,除却她那阿兄总获世人溢美之词,旁人,再难及这一二风华。

她正看着,不料那少年已说完话了,正回头欲坐,目光便擦过她的面颊。

对上她张望的一双眼。

他微微一笑,颔首示意。

谢映棠:“……”

小姑娘飞快地缩回脑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谢秋盈道:“……你该不会……”

谢映棠立即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谢秋盈:“……”

她还没说有什么呢!

谢映棠看够了成大人之后,终于决定逃之夭夭了。

廊下多冷风,谢映棠生来体弱,便决定装病开溜。

她与谢秋盈溜得极快,谢秋盈假装亲自照顾她,两人顺理成章地抄了小路,只求快快远离这是非之地。

正在快步走间,忽见小路尽头出现一人,那人背对着她们,拢袖漠然而立,大氅雍容华贵,俊美无俦。

谢映棠心头一跳。

察觉脚步声渐进,谢映舒转过身来。

少年眉目冷冽,对她们微微一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担忧妹妹身子,为兄亲自来送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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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静和上本男主沉玉的区别在于,一个外白里黑,一个从里到外都是黑的。

不过男主的改变在三年之后,这里只是简简单单地城府深,却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磨砺,所以温柔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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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与我开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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