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

回来

傅瑶静静地看着她,“我不相信。”

她捏紧了那只杯子,杯身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可是她的神情仍是坚决有力的。元祯答应她会平安回来,他必须做到。

孟扶男看了她半日,忽然微笑起来,“怪道殿下说你不会被轻易吓住,看来真是如此。”

傅瑶顿觉哑然,敢情孟扶男还是故意吓她的不成?这人吃饱了撑的?

孟扶男忽又正色,“但是我并未骗你,不出十日,殿下中箭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师。”

傅瑶眨了眨眼,她似乎不大明白孟扶男的意思,试探着问道:“是假的?”

孟扶男摇头,“殿下中箭不假,但是伤处不深,可是殿下认为,这是诱骗北蕃王的大好机会。只有让敌人放松警惕,才能乘机取胜。自然,那北蕃王老奸巨猾的很,绝不能让他瞧见纰漏。”

这个傅瑶自然明白,伪造生死不是件容易事,连身边至亲近的人也需瞒得密不透风。元祯特意让孟扶男来告诉她这个秘闻,自是为她着想,怕她伤心。

傅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孟扶男又道:“殿下此举是一箭双雕,既可稳住北蕃那边,也能让那些暗地里虎视眈眈的人浮出水面。”

傅瑶脑子里灵光一现,“你是说周淑妃有可能伺机动手?”

“若我没猜错,太子此次远征少不了周淑妃的布置,恒亲王兆郡王更恐怕已被其邀买,一旦太子身死,周淑妃便会立刻鼓动群臣,请陛下改立太子。”孟扶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太子妃还是得有些准备才好。”

也不知何故,尽管听到的是一件悚然听闻的异闻,傅瑶并未如自己预期的那样害怕,反而像一只野兽闻见了血腥般,有一种隐隐的激动。

她总算也能为元祯做一点事了。傅瑶点头道:“若周淑妃真有此心,我绝不让她轻易得逞。”

至于怎么做,她具体还没想好,好在还有时间,可以慢慢筹谋。

孟扶男身为寡妇,在宫中逗留久了会遭人闲语,好在该说的她已都说完了,便起身告辞。

傅瑶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殿下为何事事托付于你?你与殿下究竟是……”

是主从?还是知交?

前者还好说,若是后者,傅瑶恐怕就有点吃味了。

孟扶男沉静的脸上出现一丝顽皮笑意,“嫂嫂怎么想那就是什么,不必我多说了吧?”

孟扶男去后,秋竹才摸着胸口道:“这安王妃行事也邪性得很,说半句话能把人给吓死!”

她担心的看着傅瑶,“小姐,咱们该信她吗?”

傅瑶也说不准,孟扶男的话有理有据,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终究只是她一面之词。傅瑶没有任何凭证,要辨别真假着实困难。

她慢慢说道:“安王妃特意来告诉咱们,咱们就姑且听之,至于信不信,后面再看吧。”

其实这个时候,她对于孟扶男十成里已经信了九成了,不为别的,只为她肯叫她一句嫂嫂,在这宫里,有几个人肯对她这样亲切的说话?

事情如孟扶男所说,还不到十日功夫,消息就传到京中来了。傅瑶虽有了心理准备,可是乍一听闻,心里还是陡然一紧,跟缺了点什么似的。

整个东宫的宫人都惶惶如丧家之犬,看向傅瑶的眼色也有了几分同情:好不容易又有了身孕,丈夫却去了,她还这样年轻,往后的日子该怎么熬啊!

她们自己的处境也没好到哪儿去,本来下人的指望就只有主子,现在太子不在了,将来另立新君,哪还有她们的容身之地!

连小香也终日愁眉不展,傅瑶因她心性太过单纯,就没告诉她真相。不然她若是知道了,整个宫里的人怕也就知道了。

皇帝这一向本就虚弱,听到长子生死未明,当即就晕了过去。宫里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周淑妃立刻下令,不许再议论此事,免得惊扰圣体不安,因此李昭仪等人虽然同情,想来宽解一下傅瑶都不能。

傅瑶倒觉得自在些,她自认没有那么高深的演技,可以将悲痛演得出神入化。这样躲着不见人,正好可以装作心如死灰的安胎。

只是周淑妃那里,她总得探探虚实。这一日她牵着笃儿的手来到清思殿,想让他见见皇爷爷,谁知门口守着的那两个侍女态度分外强硬,执意不许她进去,“淑妃娘娘吩咐了,陛下需要静养,闲杂人等不许打扰。”

正僵持不下,就见周淑妃匆匆自里头出来,温婉笑道:“太子妃勿怪,实在是陛下精神不济,不然待陛下好些了你再过来吧。或是陛下醒了想要见你,自会派人传召。”

傅瑶倒有些佩服此人演戏的本领了,眼看已到了全胜关头,还能维持住自己的言行,不露出狐狸尾巴,这份心性着实可怕。

傅瑶慢慢转身,说道:“那么,若是父皇醒了,还劳烦娘娘通传一声,说我已经来过了。”

周淑妃看着她,忽然轻声叹道:“太子妃莫伤心坏了身子,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傅瑶脸上木然,仿佛没听见这句话,只在踏下台阶的时候,脚步稍稍踉跄,秋竹忙扶住她。

等回到太子宫,傅瑶才发觉背心都已汗湿了。方才周淑妃问话的时候,她心里着实紧张,生怕被她瞧出不对来,一时想不到应对之辞,只能装作精神恍惚——这样反而显得更加逼真。

但愿能瞒过那头老狐狸。

傅瑶觉得满心疲倦,叫来秋竹道:“给我打些水擦擦身罢。”

有孕在身行动不便,傅瑶也由从前的每天洗浴被迫改成了三天一大洗,好在这还是春天,只要勤擦洗,倒不至于臭烘烘的。

秋竹打了热水来,就问她道:“我瞧着淑妃娘娘还是一切如前,并不像安王妃所说的那样啊,对小姐您也还是很关心呢。”

傅瑶冷笑道:“她若真担心我,见了面就该问我,而不是拿到后面才说——岂不正是试探?”

周淑妃的狼子野心,在她看来已是确凿无疑了,恐怕皇帝的昏迷也少不了她的手笔。只是如今傅瑶在宫中势单力孤,且是个脆弱的孕妇,凭她一人想阻止周淑妃难上加难。

她只能等孟扶男那边的消息。

三日后的夜里,傅瑶收到了孟扶男着人送来的信笺。她在烛火下阅毕,就手将它烧了,免得留下痕迹被人发觉。

秋竹关切的问道:“安王妃说些什么?”

傅瑶冷静的将那些灰烬拾掇好,“孟扶男说,周淑妃明日会在勤政殿召集诸大臣议事,请立三皇子为太子。”

秋竹大惊,“她怎么敢?外头只说殿下存亡未知,并非过世,她就不怕殿下回来找她算账么?”

傅瑶幽幽道:“只怕那时已成定局,再难转圜了。”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周淑妃占据先机,只要多争取一些时间,等到元祯擒了北蕃王归来,周淑妃纵使手眼通天也难施展。

傅瑶苦思了一回,吩咐秋竹道:“你去将笃儿抱来。”

秋竹为难道:“小皇孙已经睡下了。”

“照我说的做吧。”傅瑶只说。

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渴睡的时候,秋竹将他抱来时,笃儿还在揉眼,显然仍未从困乏中清醒。

傅瑶温然执起他的手,“阿娘吵醒你了?”

笃儿摇头,“阿娘不会无缘无故叫我。”

这孩子真是天生的聪明,傅瑶心里既欣慰又感动,她的声调比以往更加柔和,“阿娘要你帮忙做一件事,你敢不敢?”

笃儿眨了眨眼,表示不解。

傅瑶凝视着他那与元祯一样澄澈的眸子,轻声道:“明儿我会带你去勤政殿面见诸大臣,无论阿娘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你都不要吵闹,安静待在阿娘身边,做得到吗?”

笃儿再聪慧也只是个孩子,傅瑶尽可能说得清楚明白,原以为这孩子起码得有些疑问,谁知他却干脆的道:“我都听阿娘的。”

这样纯粹的信任,傅瑶不禁双眼濡湿,紧紧地搂他入怀。

次日一早,傅瑶穿着一身素衣,脸上连脂粉都不施,就这样牵着笃儿的手出门。谁知在廊下,却不期然的遇见了张德保。

张德保是元祯身边最衷心的近侍,可是从元祯走后,傅瑶都许久没见过他了,还以为他关起门过他的逍遥日子呢,因此骤然瞧见还有些吃惊。

张德保巴巴的问道:“太子妃可是去往勤政殿?”

“你也知道了?”傅瑶的诧异溢于言表。

“奴才也是听淑妃娘娘宫里的人说的,”张德保眼睛红红,“如今为了改立太子的事,勤政殿的大臣们都吵得不可开交。殿下尸骨未寒,他们就急着争权夺利……”

傅瑶急忙截断他这不吉利的话,“你是怎么想的?”

张德保的眼睛挪到元笃身上,圆脸上异常坚决,“就算殿下不在了,也还有小皇孙呢,怎么轮到他们置喙?”

这倒是和傅瑶想到一处来了。不过看张德保这副悲壮模样,傅瑶实在为他难过,又不能对他说明实情,只好暂且瞒着。

她点了点头,“也好,那你就随我一同去吧。”

到了勤政殿门首,只见杨凡亲自领人在门口守着。

傅瑶装作看不见他,笔直的就要推门进去,谁知杨凡皮笑肉不笑的上来拦住她,“淑妃娘娘吩咐过,不许闲人擅入。”

张德保飞奔上前,竖眉喝道:“大胆!不看看这是太子妃殿下?”

杨凡冷冷的睥睨着他,“太子妃不好好在宫中养胎,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定是你这奴才撺掇的,回头我就禀告淑妃娘娘,将你这刁奴逐出宫去!”

傅瑶懒得废话,一脚将他踢开,牵着笃儿的手,昂首阔步的向内走去。

杨凡连滚带爬的起来,神情羞恼不堪,向那班没用的宫人怒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拦住她!”

宫人们蠢蠢欲动,张德保忙跟到傅瑶身后,张开双臂护着她,一面说道:“哪个不知死活的,就只管上前来!别忘了,太子妃的腹中还有太子殿下的骨肉呢,折损了殿下的血脉,你们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傅瑶暗赞他反应机敏,想到拿孩子当挡箭牌——她这一胎怀得正是时候,孕妇有孕妇的特权,任谁也没胆子坏了龙脉。

傅瑶大摇大摆地往里头走,杨凡在一边恨得咬牙,也只好干看着。

勤政殿来的大臣不多,但却是其中最位高权重的几位,因此这小型集会便不可等闲视之。

傅瑶进去之时,众人俱是一脸愕然,还是周淑妃最先笑道:“太子妃怎么过来了?这儿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来人,送太子妃回宫。”

说到后一句,她的声调微微抬高,显然觉得不耐烦。

终于露出本性了么?

傅瑶冷笑一声,慢慢说道:“听闻淑妃娘娘正同诸位大臣商议改立太子之事,妾身为殿下的嫡妻,自当来做个见证。”

“不是改立太子,是‘立’太子。”恒亲王纠正道,“太子妃你也知道,殿下他已经……”

周淑妃悲悯的道:“太子妃受了这样大的刺激,神智怕已经不清楚了,还是快送她回去吧。”

傅瑶面上无动于衷。

大将军孟河冷冷说道:“后宫不得干政,朝堂之事,岂由你一介妇人插手?”

傅瑶轻轻勾起嘴角,“淑妃娘娘不也是妇人么?还是在将军心中,淑妃娘娘格外不同些?”

“你……”孟河老脸一辣,黝黑的耳根子居然有些泛红。

周淑妃眉眼中越发显出戾色,平常温柔的模样也不见了。总算她克制的好,傅瑶这话并没对她造成什么打击——横竖只是一个死了丈夫的疯妇而已。

兆郡王为人狡黠,可是也偏怯懦,出来打圆场道:“众位何必伤了和气,太子妃你有什么话,当面说出来就是了,只是这内廷琐事咱们插不上手,朝政上的事,太子妃你也帮不上忙。”

他干笑了两声。

傅瑶反问他,“王爷适才可是在商议立太子之事?”

这话她明明已经问过,这会子又拿出来说,兆郡王虽觉得奇怪,还是点了点头。

“众位打算立何人为太子?”

兆郡王拱手向天,声调顿挫,“如今陛下的骨血之中,只有三皇子尚且存世,自当立三皇子为储君。”

傅瑶轻轻的笑起来,“王爷这话错了,你还忘了这一位呢!”

她将笃儿拉到身前,按着他的肩膀道:“他才是陛下的长子嫡孙,论起血脉,比妃妾所出的三皇子更为尊贵,大人说说,不该立他为皇太孙才对么?”

兆郡王哑然,她这种说法当然没错,可是亘古以来,少有越过子辈直接立孙辈为储的,这算什么?

好在太子妃不过是一个势单力孤的孀妇,纵然占得道理,她也翻不出天去。

傅瑶平静的目视在座诸人,“众位大臣以为呢?”

众人都不做声,周淑妃暗暗松了一口气,正要吩咐送太子妃出去,就见右相赵炎秋出列说道:“老臣以为,太子妃所言有理。”

赵炎秋与皇后同姓赵,虽然并非一支,但毕竟有些因缘在里头。自打左相高文波离世后,文臣里以赵炎秋为尊,虽然并无实权,到底资历还在。周淑妃拉拢他,也是为了继位之事更名正言顺,不想他会临时倒戈。

她哪知道赵炎秋也有自己的盘算。赵炎秋素来只与高氏一族有隙,至于投靠赵皇后还是周淑妃,对他而言都无可无不可,只是如今赵皇后新丧,周淑妃又有意拉拢,赵炎秋才姑且顺从她。但据他这些日子冷眼旁观,周淑妃倚重孟河比旁人多上许多,恐怕来日一旦淑妃掌权,大历朝便会兴起武将压倒文臣之风,他这个右相还有何立足之地?

没想到现在太子妃却跳了出来,太子妃娘家无甚背景,若能扶持她登位,来日还愁不能风光么?正是因为想到这点,赵炎秋才会站出来为她说话。

赵炎秋道:“陛下虽昏迷未醒,但立太子兹事体大,不可不顾及陛下的心意。当年皇长孙甫出世时,陛下便对他钟爱有加,且流露出立皇太孙的意向。臣以为,这正是陛下之意。”

周淑妃的笑容已很勉强,“赵大人,陛下那只是玩笑话,怎么能当真呢?”

赵炎秋面色凝重,“君无戏言,娘娘以为是玩笑,可是在老臣看来,这正是陛下的承诺。虽无字句立下,但陛下的口谕就等同于圣旨,如今自当按圣旨操办。”

孟河冷冷道:“他只是一个四岁小儿,赵大人真要让他继承大统吗?”

兆郡王目光在两人面上转了转,忽然笑道:“三皇子也还不到八岁,可是只闻陛下褒奖皇长孙聪慧,却从没听他夸过三皇子半句呢!”

这是在说三皇子才智平庸不堪大任。

傅瑶暗道,这兆郡王果真是个墙头草,风向哪边就往哪转。不过这样一来对她也有好处,多了一张嘴,周淑妃就不敢太独断专行了。

周淑妃的眉心蹙成了一个川字,半晌,才款款说道:“本宫今日召诸位大人来此,是为商量国本之事,既然众人对此事有分歧,不如还是改日再议吧,免得伤了彼此和气。”

立太子也不是一日就能决定的,照这情形,往后只怕还有的麻烦。

赵炎秋等人都躬身告退,独有孟河欲言又止,周淑妃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色,他才知趣退下——这一切,都被旁边的傅瑶悄悄收入眼里。她本来还怀疑孟扶男的话是假非真,看到这里,才肯定了周淑妃同孟河必有私情,难为周淑妃演技高超,还能装出一副深爱皇帝的模样。

傅瑶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打算退出去。她本来就不是要争夺储君之位,只想暂时阻挠周淑妃的计划,不让她成功得那么轻易罢了。现在这种僵持的局面正合她的心意。

她需要表明的,只是一个态度,现在这态度已由赵炎秋等人接收,自有他们去同周淑妃的党羽周旋。

周淑妃在她身后轻轻道:“本宫倒没瞧出来,太子妃是这样势欲熏心的人,可怜太子新丧,你就能忙着争权夺利,这样的冷静果敢,连本宫都佩服。”

傅瑶沉声说道:“那也比不上娘娘隐忍蛰伏的功力来得深厚,倘若德妃娘娘泉下有知,知道娘娘这样扶持三皇子殿下,一定也会感激不已吧。”

她清楚地看到周淑妃脸上一变,看来张德妃当初的病逝,果然与她脱不了干系。

傅瑶在心底悄悄的叹了口气,她曾经忽略了多少东西啊。

回到太子宫,秋竹等人已等候多时了,一上来就忙问道:“怎么样了?”

傅瑶拣大致的告诉她们,秋竹听了直抚胸喘气,倒好像自己也身临其境似的。庆幸之下,她双手合十,对天祝祷了一番,口里直呼“老天保佑”。

傅瑶也懒得去纠正她这种迷信的观念了。

张德保虽然性好热闹,心思却十分缜密细腻,“主子您坏了淑妃娘娘的大计,她会不会一怒之下,对您或是小皇孙动手?”

“她没那么鲁莽,”傅瑶摇头道,“也干不出这样的蠢事。”

周淑妃是个极好面子的人,断不会让自己陷入不义之地。如今她刚在勤政殿闹了一场,若立刻就出了事,可不摆明了是周淑妃所为么?周淑妃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嫌疑之中。

以她的心性,必定是极力忍耐,等三皇子登上大宝,再伺机朝自己母子下手——反正两方实力悬殊,对她而言,成功只是早晚的问题。

当然,她不会有机会了,傅瑶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只要元祯回来——只要元祯回来,她就什么也不怕。

在那之后,傅瑶再没见过周淑妃的面,周淑妃也未有进一步的动作。她如同一只蛰伏的毒蛛,暗暗结起绵密的罗网,只待大功告成的那日。

傅瑶也注意到,东宫的守卫比以往增加了一倍,旁人自然不会这般好心,还不是那位贤惠大度的淑妃娘娘为了太子妃的安全思虑,不惜抽调自己宫中的侍卫过来。

傅瑶等同于被软禁了。

好在她本就没打算出去,这种禁锢对她而言似有如无。只是长久的压抑之下,又牵挂着元祯的安危,傅瑶也没心思说话了,人比以前沉默了不少。

这一日她在窗前静坐到黄昏,看着日光一点点淡去,想起该叫小厨房传膳了——她倒是不怎么饿,但腹中的孩子可不能不吃东西。

正要唤人,就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低着头站到她跟前,一句话也不说。

傅瑶瞅着这内侍身材高大,不像是太子宫的人,行礼的动作也颇为生疏,便皱眉道:“你是何人?”

莫非周淑妃的狼子野心终于藏不住了,想要派人来解决她?

那人抬起头来,傅瑶立刻惊呼:“哥哥!”

正是乔装改扮的傅湛,虽然脸面比从前粗砺了许多,但是那温和的眉眼与亲切的笑容是掩藏不住的。

傅瑶恨不得把他的太监帽扯下来,想想还是算了——改换身份必定有他的用意,若是被周淑妃知觉可不妙。

但是最初的欣喜过后,傅瑶皱眉道:“你好大的胆子!谁许你进京的,还敢到宫中来看我?被人发现都不怕掉脑袋!”

傅湛说话的口吻还是一贯的诚实,“我听说你与周淑妃为了立储一事起争执,那周淑妃又有孟大将军为她撑腰,我怕她对你不利,才想过来帮你一把。”

傅湛有这个心自然是好,可是傅瑶感动之余只觉可笑,她冷冷道:“哥哥若真为我好,就该安心守在冀州,又无圣上传召,你擅离职守,又贸然闯入,不是等于谋反吗?”

她都快气死了,莫非傅湛还是从前那傻缺心眼,做事之前都不动脑子想一想?

但是这一回她的确误会傅湛了,只听傅湛道:“你以为哥哥还像以前那般莽撞吗?你瞧瞧这是什么。”

说着,他从袖里掏出一样物事。

傅瑶接过一看,便惊叫起来,“你怎会有这样东西?”

傅湛面有得色,“若无太子的令牌护身,我怎敢贸然进京?你别说,那些城门的守卫见了问都不敢问一声,立刻就放我过去了……”

傅瑶可不管他如何风光,急忙问道:“这枚令符是谁给你的?”

傅湛含笑不语。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傅瑶声音颤颤,“殿下他……是不是已经到过你那儿?”

见她已经猜出,傅湛只好老实承认,“是,如今北地的战事已近尾声,北蕃王更是被太子殿下擒获,那头早已成了一盘散沙,殿下不费吹灰之力便收服了他们,折返的时候经过冀州,就将这枚令符交给我,让我进京助你一臂之力……”

“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傅瑶的声音尖锐到极处,反而近乎喑哑。

“你刚刚还笑我傻,我看你才是傻呢。”傅湛总算找到智商上的优越感,“你也不想想,太子长途跋涉了好几个月,总得喘口气歇一歇,不能长了翅膀飞回来!再则,北边那些被北蕃铁骑践踏过的州郡,总还需要他这个太子过去安抚一回,零零散散也得花不少功夫。我是骑了快马连夜赶回来的,太子可不像我这样心无旁骛啊……”

傅瑶压根不想听他自卖自夸,只追问道:“那殿下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少则七八日,多则半个月罢。”傅湛掐指算了算。

还好还好,这日子虽比傅瑶预计的长了些,也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傅湛瞧她一脸高兴,就知道她满心牵挂即将归来的夫婿,自己这个哥哥倒像是可有可无。

果然妹大不中留,傅湛哀怨的叹了一口气,起身道:“入宫一趟不易,我先走了,往后若有什么消息,我会着人递进来,就不亲自来看你了。”

眼看着他走到门口,傅瑶猛地想起有一句话忘了问,一拍脑袋叫住他,“哥哥,嫂嫂她如今……身在何处?”

她的语气是犹豫的,因为不知道这句话恰不恰当。大历与北蕃的战事虽然结束,但两国的关系显然不能恢复如前了,赫连清……北蕃那边会放人吗?她还会回来吗?

孰料傅湛脸上却是一副轻松模样,“阿清她已经回来了,现在人就在冀州呢。”

傅瑶呆若木鸡,莫非女子的心竟善变至此,赫连清匆匆回了娘家,又匆匆跑回夫家了?

傅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阿清她……有了身子。”

傅瑶恍然大悟。有了这个孩子,就算北蕃那边也不好将她留住,毕竟它身体里还流着大历的血。赫连清就更不消说了,女子有时候将孩子看得比丈夫还重要,更别说北蕃如今乱成一团,绝不利于她安心养胎。

傅瑶默然片刻,抬头朝他笑道:“那就先恭喜哥哥了。”

无论如何,生活总是得继续。但愿赫连清做了母亲能比以前明白些,无论她来自大历抑或北蕃,她都是傅湛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少些思虑,日子才不会太辛苦。

傅湛含笑领受她这一份祝福,仍旧弓着背低着头,装成一副小太监的模样出去。

秋竹端着一盅红枣雪耳羹进来,望了望窗外疑惑说道:“方才那内侍瞧着眼熟,小姐认识他吗?”

“那是大哥。”傅瑶淡淡说道。

秋竹险些将食物摔下来,“大公子进宫来了?”

傅瑶接过那盏羹汤,从前觉得它气味普通,今日却觉得异常甘美,令人闻之欲醉。她浅浅笑道:“哥哥是来告诉我,殿下打了胜仗,就快回京了。”

此刻她满脑子之中,就独有一个元祯,旁的什么都装不下。至于傅湛快要做父亲这件事,当然也被她抛诸脑后了。

秋竹瞧着她一脸幸福,就知道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人不便打扰,只能小声嘀咕道:“大公子什么时候净身做太监了呢?”

傅瑶正含着的一口汤险些喷出来,都说一孕傻三年,怎么这丫头好似比她还傻?

*

自从知道元祯快要回来的消息,傅瑶就日盼夜盼,恨不得时间加速流动,三天变作一天才好。她命人将院门打开,每日站在廊下翘首以盼,指望元祯回来第一眼瞧见的就是她。

她又想着,谁知道元祯白天回来还是晚上回来,怕他进门的时候自己已睡着了,因此每晚燃烛到深夜,强打起精神候着,秋竹等苦劝也不听,结果往往是傅瑶趴在桌上睡熟了,她们几个才合力将人抬上床去。

如此也过去了十来日,东宫的宫人起先还和她一样有劲,可惜久等不至,渐渐便松懈下来。独有傅瑶展现出了极强的耐心,每日坚守着那一方固有的阵地——烛台边上。仿佛那赤红的蜡烛里住着一个精灵,每日向她祷告便能心想事成。

这一晚到了宵禁时分,傅瑶还是耿耿不寐,秋竹等着都觉得困了,打了个呵欠道:“小姐,您还是上床睡觉吧,都这么晚了,殿下他不会回来了。”

傅瑶有些痴缠的道:“说不定他已经进了宫门,正在朝这边走呢?”

哪会有这样的巧合?秋竹觉得很无语,正欲深劝,忽见那蜡烛哔啵一声,竟然爆出了一朵极大的烛花来。

傅瑶喜道:“灯花爆,喜事到,看来殿下要回来了。”

那也不会是在今夜。秋竹瞟了她一眼,不便打消自家小姐的热情,只好陪她一起候着。

夜渐深,有孕在身的人毕竟容易发困,傅瑶虽有心守候,头还是一下一下的点着,显见得困意渐渐上来,眼睛也渐渐睁不开了。

看样子不出一刻钟就会睡着。秋竹想着,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还是出门去洗把脸清醒一下,回头再将小姐安置到床上。

秋竹走到偏殿的大水缸前,直接舀了把凉水匀了匀面,觉得精神振奋了不少。

等她擦干了脸回来,就看到傅瑶果然已趴在桌上睡着,只是在她身前,却还立着一个高大的影子,幽幽的如鬼一般。

巨大的恐惧立刻攫取住她的心神,秋竹险些惊叫出声,那影子却悄悄的回头,摆了摆手,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噤声。

似曾相识的情景,果然是太子殿下。

秋竹认出来人,也不敢做声了,蹑手蹑脚的阖上门,匆匆往阶下跑去。

真好,这样以后不止小姐能睡安心觉,她们这些下人也能睡安心觉了,秋竹想着,又打了个呵欠。

*

傅瑶小睡了片刻起来,只觉光线比方才昏暗许多,眼前好似有一座山挡着烛光。

她以手挡眼,片刻后才放下,这才看出那并不是山,而是一个“人”。

她呆呆的看了半晌,才伸手去摸他的脸,“我是在做梦吗?怎么你竟没胡子的?”

她记得电视剧里,但凡久别重逢的爱人相逢,尤其像这种打仗归来,男的多半都是一脸络腮胡,再不济也得是山羊胡子,少有这样光溜溜毫无髭须的。

看来真是做梦。

她困倦的伏下身,居然还打算再睡。

元祯都快被她气笑了,一把捉住她的胳膊,咬牙切齿的在她耳边道:“你以为孤回来见你,事先会不刮胡子么?”

傅瑶木愣愣的看着他,“哦,原来殿下是这样臭美的人。”

※※※※※※※※※※※※※※※※※※※※

下一章应该就是结局了。

嗯,应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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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君之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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