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储番外 新君·上

皇储番外 新君·上

方玉竹去东域的第一年年节,宁阙语同往年一样,期待着这一天,哪怕每年方玉竹来了过一夜就会匆匆离开,但她知道,姐姐一定会来。

但是那一年,她没等到方玉竹,那一夜她坐在玉颜宫外的石阶上,望着空荡荡的回廊,等了一整夜,是母皇告诉她说,方玉竹去了东域,今年不会来了。

初时她还不信,直到一年又一年,方玉竹始终没有出现,她才明白,方玉竹真走了,不回来那种。

她怨怼极了,恼怒于这样等待的滋味,从她入宫那一日开始,对方玉竹,她始终是在等待,一年又一年地等待,用一整年的时间,去换那一日的相见。

她以为方玉竹同她一样重视,结果方玉竹走了就不回来了。

后来母皇母后见她一个人在宫中闲得发慌,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便送了她一只小狗,她给小狗取名字的时候想到了方玉竹,便恶狠狠地给这小狗取名叫小竹子。

哼,方玉竹还不如小竹子和她亲。

方玉竹一直躬着身,感觉自己的腰都快折了,终于,一声温柔的轻唤自宁阙语身后响起,是云烟的声音:

“小语,是谁在哪儿?”

宁阙语嘴里轻轻哼了一声,飞快地对方玉竹道:

“你起来吧。”

言罢,她转身便走,抱着小竹子朝云烟扑过去:

“母后,方玉竹来了。”

宁阙语今天一次也没有开口叫过姐姐。

方玉竹心里有点痛,但又觉得理所当然。

以前宁阙语还小,童言无忌,不懂尊卑,自然敢肆无忌惮地叫她姐姐,也好在女帝大人和皇后并不追究。

如今宁阙语已经十五岁,心里通透,明白了方玉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卑微的臣子,自然不会再叫姐姐了。

方玉竹起身,缓了一下僵硬的腰背,抬眼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云烟,皇后天人之姿,再过多少年,依旧雍容华美。

方玉竹双膝跪地,俯身一拜,呼道:

“臣方玉竹,拜见皇后!”

云烟的目光十分柔和,她笑吟吟地看了一眼方玉竹,便道:

“行了,以后都不用再行礼了,既然来了,就先到屋里来坐。”

“母后。”

宁阙语心里别扭,向云烟撒着娇,扯着云烟的衣袖来来回回地晃。

云烟失笑,宠溺又慈爱地刮了一下宁阙语的鼻梁,言道:

“待会儿你母皇回来之后要检查你的功课,你可准备好了?”

宁阙语小脸儿上颜色一变,立即不敢闹了,龇牙咧嘴地抱着小竹子跑进宫里,从始至终没多看方玉竹一眼。

方玉竹内心苦涩,又无可奈何,何况,她早就该有这样的觉悟,只是过往那么些年,林傲雪允她入宫与小语相见的恩惠让她忘记了自己的本分,所以这时候,才格外心酸。

但她心里已经暗下决定,一定要调整自己的心态,不能逾矩。

“小语心里还在怨你四年前不辞而别,闹着性子,你别往心里去。”

云烟的温柔令方玉竹十分感动,但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怪小语,不管她今日遭受了什么,都是她应得的,何况,本就尊卑有别,小语不认她,她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陛下让臣来玉颜宫拜见。”

方玉竹所言避开了宁阙语,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阐述自己的心情,便干脆不言不语。

云烟没有逼她,只道:

“她的意思是让你来玉颜宫等候,待会儿她有话要对你说。”

云烟的话让方玉竹抬起头来,眼里露出疑惑之色,她眉头微蹙,目光里充满探究之意,想从云烟口中得到解答。

今日林傲雪对她的态度让她感到奇怪,此时云烟说出的话更让她惊讶,但她却无法从这话语中分析出更多的深意,不由心里有些忐忑着急。

然而云烟话音落下之后,就示意方玉竹跟着进去,方玉竹没能将话问清楚,只好跟在云烟身后,迈步走进玉颜宫里。

方玉竹有些拘谨,走进前厅之后,云烟安排侍女给她看座,然而方玉竹却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该将手脚放在何处。

宁阙语去温习她的功课,屋子里只有云烟和方玉竹。

云烟亲自烫杯沏茶,方玉竹坐在下首,待一杯茶泡好了,云烟将其往方玉竹面前一推,同时开口:

“玉竹。”

方玉竹神情一凛,立即挺直了背脊,应了一声:

“臣在。”

云烟失笑,轻轻摇头:

“你不用如此拘谨,在这玉颜宫,可不以君臣相称。”

方玉竹讷讷地应了一声,但还是下意识地端坐着。

她双手捧着茶杯,且在心中思量,云烟究竟想与她说什么,却忽听云烟言道:

“你可还记得,我第一次教你沏茶?”

方玉竹的眼神柔和下来,她怎会忘,那时候她们还在玉江城,刚被林傲雪救下来不久,林傲雪和云烟将她们待在身边,不仅给她们吃好穿好,还教她们沏茶。

“玉竹记得。”

她的语气没那么僵硬了,态度也变得松缓一些。

云烟微笑着看她,又道:

“那什么时候,你再替我们沏一杯茶?”

方玉竹端着茶杯的手猛然握紧,眼里荡起氤氲的水光,她抬起头看向云烟,目光与云烟对视。

后者温婉又慈爱的神情与方玉竹故去多年的母亲重合在一起,叫方玉竹眼角的泪一下子便涌上眼眶。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她想回答,却不知如何回答。

她哪里有资格为女帝和皇后沏茶,只怕是她辜负了她们太多期待,为自己的不成熟,和随着时间越来越深的贪念而愧疚。

年幼无知的时候,以为拒绝她们的恩惠才是独立而正确的选择,如今,就只能自己咽下这苦果。

但在她想好如何回答云烟这句话之前,云烟却先她一步开口,微笑着说:

“其实,除了你自己,我们从来没有将你当外人看,陛下尊重你的选择,放你去外边自由发展,头几年还好,毕竟女傅府上还有人照看,但你去东域这些年,她时常愁眉不展。”

云烟娓娓道来,从她口中道出的每一句话,都让方玉竹感到震惊。

“前年不是来消息说你出去剿匪受了伤,她夜里在榻上辗转难眠,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就愁白了鬓角,好在之后又有消息传回来说你伤势已经无碍,她这才好一些。”

“你别看她外表风风光光,洒脱得很,但她心里计较的事情可多,她不爱把这些话挂在嘴边,可她不言,你又如何知道她的苦心,每每拿到有关于你的消息,她便常在嘴里念叨,说你这个孩子样样都好,就是不自信,太谦卑,总把自己想得低人一等,这样不好。”

方玉竹已经说不出话来,她努力睁大眼睛,才能尽可能抑制住汹涌在眼眶中的泪水,直到云烟最后一句,她的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玉竹,她等你叫一声母皇,已经等了十年。”

十年前,林傲雪对他说的话还在耳边,她说如果自己不愿和小语一起成为她们的养女,便要彻底斩除和小语之间的关系。

但事实上,林傲雪没有那么做,她不仅给了方玉竹再见小语的机会,还给她的未来铺好了路,让她走得从容又潇洒。

她从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到获得如今这些成就,从她遇见林傲雪的那一天开始,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她所拥有的这些,不管哪一样,都是林傲雪给她的。

她原以为林傲雪是为了小语,却从未想过,原来自己也曾备受期待,那些她曾经主动放弃的,如今愧疚的一切,又都摆在了她面前。

方玉竹眼角的泪越淌越多,但她那一颗习惯了自卑的心,却无法轻易得到解脱。

哪怕她已经感动得泣不成声,她还是下意识地思考,自己有没有资格得到这份眷顾,承担这份期待,她的人生已经经历了太多惊喜,她此刻的决定,又是否会影响小语。

她的嘴唇不住颤抖,眼里流淌着渴望与怯懦,她有多渴求成为这个家里的一员,她便有多害怕自己的存在会影响了小语的未来。

她的脑海一片混乱,一时间,竟理不清思绪,找不到答案。

忽然,有脚步声从屋外传来,林傲雪来了,她眼现惊愕地行至桌前,见方玉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由疑惑地看了一眼云烟,奇怪道: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哭成这样?”

她一边说着,自然而然地从袖口取出一块锦帕替方玉竹擦去脸上的泪。

结果方玉竹因为林傲雪这个动作又想起了刚才云烟对她说的那番话,眼泪哗啦啦往外淌着,怎么都止不住,林傲雪越擦,她脸上的泪就越多。

方玉竹哭得快断气了,云烟朝林傲雪耸了耸肩,脸上的笑容有几分无奈,林傲雪略有些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想必是云烟给方玉竹孩子说了些什么,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云烟接收到林傲雪的眼神,却一点悔改的意思也没有,还朝林傲雪挑了挑眉。

林傲雪无奈,只好走到方玉竹跟前,抬手揽住方玉竹的肩膀,让方玉竹靠进她怀里,嘴里却口是心非地责怪起来:

“唉,什么事情值得这么伤心?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方玉竹再也承受不住,她眷恋这个怀抱,留恋它的温暖,她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林傲雪的衣襟,将脸埋在林傲雪怀里,呜呜咽咽哭得撕心裂肺。

坐在一旁的云烟则斜了斜眼眸,似笑非笑地扫了林傲雪一眼,多年以前,林傲雪碰见伤心事,哭起来可不比方玉竹好到哪里去。

林傲雪装作没看见云烟调侃的目光,她拍了拍方玉竹的肩膀,安抚她的情绪,转头又对云烟问道:

“小语呢?怎么没见着她?”

云烟倒了一杯水给林傲雪递过去,笑着回答:

“哝,听说你回来要查她的功课,这会儿去抱佛脚了。”

林傲雪接过茶水,闻言鼻间哼了一声:

“她早上听说今天放皇榜,一早就没心思看书,我都猜到了她今天肯定没完成任务。”

伏在林傲雪怀里的方玉竹耳尖一动,她原本沉浸在莫大的悲恸之中,忽然因为林傲雪这句话心间颤动起来,她红着眼睛抬起头,眼里写满不可置信。

她心里忐忑又惊喜,却不敢将那点心思表露出来,唯恐自己自作多情。

却听云烟在旁扑哧一声笑了,补充说道:

“那丫头早上花了好些心思打扮,可比前阵子参加宫宴的时候隆重多了。”

方玉竹愣怔着,甚至忘了继续伤心难过。

宁阙语会为了什么事情特意精心打扮呢?加上皇榜和她方玉竹,一切就变得不一样起来。

她可不可以大胆且私心地认为,宁阙语是为了她?

可方才她见宁阙语的时候,对方的态度又让她心里难过又疑惑。

林傲雪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润喉,将茶杯放下之后又抹了一把方玉竹脸上的泪,然后在云烟身侧坐下来,问方玉竹道: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方玉竹才刚哭完,脑子里还晕乎乎的,哪里有什么打算,她面上神情呆滞,愣怔地看着林傲雪和云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林傲雪的问话。

林傲雪见她好像还不在状态,她偏着头想了一下,然后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架,从夹层里面抽出一个小盒子,将其拿在手里走回桌前。

林傲雪将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两份文书,方玉竹认识那两样东西,十年前她曾见过其中一份,是林傲雪收养宁阙语的时候,为宁阙语准备的户籍文书。

那另外一份……

方玉竹心跳如鼓。

林傲雪将另外一份文书在方玉竹面前摊开,不再对她有所隐瞒,言道:

“这两份文书都是十年前就备好的,小语那一份十年前就尘埃落定,但你的这一份,还差最后一道手续。”

方玉竹的目光落在那张泛黄的纸上,眼里又有眼泪要涌了出来。

只差她在那文书上签字,她就将拥有她曾梦中渴求过的所有,身份、地位、权势,以及,妹妹和两位慈母。

林傲雪和云烟,从来都不曾看低她,是她自己看轻了自己,不敢太过贪心。

她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脸上显出难以言喻的挣扎。

林傲雪依旧平静地凝望着她,眼里带着温柔的微笑,说道:

“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若你依旧不愿,我二人自也不会强求。”

十年前,方玉竹只有七岁,她虽然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成熟,但终归保留着孩童的稚嫩,即便自己做出决定,也无法保证日后不会后悔。

林傲雪和云烟很看好这个孩子的心性,便愿意给她一个机会,才许了她十年之约。

如今的方玉竹,再过两个月便满十八,她的思考更加理性成熟,也已经能为自己的未来和人生负责,林傲雪重新将这份文书拿出来,等待方玉竹的决定,不管她想要的是什么,林傲雪都愿意许她一个成全。

方玉竹泪眼汪汪,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打着旋儿,她抿了抿唇,而后站起身来,双膝下跪,伏地叩首,犹犹豫豫地开口:

“陛下,皇后,两位于玉竹大恩,玉竹此生无以为报,但玉竹不欲因一己之私对小语的未来造成影响,玉竹甘愿以臣子的身份为皇室效忠,万死不辞。”

她若签了这份文书,那便意味着,她拥有了传承皇位的资格。

林傲雪对她这般栽培看重,她唯恐自己夺去了本该属于小语的东西,所以她选择克制,选择隐忍,选择按捺内心的渴求,强忍住满心酸楚,拒绝了林傲雪和云烟的好意。

林傲雪和云烟都没显出意外,十年时间,足够她们将方玉竹了解得透透彻彻,知道这个丫头就是如此倔强,死性不改。

云烟与林傲雪对视一眼,最后摇了摇头,既然方玉竹不愿,她们紧赶着也没意思。

林傲雪便将手里的东西收起来,想说此事揭过,往后再也不提,结果旁侧偏厅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方玉竹!”

林傲雪和云烟同时闻声回头,见宁阙语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十五岁年纪的小公主,穿着一身华丽的宫装,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但她横眉竖眼,硬是走出了一股汹汹气势。

方玉竹缩了缩脖子,随后又觉不妥,喉头一滚,胆怯地转头看向宁阙语。

宁阙语红着眼睛来到近前,先朝林傲雪和云烟问了安,转而便瞪着双眼看向方玉竹。

方玉竹被她瞪得浑身一颤,叫宁阙语的气势吓住,面对凶恶的匪徒她都不曾却步,却因为宁阙语的瞪目而瑟瑟发抖。

宁阙语气得小脸儿通红,从刚才云烟与方玉竹谈话那时候起,她就躲在旁边偷听。

虽然自己的小心思被母皇母后扒了个干净,但她也明白方玉竹的性子就是那么拧巴,她又害羞不可能自己开口,还庆幸母皇母后愿帮她一把。

岂料方玉竹这个闷竹子蠢竹子真的太气人了,气到她失了礼数,乱了仪态,顾不得偷听了就急匆匆赶了来,然后瞪眼看着她,怒道:

“你怎么那么自以为是?什么叫不想影响我的未来?谁做储君这件事究竟是母皇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母皇每天批不完的折子成堆成山,你想让我步母皇后尘你就是不安好心!”

方玉竹目瞪口呆,林傲雪和云烟也惊讶地眨了眨眼,随后便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云烟笑着摇了摇头,转头看着林傲雪,促狭地挤了挤眼睛,打趣道:

“你看你把小语逼得多紧,她居然对你那个皇位那么嫌弃。”

林傲雪无奈极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这话传出去恐怕要被天下人笑掉大牙。

在别人眼里尊贵无比,挤破脑袋也得不到的皇位,落在她们这一家子人手上了,居然个个嫌弃,紧赶慢赶地想推出去,生怕那如山一样的担子落在她们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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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说她不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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