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忆
“双双,快来给少爷我捏捏肩!”赵裕扔下包袱,摊在床上,吩咐小侍女说。
双双哼了一声,捡起他扔下的包袱抱在怀里,坐在床边兀自生着闷气。
“双双,听见我说话了吗?”
还是没有回应。
“双双!”
双双勉强嗯了一声。
赵裕翻身坐了起来,“好哇,连少爷的话你也敢不听了,你胆子越发大了啊!”
双双瞪了他一眼,抱着包袱不说话。
“你这是生的什么气?咱们可是省了足足两百文船费,少爷我舍下脸面嘴皮子都说干了,你还在这儿给我摆脸子!”
双双鼓着腮帮子:“你的眼睛都快掉到那家姑娘身上了!”
“哪有这么夸张...”赵裕摸了摸鼻子,而后又忍不住嘿然一笑,“有这么明显?”
双双被他这副模样气到了,“我也没见她比二花好看,少爷你连二花都不喜欢,怎么就偏偏盯着她挪不开眼?”
二花是他们十里八村最好看的姑娘了:下巴尖尖,眼睛又大又圆,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连那些官小姐也没一个比得上。二花挺喜欢她家少爷,偷偷给他们送了好几回糕点,双双想着,要是能天天吃到这么好吃的糕点,二花当她的少夫人也不错。可二花娘瞧不起少爷,双双偷偷听见她说,二花这样的容貌,注定是要当贵人的,少爷一个猎户,配不上二花。为了这番话,双双暗自朝她吐了好几回口水。
好在少爷也不喜欢二花,但今天这位姑娘,还比不上二花好看,少爷怎么就盯着人家不放?
“你不懂,”赵裕回想着傅清颜的容貌,“那位姑娘可不一样,用师傅的话来讲,叫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那种大家闺秀的气质,可不是二花能有的。我要是能娶个这样的媳妇儿,我娘泉下有知,一定会高兴的。”他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后,姿态悠闲。
双双不知道什么叫大家闺秀,可连二花这样漂亮的姑娘都没有这东西,她长得这样一般,就更加不可能有了。
“咱们这样的身家,要娶那样的姑娘,可不容易。”双双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忍不住打击他。
赵裕嘴硬道:“那可不一定,我那个投了军的老爹若是有出息,咱们不就有家底了?”
他摸出一块玉佩,在眼前甩了甩,“希望他不要混得太惨,反而还要我养着他才是。”
双双听他这么说,立刻道:“那咱们能不认他吗?”
她理直气壮:“反正他也没养过你。”要是再养一个吃白饭的,少爷可怎么娶少夫人?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看在我娘的面子上,养着他也不是不行。不过他要是再娶了别人,那咱们就不用管他了。”要不是他娘临死前交代他去长安寻亲,赵裕才不会千里迢迢去人生地不熟的长安。就这一块玉佩,就只知道那个男人投的军队是当今陛下那一支,找不找得到还真是一个问题。
远在长安的皇帝陛下当着一众议事的大臣打了个喷嚏,不知道自己即将要被自己的儿子弃养。
到长安时,正是拂晓时分,天光乍破,傅彦轻声说:“看来今日是个好天气。”
江氏应道:“夫君说的是。”
一家人拿好细软下了船,此来长安山高路远,江氏只拣紧要的东西带了,其它只等到了长安再一一置办。傅家父女最宝贝的藏书,自然也还留在山里。
护城河的水声潺潺,港口早早就有卖苦力的汉子等着主顾的货船,隐隐能听到货郎走街串巷摇铃叫卖。人声嘈杂,其中夹杂着几丝朝露的清新和饭食香味。
傅彦买了几个蒸饼分给妻女,排着队等进城。城里自然更是热闹,傅彦便没有雇车,准备一家人走着去吏部报道,顺道看一看这都城民生。
远处一声呼啸,路上行人纷纷避让,傅彦虽然不解,还是护着妻女避到一旁。
只见一行少年少女锦衣貂裘,纵马而来。
“高秋荻,你今天早上没吃饭吗?跑得这样慢!”少女五官明丽,一身红衣烈烈如火。
旁边和她并驾齐驱的少年肤色微黑,听她这样说,恼怒道:“楚莹,别光动嘴皮子,你且试试能不能跟上我!”
说罢,一扬马鞭,向前奔去。少女一笑,御着马追上去。
傅彦瞧着这群高声谈笑的少年少女,深深皱起了眉头:“闹市纵马,国法何在”
一旁的老者听他这样说,忍不住插嘴:“这些都是跟随陛下打天下的功臣之后,莫说闹市纵马,就是失手打死个把人,那也不过是小事。”
傅彦张口就要说什么,被傅清颜拉住手,他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傅清颜扬起一个浅笑:“我们快些寻个歇脚的地方吧。”
她拉着傅彦离开。抬头间对上酒楼二层男人慵懒的凤目,心中一颤。
“娇娇儿……”傅彦迟疑道,他们何须寻什么歇脚之处,直接去吏部才是。
傅清颜轻叹一声,“既然到了长安,还是谨言慎行为好。爹爹如今一介白衣,有心无力,不如日后真握了权柄再做打算,好过如今一逞口舌之快。”
傅彦哭笑不得:“哪里就至于如此小心了?”
“小心些总是应该的。”江氏却赞同女儿。
傅彦一人说不过她们母女,只能摇摇头继续赶路。
傅清颜想,爹爹太过刚直,做学问自然好,为官却差了几分火候。谁会想到战功赫赫的楚家少主正巧在这酒楼中呢?正是见了他,傅清颜立时阻止了父亲。
难怪上辈子爹爹被陛下授官时遭了武将刁难,原来是当日一番话入了楚家少主的耳!
上辈子无她阻止,爹爹因为闹市纵马一事,和那位老者议论一番,誓要肃清长安风气。
傅清颜心中发寒,原来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问了巡城的禁军,傅彦轻易便找到了吏部所在。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头顶摇摇欲坠的匾额,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新帝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吗?
等进了门,他看着人来人往,比集市还热闹的场面,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这真的是吏部,不是菜市场
“兄台,请问这求贤令……”
抱着一大堆公文的小吏停下脚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那边登记,自会有人带你们去安置!”
傅彦只能艰难带着妻女地穿过人流,找到他刚刚指的位置。
无所事事的小吏接过户籍,瞬间变了神情,他殷勤道:“原来是傅先生,您终于来了!一路上舟车劳顿,真是辛苦了。陛下如今事忙,只能委屈您先在这边儿住下,等等陛下的召见。”
小吏寒暄完,为傅彦做了登记,伸手叫人领着一家人去住的地方。
离开前,傅彦看着吏部人员冗杂,不少人来来往往,乱成一锅粥的样子,有些忧虑。吏部都是这样,可想而知,其它地方更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皇帝的诏令,吏部不得不专门在附近找了几间房子给这些贤士住。好在前朝末帝时,长安许多世家都被祸害了遍,等新帝打进长安,空置的房子许多,吏部尚书才不至于抓瞎。
刚到门前,就看到两个小吏将一个年轻人赶出来。
青年扒着门框,“二位老哥行行好,我和前朝那个什么姜御史都是一个姓,说不准就是一家人呢!”
小吏翻了个白眼:“姜浩,差不多得了啊,你在这儿混吃混喝许多日子,我们还没和你算账呢!快走快走!”若不是有人揭露,他们还不知道竟有人胆敢借着这求贤令冒充御史后人骗吃骗喝。
“都姓姜,指不定八百年前是一家啊——”姜浩笑嘻嘻地同小吏歪缠。
他原是长安本地人,父母早逝,因为他夫妇二人生前与人为善,姜浩得了余荫,受左邻右舍照顾,吃百家饭长大。后来满了十四,也不好意思再上别人家吃喝,便辗转在几家富户做工,这些人家只会收签了卖身契的家仆在府中做事,姜浩自然不肯卖身为奴,所以只能在他们人手不足时卖劳力做短工。
虽然这几年都是战乱,作为都城的长安情况还不算糟。最起码对于姜浩这样的平民,就算饥一顿饱一顿,总算还是活了下来。新帝带着军队打进来,手下在城中掳掠,遭殃的也是那些世家和富户,和他这样的普通人关系不大。
近日他听人说了这求贤令,深觉这是一个蹭饭的好去处,勉强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厚着脸皮来了。没想到还真让他混进去了,这几日姜浩仿佛掉进了米缸的耗子,简直是乐不思蜀,谁知那个王八蛋掀了他的老底,现在好了,要被人赶出去了。
难得有个能吃饱的地方,姜浩当然舍不得走,于是死扒着门框不放。
小吏火了:“你再磨蹭,我们兄弟就拿了你去审一审,看这欺君之罪要判个什么!”
姜浩见小吏这副模样,心知无可转圜,只能讪讪地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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