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回路转
胡/春/华狼狈地站着在,一滴眼泪在下巴处滴落在泥土中后便沉默着,又恢复了往日了无生机的死寂。小夏紧紧搂住顾明朝的脖子,心中惶恐不安不愿让其他人抱她。
一把剑插/在打算偷偷溜走的陈才面前,擦着鼻尖落在地上,冷冽寒光令人战栗。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长丰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面前的人。
“带过来。”密林口的时于归缓过心神,深吸几口气这才走到顾明朝身边,对着长丰说道。她眼底还残留着那道铮亮刀锋,刺得她眼睛发疼,所以视线一直不与掉落在地上的大刀接触。
陈才被长丰提溜着送到时于归面前,他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软着腿跪在几人面前。
“公……公主……”陈才抖抖索索一句话都讲不出来,早已不复平日儒雅的模样,他吓得大脑一片空白,连话都说不出来。
时于归冷冷注视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自己说,还是长丰让你说。”
陈才僵在原地,长丰的剑颤巍巍立在他耳边,昏暗的日光投射在剑锋处,刺得他脸颊生疼。
“我……我,我老母病了……”
陈才是径山脚下小山子村一个率第不中的秀才,同村私塾的老先生被公主选中去径山寺中教书,一月便有三两银子。这个肥差他眼红许久,老母缠绵病榻许久,急需钱财,奈何之前被刷了下去,后来没人推荐进不去径山寺。
直到一日,有一人来家中。
——“这是十两银子,你替我做一件事。”
——“去径山寺杀一个名叫小夏的小孩。”
陈才看着那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在日光下闪着光,鬼迷心窍地点点头。
“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吗?”顾明朝抱着小夏皱眉问道。
陈才摇了摇头。
“长得很斯文贵气,留着八字须,长相倒是极为普通。”陈才也只见过一面,且当时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银子上,对那人只留下微乎其微的印象。
时于归不满意他的答案,眉心簇起,极为不耐地继续说道:“他可有说为什么要杀小夏。”
陈才察觉到公主殿下的心情,瑟瑟发抖,痛哭流涕地干嚎着:“我不知道,我不敢问,这人一看就不简单,我上有老下有小……”
“可你还是为了一己之私把他们置于危险的地方。”时于归冷冷说道。这等买凶杀人之辈自然不会是慈悲心肠,若是陈才被抓,等待他家人的只能是死亡这一条路。陈才不是愚昧无知的村民,他饱读诗书也深知世道险恶,可还是借着为母亲治病的借口,拿下那十两银子。
陈才脸色惨白,连连摇头。
“学堂的先生是我亲手挑的,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没有选你吗?”
一直哆嗦的陈才害怕又期待的抬起头来看着说话的时于归。公主殿下半敛着眉,注视着陈才,淡淡说道:“我听闻你考取功名十年,至今没有成功,家中薄地都是老母与妻子在耕种,赚来的钱全部都供你读书。”
陈才愣愣地看着她,不明白这样一个积极好学的自己为什么最后会没有得公主青睐,时于归见他迷惑的神情,便知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摇了摇头。
长丰讽刺说道:“你口口声声为了你母亲接下这件事情,可在实际中连替你八十高龄的母亲耕地都不愿意。寡廉鲜耻,无情无义。”
一直匍匐在地上的人涨红,他似乎还要狡辩,长丰不耐烦地把他提起来,冷冷说道:“去刑部同我说吧。”
在陈才鬼哭狼嚎被长丰带走的时候,另外一边的胡/春/华一直沉默地站着,低着头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巨兽在黑暗中沉默,阴沉落寞,比之冬日寒风还要凄惨。
一直紧紧抱着顾明朝的小夏原本一直不敢看他,她有些害怕之前看到的老瞎子,可当看到老瞎子眼角的水渍,又忍不住心软。
——老瞎子哭了。
年幼的小孩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哭了,可知道哭的人一定是因为伤心。
——老瞎子在伤心。她想着,心里也有些伤心。
“你要去找他吗?”顾明朝注意到小夏一直用眼角看着胡/春/华,小声附在她耳边说道。
小夏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自以为很小声地在顾明朝耳边说道:“我害怕。”
胡/春/华闻言一僵。
“张武。”顾明朝看着一旁沉默的人,开口说道,“我这样叫你没错吧。”
胡/春/华也就是按理早早死去的张武抬起头来,看着小夏在她害怕的眼眸中移开视线,沙哑着说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你其实早早就露出了很多破绽,只是我们都不认识胡/春/华与张武二人便都没有在意,我知你有异,却不知道你就是你口中死去已久的人。”顾明朝叹气,一个人能独自一人在长安城把身份隐藏得这么好,可见确实如盛潜所说才智双绝。
张武嘶哑地笑着,好似冬日寒鸦在鸣叫,在空旷阴森的密林中回荡。
“是啊,胡/春/华的面具在脸上带久了,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张武捂着脸,自我嘲讽着。他自暴自弃地坐在地上,恢复了平日里的死气沉沉,木着一张脸,“你们想知道什么?”
顾明朝沉默片刻。
“就从你死里逃生去了江南道台州说起吧。”
张武一听台州二字脸上神情龟裂几分,露出怀念又憎恶的神情,他紧咬着牙这才把心中的愤怒不甘压了下去。
张武当年不过八/九岁的小孩,被瞎眼嬷嬷接着是自己孩子的名义保了下来,两人颠沛流离终于回到了嬷嬷的家乡,半大小子饿死老子,张武本就是长身体的年纪,嬷嬷年纪大了,挣不了几个钱,张武便只好学人去乞讨,去偷东西。
那日大雪纷飞,台州是水乡,很少会下这么大的雪,几乎要没过人的脚踝。小张武又冷又饿,在酒楼后门的角落中瑟瑟发抖,他期望酒楼的老板把不要的东西扔出来,可以翻点东西回家给嬷嬷吃,但他今天注定要失望了,这扇大门一直没有打开。
当时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直到一双穿着鹿皮黑靴的人出现在他面前,那人给他吃,给他穿,把嬷嬷接过来照顾,教他读书习武,让他的生活好似一下子就看到了日光。
他说他叫徐有才,路过即是有缘,让张武称他一声义父。
“你信了?”时于归挑眉问道。
张武失笑,好似听到一个笑话嘴角露出讽刺之意:“为什么不信,我当时距离溺死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候,是他给了我一块木板,我自然是感恩戴德。”
顾明朝紧盯着张武,眉头紧皱:“你说他叫什么?徐有才?”
“怎么?顾侍郎认识,他难道跟我说的是真名。”张武嘲笑着。他刻薄又厌恶地想着,别人看着他好似阿猫阿狗,只怪自己愚蠢,当了那条猫和狗。
时于归见顾明朝郑重其事,不由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突然也觉得有些耳熟。
“公主也是见过此人的,当日送请帖的温家幕僚。”顾明朝冷冷说道。
时于归眨眨眼,猛地一拍手。
“是他!他是不是白白净净的,六尺身高,留着八字胡,说话斯斯文文……说起来,他好像没有什么特征一样,有种泯让众人又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张武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时于归,眼底的震惊之色几欲倾斜出来。
时于归愣愣地和他对视一眼,露出怪异的神情,惊讶说道:“不会真的是他吧。”这种说不出具体形容的面容特征,唯一要能说出点什么的,大概就是他寡淡毫无记忆点的样子。
“他竟然说的是真名。”张武喃喃自语,眸中似闪过一道光,但是很快又熄灭下去。
原来……原来,那人也不算太薄情寡义。
“所以是温家派你来的。”时于归摸着下巴说道。
张武强忍着心中翻腾的复杂情绪,心里一会发冷,一会发热,好似在水火不容的地方来回奔波,身体极为疲惫,可精神却是紧绷着。
“不,不是,是王家。他是王家的家生子。”张武喉咙一阵发痒,血腥味在鼻息间弥漫。
“我在台州苦练武艺多年,最后在王家的操控下拿下了天元三年的武状元,被派往鹤原县做了司兵,我接到的第一个命令就是紧接仓口县县令胡/春/华,他们给了我时间地点让我去跟踪他,当日胡/春/华差点暴露,我知道时机来了,便下去救了他。”张武好似一尊木偶,毫无情绪波动,声音低沉沙哑,连呼吸都顺着寒风静了下来。
胡/春/华性格忠厚老实,对人的防备之心极弱,他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和他成了朋友。这样的人是很好交往的,他们不太聪明说以不会算计你,不太谨慎所以不会疑心。
他连说话都太需要,胡/春/华太信任这个突然出现的挚友了,恨不得用一腔热血保护他。
这个故事和之前他说与太子殿下听的没什么区别,在胡/春/华被发现当晚他接到顺水推舟的命令便自告奋勇去顶罪,当时胡/春/华竭力阻止,奈何他铁了心要去,最后在徐有才的帮助下顺利进入杨家核心。
“所以王家早早就知道杨家的不轨之心,可他为什么不自己揭发举报呢?”这两家的关系可不融洽,一个是宫中宠妃,生有尧王殿下,一个是深宫老人,育有荣王殿下,两家冲突并不少。
“他们也想要玄铁石,对吗?”顾明朝轻声说道。他脑海中有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乍一看太过倾世骇俗可细细想来好像也在意料之中。
张武点头:“杨家是真蠢,矿山采量如何都把握不住,任由王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毫无察觉。”
“胡/春/华为何又会死?”
张武看着说话的公主殿下,神情恍惚,逐渐的,痛苦弥漫上他狰狞的脸颊,他好似被人一根根打断骨头,疼得他忍不住蜷缩起来。
“因为我有了异心被发现,所以被放弃了。”张武佝偻着脊背,喘着气说道,“他们把消息放给了杨家,杨家追杀我们,秋实……秋实临死前知道了全部真相,但他还是……为了我,赴死。
——“我其实早就知道一点的,毕竟你这么聪明,这么厉害,怎么好端端和我这般天资愚钝的人成了朋友,这趟路带着我会拖累你的,你一定要好好的,小夏就交给你了。”
——“虽然我不厌恶憎恨你,但是,阳城,我,害怕啊。”
大火映红了他的眼睛,皮肤上灼热的触感依稀就在眼前,热浪吹的他睁不开眼,眼底热意把眼前之人坦然赴死的模样深深印刻在脑海中。
“你将计就计,假装成胡/春/华入了长安城,为什么只揭发杨家,不一同揭发王家?”顾明朝心情起伏,不知是要憎恶此人,还是同情此人。
蛇鼠两端,狼心狗肺,可又幡然醒悟,至情至性。
“我怎么揭露,一张谎话连篇的嘴吗?一副残缺不堪的脸吗?顾侍郎你会信吗?”张武笑说着。
“所以你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躲在这里,任由胡/春/华在冰冷的棺材中无处伸冤吗?”时于归冷冷说道。
张武突然激动起来,他神情哲狰狞,脖颈青筋爆出,怒吼道:“杀他的人是全是滔天的王家,连太子都不能对他们做什么,我不过是一个被人放弃的弃子,我能做什么,我只要照顾好小夏……”他泛红的眼睛看着小夏。
小夏一脸害怕,根本不敢多看,把脸埋在顾明朝的脖颈间,顾明朝伸手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抚着。张武神情一僵,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
“可你今日若是晚来一步……”时于归冷酷说道,“因为你害怕了,你有勇气反抗却没有勇气承担之后的后果,胡/春/华以身救你,你却不敢再往前走一步。你,辜负了他。”
之前他曾说过黑衣人看到小夏就不会杀他,可如今想来,王家今日既然敢动小夏,自然是不忌惮这个幼女的,想来王家后来也明白张武偷梁换柱的做法,一直追着而不杀,一是留他拔了杨家,二是做给其他被王家培养的棋子看此人的下场。
——背叛王家,生不如死。
这种从心理上彻底摧毁一个人的做法,确实是王守仁的风格。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不过是蝼蚁……”张武痛苦的低语道,唇间留下一道血痕。
他能怎么做,王家把他所有路都堵死了,告诉他,你不过是一个废/物,一颗棋子,所有保护你的人都会因你而死。嬷嬷死了,秋实死了,连小夏都差点死了。
“老瞎子!”小夏一看到他流血了,心理顾不得害怕,立马跳出顾明朝的怀抱,扑倒他身边,“呜呜,你不要死啊。”
小夏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吓得仰头大哭起来。
那声音宛若一根绳,在黑暗中吧混沌迷茫的张武牵了出来,让他不得不清醒过来。他伸手摸着小夏的脑袋,痛苦地说道:“对不起。”
小夏哽咽地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呜呜,你不要死,我不害怕你了,呜呜。”
张武看着她的眼睛,第一次见她还是襁褓中的孩子,被胡/春/华细心照顾着,把胡/春/华此人的优缺点学了个遍,索性又比她父亲聪明一些,才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
“小夏是胡/春/华的孩子?”顾明朝轻声问道。
张武把小夏抱在怀里,摇了摇头:“不是,是前任江南道刺史的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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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我姐打了吊瓶,回家有点迟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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