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盐务
顾明朝日夜兼程途径不经过驿站休息,只在野外小憩,原本半月的脚程如今只用了六天就赶到了台州和婺州交界的乐安县,之前他早已和谢书华约定在此处最高的酒楼内汇合。
谢书华脱下钦差服穿着朴素的圆领袍坐在两人约定的茶楼里,茶楼为三层,他坐在第三层靠窗的位置,虽然衣着随意但气度不凡,大冬天转着扇子,心不在焉地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兵役。
“一边去。”谢书华眼角看到一个落魄的声音,眉心簇去,掏出一锭银子,眼睛依旧落在下面。
江南道刚逢大灾,虽然他行雷厉手段要求各州县必须安置灾民,不可随意流窜至街面,同时从乡绅土豪手中‘借’良田,以此来安顿百姓。他巡视过不少地方,各地官吏做的有好有坏,看来乐安县的县令就没有做得很好的那种。
“一锭银子就想打发我。”那人拿起银子笑说着。
谢书华突然扭头看着来人,错愕的嘴角逐渐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眼前之人头发凌乱,衣服灰结,浑身好似从泥疙瘩里钻出来,落魄模样一点都不看出长安城中青年才俊的模样。
“顾……顾明朝!”谢书华不可思议地喊着他的名字,站起生来,啧啧称奇,“是逃难来的嘛?衣服穿着倒是很像。”
顾明朝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在角落中坐下:“江南东道突然戒严,从歆州开始便处处都是王家的人,我为了避免麻烦就做成流/民打扮一路南下。”
谢书华面色严肃,手中扇子握在手中,冷笑:“怪不得,今日乐安县到处都是衙役。钦差卫队还未出江南就敢如此行事。”
“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戒严,不是是否是长安城中有状况,如今孤生一人入江南宛若盲人摸象。”顾明朝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疑惑说道。
两人突然沉默片刻,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质问道:“你的人呢?”两人面面相觑,揭露出错愕之色。
“保护你的黑云卫呢?”
“公主殿下的派来的人呢?”
两人出奇一致地喃喃自语。
“一半去了河南道,一半跟着钦差卫队走了。”谢书华见鬼一般露出惊错之色,不可置信地低语着,只觉得头皮发麻,不详的预感接踵而来。
顾明朝难得露出头疼之色,挣扎着问道:“一个都没留下?”
“一个都没带来?”谢书华同样露出抓狂的神情,垂死问道。
两人再一次相顾无言,同时明白对面之人眼中的意思,各自移开视线默默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时于归抱着大花窝在暖炕上取暖,手边是江南道的盐务资料,临走前顾明朝说的盐字给她留下深刻影响,这几日便找了不少资料来看,细看仔细果然发现了一些问题。
“江南东道人口六百六十一万,可官盐一年上交竟只有六佰万石,台州为沿海州县,竟然只有壹佰万石,去年的江南道巡盐御史上的折子给我找来。”时于归翻到去年的上交的官盐数量时,忍不住皱眉。上首的太子从成堆的奏折中露出抬起头来,对着陈恳点点头,位于陈恳下首的官梁起身退下。
“民间买卖量倒是很高。”时于归翻过下一页,惊讶地说着,“怎么这么多人买官盐不买私盐。”
大英不似前朝制定了苛刻的盐铁官营,立/国之际,高祖定下“与民共之”的盐业开放政策,老百姓与朝廷“共有”盐利,对食盐开采权、经营权的管控也极为放松。
民间有大量盐厂,只是质地多为粗糙,口感不佳,官盐细腻雪白,口感上好,因此价格差异幅度极大,总的来说私盐总是比官盐要来的畅销,只有大户人家和官僚才会选择官盐,一般百姓都是买私盐过日子。
“这些异样去年为何没有指出。”时于归晃了晃案卷示意陈黄门递到太子殿下案前,好奇说着。
去年太子已经代行国事,虽然圣人会最后把关,但一开始就有异样的东西应该会指出才是。
太子面色严肃地看着手中整理归档的案卷,眉心不由皱起。一般案卷整理归档都是需要配合当时的奏折来看的,这个案卷既然当时无意义,可能是因为奏折上说明了情况。
“是当时的少詹士叶长青处理的案子,当时他严明台州一带港口开放,人人入海经商,导致大量农田荒芜,包括盐业在内的产业也停摆许久,官服便借机扩大盐厂,占据了主要地位。”陈恳面不改色地说着,他把当时叶长青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下来,紧接着补充道,“这个现象在几个开放了海岸口的州县并不少见,经商带来的机遇与挑战能让人倾家荡产也可以让人一夜暴富,即使官服有心阻止也挡不住利益的诱惑。当年上交的其他几个州县也是这帮情况,公主不妨看一下,明州,温州,福州,泉州的案卷也是如此,只是没有台州这般严重。”
他娓娓说来,一旁的立春立刻找出这几个州县的档案交到公主手中,时于归放开细细看着,果真是陈恳说的这样。
“可台州这情况也太严重了,私官贩卖比例达二八分,这些地方不过是五五开。”时于归把陈恳说的四个地方全都扫了一遍,提出质疑,“当时官吏入长安述职时若是没有解释,你们怎可这样归案。”
陈恳沉默片刻后说道:“公主有所不知,沿海一带的税所主要来自海运,其实便是盐务,虽是大英施刑无税政令,但官盐横行总是会带来数不尽数的利润,台州乃是新生的海岸口,今日能做到这一步,大抵也会是其余州县的前兆。”
他说的委婉,但时于归听得明白。台州私官比例如此失衡,能走到这一步官家在后面的推动必不可少,毕竟没有人会嫌钱赚的多。再者台州自上而下完全都是王家的人,王家在这个地方施刑这样的一个政策往往无人可挡,只要台州最后成效卓越,其余四州的最后也必定是这个结果。
“当真是目无法纪。”公主殿下扔下案卷,冷冷说道,“王家占据江南道长达百年,高祖为回收兵权,下放盐运到地方本就是便宜了豪强大户,如今任由这头老虎成了嗜血的猛兽。”
“慎言!”太子殿下看着档案,眉眼都不太一样,只是淡淡说道,“子孙不严先祖过,既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折子到了。”少詹士官梁入内恭敬说道。
时于归招招手,折子便递到她眼前,她扫了一眼嘴角泛起冷笑:“倭寇的眼力见可真好,专挑着民间的盐厂下手,再者年年要粮要兵要打倭寇也没见他们立下大功。”
原来折子中严明台州此番情况是因为倭寇日夜来抢,盐厂受损严重,这才导致不少人不再贩卖盐,专心做起了海运。
“原来叶长青是王家的人。”太子殿下摇了摇头。之前东宫曾发现严重的泄密时间,押送老瞎子入东宫的时候,被一伙黑衣人劫持,时于归浑水摸鱼找到了当时的杨家管家,原本以为是杨家人,没想到现在还藏着一个王家,可惜当日叶长青已经被就地正法,没有问出更多的事情。
“传书信,让顾侍郎仔细探查此事。”时庭瑜吩咐道。
“公主,荣王殿下请了王太医去荣王府。”立夏匆匆而来,行礼说道。
时于归眼睛一亮,咧着嘴笑说道:“成了。王太尉爱妻这个名声还是有点用处的,离了他好似一切都顺利不少。”
王守仁和王老夫人的故事至今为人津津乐道,王老夫人年轻时见多了杀戮,年纪大了便一直潜心修道,生平最喜欢去道观住上几日,而长安城没有什么出名的道观。时于归想着王守仁在长安只怕计划不好下手,他太聪明了,一点马脚露出都可以为你牵出一整条线,刚好有想起之前顾侍郎为顾老侯爷冥祭时去的宾州道观,便买通了王府小厮,一点点渗透进去,最后传到老夫人耳边。
依着王太尉的性格,不会放心老妻独自一人去如此远的地方,必定会亲自跟上,到时候一来一回打个时间差,只要计划得手成功祸起萧墙,机智如王守仁也回天无力。
“去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若是高侧妃的事情,便让之前找的人也按计划行事,消息传的慢没事,务必要不经意。”时于归抱着猫,圆眼微眯,一人一猫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
立夏低头退下。
“王家的眼线当真是无孔不入,连温家幕僚都能插/进去,这个徐有才据说在温家十多年了,王家下着好大一部棋,看似不经意往往能掀起巨浪,今日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好叫他们不小瞧我们。”时于归皱皱鼻子不高兴地说着,“我看王守仁眼界之高,看人好似都在嘲讽一般,当真是令人不喜。”
“温家此事需要告知温潮生吗?”时于归摸了摸下巴,看着时庭瑜。
“温家未必没有发现,温潮生也不是好相与的人,只怕是留在眼皮子底下而已。”太子殿下笑着摇了摇头。
“也对,算了,我也先走了,今日约了去顾府和静兰,柳姐姐一起绣喜服的,哎,好辛苦啊。”时于归起身伸了个懒腰,对着时庭瑜促狭地眨眨眼。
时庭瑜这几日已经被时于归挤兑惯了,今日头也不抬怼了回去:“你放心等你成婚,哥哥我从私库中掏出一万两补偿你,现在还不给我滚去绣喜服,莫耽误你哥哥吉时。”
时于归吐吐舌头,兴高采烈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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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以为今日很闲的,没想到早上十点领导打电话来做事情,一直到晚上十点才回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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