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试探
荣王殿下穿着军装,魁梧身姿在冬日军装的映衬下越发壮硕,他手握长剑,不耐烦地站在台阶上,下面站着杀气腾腾的士兵。时于归带来的人把拦在门口不让其进来,两方剑拔弩张气势汹汹。
时于归披着大氅,眉峰似雪带霜,高冷不可直视,她笼着手,站在走廊下观察片刻,这才漫步走了出去,闲庭漫步之神态,好似面对的不是严寒刀逼,而是富丽堂皇的宫殿,一步步踩在积雪上,明明没有发出很大的动静,但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在她身上。
身后卫队长连忙撑伞冲了出去。这雪已经越发大了,不过眨眼间,公主肩膀上便积了一层雪,乌黑发髻上飘着浅淡的雪色,千秋公主不过是穿着普通的青色襦裙披着雪白色大氅,在茫茫大雪映照下,她站在纠结粗壮的红色梅花树下,灼灼其华,令人惊叹。
庭院积了厚厚一层雪,已经没过他人的脚踝,只有她所在的台阶位置,高高送着她,把她与众人隔开,站在梅花之下的位置只有薄薄的雪层,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对峙双方,眉峰冰冷,冷冷说道:“这群小沙弥不懂事就罢了,姜副队你难道也不懂事嘛。孤独园岂是随意冲突的地方,还不收剑。”
被呵斥的姜副队心思灵活一听这话立马勒令属下收了剑,嘲讽地看着对面的人,公主看似再责骂他,可话锋却是对着来意不明的人,毕竟一开始的飞骑军太过嚣张,非要闯寺,这才逼得双方不得不拔剑对峙。
她声音在大雪弥漫的寺庙中格外清晰,甚至还有余音回荡,微微上挑的眉眼似笑非笑地扫过众人,只把众人看的心中发毛,神情发虚,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荣王殿下身上。
“荣王殿下。”她微微颔首示意,“不知是何公务,连飞骑军都调了过来。”
时庭正眯眼看着台阶上的人,半垂的眼睑,不动声色的脸庞,一如既往高高在上的姿态,卫队长谦卑恭敬地为她打伞,大风纷飞,隆冬岁月,一切在她面前都变得渺小,连他都不得不站在她脚下。
“捉拿逃犯。”他掩下心底滋生的嫉妒之情,移开视线僵硬说道。
时于归眉峰微不可闻地一挑,嘴角弯起冰冷的弧度,视线如冬日刀剑冷冽锋利不可直视:“捉拿文书自刑部牵头,大理寺审核,门下省终审,尚书省转交刑部签发给各州县,三日后便是冬至大典,不知何时是什么时候签发的文书。”
“十日前刚在停笔前签的加急文书,由大理寺直接交与门下省签发下去。公主忙着大典之事不知情也是情有可原。”荣王殿下笑说着。
“既然我现在得知了,不如拿上来我看看。”时于归嘴角一挑,皮笑肉不笑地说着,“这逃犯必定不是长安人士吧,不然怎么会在大雪之日跑到径山来,径山地势复杂不说,西郊军共驻扎十八支军/队,哪里能逃得开。”
荣王殿下见时于归步步紧逼,面色阴沉,冷硬回道:“毕竟是公家办事,公主还是避开为好,等我收了寺庙就知道有没有逃犯了。”
时于归脸上笑容一敛,琥珀色眸子在白雪皑皑的天光下闪着锐利光泽,印得她眉眼艳丽,连身后的红色腊梅都黯然失色。
“这是本宫亲设的孤独园,院中俱是老弱病残,荣王殿下不请自来也罢,如今无诏便要搜寺,当真是好不威风。”时于归咄咄逼人,目光直视时庭正,嘲讽冷漠,看得下方的荣王殿下只觉得自己的脸面被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私藏逃犯可是死罪,公主不要执迷不悟。”时庭正咬牙切齿地说着。
时于归寸步不让,冷冷说道:“那边把文书交出来,也好让本宫交给沙弥作些防范。今日你空口白牙说有逃犯就要搜园,他日是不是无缘无故就要进本宫千秋殿。”
此话一出,荣王殿下脸色大变。
千秋殿连圣人亲军都不能随意进出,所有防守力量都是公主殿下自己的人,这话要是传到圣人耳中,只怕对自己更加不喜。
“可有人看到有两个浑身是血的人逃入寺庙。”他咬着牙,按捺下愤怒,才没有立即拔剑出来架在时于归脖颈处。
有些人当真是令人厌恶,好似处处都压在他头上,看不起所有人,天下最好的东西都被送到她面前,偏偏她弃之如敝。
最好的樱桃,最好的梨,最好的绸缎布匹,乃至天下最好的老师、藏书,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只要一出现都会忙不迭送到千秋殿,只要她喜欢那东西便都是她的,即使她不喜欢那东西就是扔了,也不会落到落到别人手中。
他的东西永远都是东宫和千秋殿不要了才轮到他手中,怎么会有人像父皇一样偏心,好似深宫之中只有这两人才是他的儿女,他捧在手心的宝贝。
真是令人厌恶,不甘,愤怒,索性所有的一切都有终结的时候,到时候定要他们生不如死。时庭正满眼杀意。
“是谁?今日本宫不是不能让荣王殿下入寺搜查,只是人或者物总得交出一样来,不让今后是猫是狗都能进孤独园,平白饶了庙中众人清修。”
卫队长只觉气氛不妙,一手撑着伞一手按住剑柄,而时于归敛眉,面上心平气和说道。
时庭正一时间进退两难,他那是真是来追什么逃犯,只是之前追着顾明朝和谢书华来到径山,最后不见踪影,这方圆百里除了这庙便没有其他可以容身之处,顾明朝身受重伤必定是跑不远的,之前士兵碍于这寺庙特殊性一直在四周监控,若是有外人出现便速速拿下,直到今日公主殿下亲至,他才匆匆而来。
“公主,公主,人不能多说,这罪犯画像在此,还请公主过目。”荣王殿下身后,有一副将眼睛一亮,掏出怀中放着的一张纸,谄媚地上前,被姜副队长拦下也不恼,主动把东西交给他,自己重新退到荣王身后。
“从台州逃到长安啊,那可真够远的,半个月的时间,连海捕文书都做成了,门下省如今竟然如此高效果真是国之栋梁啊,既然如此那便请吧。”时于归把手中的纸张轻飘飘扔在地上,任由纷飞白雪掩盖,最后只留下被晕开的黑墨,她后退一步,侧开身子,笑说着。
时庭正一挥手,下面的士兵立马冲了上去,时于归神色不动,宛若雪中看梅,悠闲自在。
“六妹今日怎么来这里了,径山寺大雪封山,极为难走。”时庭正走到时于归身边,态度温和地问着,宛若之前剑拔弩张对视的人不是他一般。
时于归收回视线,淡淡说道:“入冬太快了,庙中不少人病了,让太医来看看。”
“六妹对这些人可真是上心。”时庭正意味深长地说着。
说话间,后面禅房中传来吵闹声,时于归扭头皱眉,对着一旁的姜副队说道:“去看看,都是老人和小孩别惊吓到他们。”
姜副队连连点头,点了五个人一同去后面看看。
“六妹妹不如一同去后面看看。”时庭正笑说着,时于归扫了他一眼,对他的心思心知肚明,无非是觉得飞骑军牢牢把守径山寺,寺庙里的人插翅难飞。
时于归到方丈禅室时,里面已经哭声一片,一一懵懂无知的模样,哭得上气不接下去,李依心疼地抱着她直掉眼泪。
“怎么回事?”她站在门口看着屋内乱成一团,蒲团乱飞,李依抱着一一坐在地上,太医被了缘扶着,手撑着腰大声呻/吟着,其余几个年长的病人气势汹汹坐在床上咒骂着。几个飞骑军被姜副队踩在脚下,嘴里骂咧咧。姜副队一看到公主来了,立刻机灵地让人把他们嘴巴堵上。
小夏一把冲过来抱住公主大腿,大声告状道:“他们冲进来把药打翻了,还吓到一一了,好过分,还退了太医伯伯一下,药没了,我们会不会死啊。”她说着说着就露出豆大的眼泪,可怜兮兮。
时于归眼角看着时庭正,抬抬下巴,示意道:“不过如此大的地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好威风啊,不知是哪个营的。”
“他们是坏蛋。”
“呜呜呜呜。”
几个小孩的哭声交织在一起,越发响亮,几乎要掀了屋顶才肯罢休。两个被压着飞骑军的人呜呜了半天,时庭正脸色一沉,大声呵斥道:“混账东西,还不给我滚。”
姜副队立马一手拖一个把两人扔到雪地上。
“都是莽撞的汉子,也是为了追查逃犯,稳定庙中安全,各位都有得罪了。”时庭正彬彬有礼地说着。
小夏呸了一声,毫不留情大声说道:“不安好心,大尾巴狼,不要脸,都是你,你要赔。”
时庭正恶狠狠地盯着小夏,小夏躲在时于归腿后,瞪着大眼睛回瞪着他,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时于归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夏非常给面子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赔,自然赔,不过赔之前要问个问题,回答了才给你。”时庭正按捺下杀/人的心情,和颜悦色地说道。
小夏看了一眼时于归,大人模样地皱起眉头。
“最近有没有你认识的人来寺庙啊。”他笑问着。顾明朝时常出入径山寺,人缘极好,小孩子都认识,他旁敲侧击总能从小孩口中问出什么。
小夏紧紧抱着时于归,眨眨眼,点点头。
“那是谁呢?”时庭正闻言,笑容加深,循循善诱。
小夏抬起头来,天真说道:“公主啊。雪这么大,除了公主哪还有其他人上山看我们,还有你哦,虽然我不认识你。”
时于归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嗔怒道:“病了就好好躺着。”她扭头看向脸色不虞的时庭正,说道,“看也看了,翻也翻了,若是没搜出什么就让飞骑军早些离开,这种日子可没人愿意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这位娘子怎么抱着小孩不起来。”时庭正看到坐在地上的人,突然开口说道。
李依红着眼呸了一声,抱着一一又开始哭,一一看她哭也咧嘴哭,她一哭剩下的三个小孩也张嘴大哭,一时间房间内更加热闹。
“李婶婶刚才被你的人推到了,还打到一一了,他们太过分了。”小夏义愤填膺,“摔倒了,很疼。”
“那扶起来吧,地上多冷。”他刚说完身后的人就要强制上前拉起李依,李依不肯哭得越发伤心。
时于归看着李依坐的位置,正是通往地下洞穴的位置,见那些人故意重重拆在周围地面上,眉心簇起。
“啧啧,今日这事传出去想什么话,这么多男子欺负一个弱女子,可不丢皇家脸面。”外面传来一声嘲讽声,时于归扭头,便看到大长公主被四个如花美男簇拥着走了过来。
她穿着艳红色长裙,乌发如云,摇曳生姿,把小夏看的一愣一愣的。
“姑姑。”时于归惊讶喊道。
“你说你去送个太医,送到现在都还没回来,等得我好苦啊。”惠大长公主走到时于归面前正要搂着她,只觉得腿边有异物,低头一看,正好和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撞上,再看着那张鼻涕眼泪交织的小脸,面露嫌弃之色,“好生丑的猴,如墨抱走。”
身后一名月白长衫的人笑脸盈盈地上前,低声说道:“得罪了。”说完就一把把小夏抱起来,小夏没见过比顾侍郎还好看的人,他眉眼一笑,外面的大雪都不觉得冷了。
“还不放手,到底男女有别,人家护女心切你们倒是一上来就动作粗鲁,可不愿别人反抗了,如玉扶起这位娘子。”
这次上前的人穿着湛蓝色长袍,不似如墨一般温润,脸上挂着爽朗热情的笑,动作利索,一手一个士兵,把他们桎梏李依的手轻轻捏开,脸上笑嘻嘻地说着:“这位娘子这般好看,可别再哭了。”他温柔地扶起李依,又捏了捏她怀中一一的脸,一一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长公主,这小孩真可爱。”他扭头笑说着,眼睛亮晶晶,当真是如玉般耀眼。
小夏张大嘴巴看着大长公主身后四个男子,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擦擦脸,僵硬地坐在他手臂上。如墨单手抱住她,掏出一块手帕,动作柔和地替她擦擦脸。
“都好了吗,好了就走吧,占着人破庙做什么,哪有长安城好看。”惠大长公主扫了两人说道。
时庭正看向时于归,没想到时于归点点头:“本就是送个人啦,没想到遇上这些事情,那边走吧。”她牵着惠大长公主的手率先走了出去。时庭正站在后面惊疑不定,又看了下捂着手的两个士兵,见他们摇了摇头,只好甩袖跟上。
“公主,你救过一一姓名,我为公主做了几双鞋垫,都是千层垫的,希望公主不要嫌弃。”李依最后抱着一一追到山门口,小声羞涩的说着。
时于归见她拿着一个布袋站在那里,上前说道:“是一一吉人自有天象。”她接过包裹扔给一旁的卫队长,卫队长一把抓住,动作轻盈。
时庭正眯眼看着。
时于归抱着穿的严严实实,圆滚滚的一一,颠了颠说道:“又重了不少。”一一咧嘴笑着,黏黏糊糊地亲了她一口,时于归动作一僵,火速把人塞回去,冷静说道,“天冷,赶紧回去吧。”
李依抿唇笑了笑,抱着一一,牵着跑出来的小夏重新回了寺庙,小夏领走前还一直盯着大长公主和她身后的四个男子。
惠大长公主面露打趣之色:“这么怕小孩,以后自己的小孩怎么办呢。”
时于归义正言辞地说着:“没有怕小孩,我怎么可能会怕小孩,我怕什么小孩。”
“这个小娘子倒是体贴,还送了鞋垫。”时庭正骑上马前,阴阳怪气地说着。他视线黏在卫队长手上的包裹,视线灼灼。
他也不知道到底江南道到底丢了什么东西,只知道外祖父突然打道回长安,命他严查顾明朝和谢书华下落,甚至连藏在西郊军营的飞骑军都用上了,可见东西极为重要。
“怎么,怀疑送的东西不是鞋垫,罢了,打开给荣王殿下瞧瞧。”时于归笼着袖子冷笑着。
卫队长立马打开包裹,高高举起,露出里面的十双鞋垫。鞋垫整整齐齐地码着,边角紧密,可见纳得格外用心。
时庭正见真是鞋垫,露出不屑的笑来,高傲说道:“果真是拿不出手的小玩意。”
时于归握紧袖中的东西,坐在马车内,看着外面高头大马上的人,冷笑道:“东西拿不出手就算了,最怕人拿不出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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