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险
元神飘荡三日,白韵再次有了脚踏实地之感,只是眼前情势却容不得她多做感慨。洞外红光频频闪过,攻击落在外界禁制之上,引得地面微颤,灼烫气息汹涌来袭,似无形的燎原之火,寸寸逼近。她已能察觉,禁制危在旦夕。
“去,拿出你的本事来,替我拦住他!”
脑中忽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正是先前她在神识虚空中所听到的声音。白韵想起那个搂着自己脖颈不肯松手的婴孩,心中已有计较——这人的元神似正处于虚弱状态,无法控制躯壳,所以躲在此地闭关,外边那人必是他的对头,不知如何竟寻到此地。
轰——
灼烫气流伴随着砂砾同时滚入洞府,那砂砾来若流星,自她眼下这躯壳四周划过,她顿觉四肢几处灼热刺疼钻心而来,竟是皮肤被那砂砾划破。白韵已无暇多想,她与这具躯壳之主已是一根绳上蚂蚱,少不得全力以付,先将眼前危势对付过去再言其他。
她挣动手脚,缚在身上的蛛丝自动断开,她自蛛网上落下——男人的躯体高大健硕充满力量,她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受到这躯体经脉内流转的深厚灵气,只一个刹那时间,她已判断出,这躯壳的修为,比自己原身高了不知几倍。
她看了眼手,那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掌中不见一茧,只在她握紧之时浮起几段青筋,她随手掐诀在掌中聚起灵气,那灵气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盘结成团,看得她既惊又喜。
大能者的境界,委实骇人。
也不知她有生之年可能修到这般境界?从未领略过的滋味充斥心房,忽叫她升起几分莫名澎湃。
洞外云雷大作,轰声不歇,随着一道迅如疾电的红光闪过,岌岌可危的禁制终于彻底破碎,有道红影飞至洞府之前,纵声长笑。
“我看你还能再躲到哪里去!受死吧!”随着他的戾语,洞口红光化作五股赤蛇,缠游入内。
脑中这身躯主人的声音不再响起,白韵拭去脸颊上一道血痕,凌空腾起,将适才聚起的灵气结作师门雷光印,以六成功力打出。青印在身前数丈处与对方的攻击撞上,青红二光炸起,晃花人眼,洞外隐约传来对方“咦”的一声,似有惊诧骇然。
这雷光印乃是无相剑宗入门必修之术,别看只是基础功法,到底是正统之学,兼之这躯壳修为非比寻常,她施展出来威力自不容小觑,这第一招交手竟是不相上下。
“你这鼠辈竟敢趁本尊闭关之机出手偷袭,本尊瞧你才是活腻了!该受死之人是你!”她眯眯眼眸,自忖这个境界的修士应该拿出的狂妄姿态,装腔作势地开口,手上攻击却没给对方反应机会,再度结出雷光印打出。
那人被骂“鼠辈”,气得冷哼一声,手中掐诀挥出红电迎上。青红二光再度撞上,这回却不像上次那般顺利,红光大涨吞噬青光,疾冲至白韵身前,白韵大惊,朝旁一跃堪堪避过,转头一看,衣袂却被烧去一块。
“哈哈哈!”那人得意而笑,手里攻击不断。
白韵被源源不歇的红电逼得在洞中上窜下跳,境界之差到底不是光靠力量就能补足的。
“呵。”脑中一声细笑,也不知他在笑谁。
“你还笑?!”白韵顾不上规矩,怒道。
“他在试探洞内虚实而已,你想个法子引他入内,用法宝!”声音仍旧显得冷静。
随着他的话,一物浮于白韵身前。
————
三尺高的六角垂铃塔散发出凛冽寒气,其中似有幽蓝火焰熊熊而烧,可那幽焰非但没有散发半点热度,反倒有刺骨寒意隔空而来。
“这……”白韵眉头顿蹙,脱口道,“幽冥冰焰?”
冰焰乃鬼域之物,源自地底三十六层,她曾在万仞山的藏书《万华奇物录》中看到过,此火能焚形神,不惧风雷水,是为万华鬼宝前十。
“小丫头,你年纪轻轻,见识倒广。”男人淡道,“这洞中已布下塔阵,你手中之物便是阵眼,只消他踏入此洞,便如入塔。”
白韵看着塔中窜动不安的焰苗,有霎那犹豫。此火可焚形神,她与那人无怨无仇,真要痛下杀手?便只这瞬间功夫,红电刺来,她不及闪避,被刺中肩头。她“嘶”了声,只觉一阵钻心地疼。
这躯壳的原主忽“嗤”地冷笑:“心软?妇人之仁。今日乃他下杀手在前,你我不过为求自保,你在犹豫什么?果然是万仞山那些迂腐之辈教出来的徒弟。”这不止看透她的心思,甚至看出她的来历。
白韵心头大惊,只是外间攻击又至,性命倏关之际,她已无暇多顾,本能地祭起六角垂铃塔,却道:“只会躲在暗处耍嘴皮子算什么能耐,有胆便现身一搏,别做那缩头乌龟!”
清润男声朗朗而语,一句“缩头乌龟”激得外界那人跳脚:“现在做缩头乌龟的人是你!你给老子出来!”
“是啊!我是缩头乌龟,有本事你进来!”白韵不断腾跃避过那人攻击,绞尽脑汁地想骂人的话,奈何她长于名门,自小循规蹈矩,腹中骂人词汇太少,想来想去也只两三句颠来倒去地骂,“我是缩头乌龟,你是无胆鼠辈,咱两倒是一对儿!你只管在外头嚷嚷,我不会出去见你这只大老鼠,你只管叫,叫破天也没用!”
“……”这躯壳的原主在元神虚空中被噎得无语。她那话可不止骂他对头,顶着他的肉身说自己是乌龟,可不就是指桑骂槐骂他本人?
“我呸!谁跟你这缩头龟是一对?”外边的人怒极反静,心道这对头素来诡计多端,手段狠辣,断不会躲在洞中只避不出,除非……是真的重伤闭关,正拖延时间。如是想着,他腾空而起,双手化作无数虚影,陡发大招。
百余红电群涌而入,似滔天大火。石洞被红芒涨满,只闻得几声轰然落石响动,一声闷哼传出,显是洞中之人被他的攻击所伤。他面上大喜,纵身入内,可才至洞口处,他便觉幽寒之气袭来,洞内景象竟换作六角塔笼,幽焰四起。他惊骇非常,朝前望去,只见洞正中的青袍男人正双手奉塔,气息急促地看着他。
中计了。
一念闪过,却已晚矣。
他眼神数变,人如困兽难以动弹,幽焰熊熊而至,未近身已叫元神颤抖,他怒喝:“我定要将你挫骨扬灰!”语毕掌中祭起九瓣仙莲,他面露不舍,却咬咬牙纵身跳入仙莲。莲瓣合拢成莲蕾,直冲白韵。
“佛仙莲?快退。”白韵脑中响起那人惊语。
那仙莲仙气氤氲,非比凡宝,白韵闻言已弃了垂铃塔阵,朝外掠逃。莲蕾飞至洞门外已被寒焰烧作灰烬,但到底助他逃过一劫。失了这保命之宝,他怒焰大炽,双手化出厉爪,朝前面的白韵抓去。
脑中再无提醒响起,身后厉爪直逼背心,白韵无法,断然转身,拈指掐诀。只闻巨雷响彻天际,满天沉云间数道电光如乱蛇窜过。红衣修士骤然停步,惊骇地看着天:“这是……”
白韵不语,只将元神紧凝,拼尽所有灵气,天雷轰然而落,她身后现千柄长剑,随她掐诀竟汇成一柄巨剑,滔天威压如山峦压去。
“无相剑诀?”对方已然认出。
白韵感受着那股庞大强悍的天地之力,昔日种种再度浮现心头,万仞山间两百年点滴过心,终都归于寂灭。这是无相剑诀第六重,万剑归一。以她的修为,原至多施展到无相剑诀第三重,而即使是她师父,无相老祖谢冷月,也仅能施展到第七重而已。
只不过,这怕是她最后一次施展无相剑诀了。
时已晚矣,她元神将散,有生之年,她能亲自施展无相剑诀之大威,虽说是借他人之躯,却也死前无憾。
巨剑劈天裂地,破空而去。红衣修士修为虽高,仓促之下却来不及逃开,只能硬扛。
红光于半空炸开,巨剑撞上,毁灭般的气息四扩,石林内轰声不绝,竟是大小石山被轰得粉碎。
也不知多久,这阵可怕的爆炸才渐渐平静。
天色已暗,星斗满空。
元神之力已竭,白韵再难支撑,迷迷糊糊地看到红衣修士自乱石堆中爬起,步步逼来,她已无能为力。
眼前一花,她再度化回元神灵体,跌入这躯壳主人的神识虚空内,苍穹无底,她也不知自己会落到何处。
正神思恍惚,落势骤止。
有人以臂揽腰接下了她。
她轻飘飘挂在对方臂弯上,半倚于他怀内。男婴不再,这虚空主人真身已出,她却只瞧得青白衣襟与一方线条凛冽的下颌。
“他……”白韵伸手指向虚空。
虚空幻化出外界之象,红衣修士已然聚灵掐诀再度攻来。
男人轻轻一哼,不以为意地甩袖而出,白韵便见外界红衣修士被一股庞大罡风撞飞。红衣修士吐了两口血,骇然看着气场全改的男人,眼神闪了闪,当机立断返身逃离,不再恋战。
“你元神离体已达三日?”男人略低头,看着挂在臂弯上已呈半透明的元神灵体,沉敛的声音,似万仞山清晨早课时响起的箜篌低响。
白韵仍未瞧见他的模样,眼前光亮逐渐消失,答不出声。
这是元神湮灭的前兆。
男人想了想,道:“算你命不该绝,遇到的是我,换个人,你这小魂便不保了。”
自大的口吻,骄妄的语气。
他抬手捏起她下巴,又道:“还敢骂我缩头乌龟?真是不知死活。”
白韵浑浑噩噩,只能任其摆布,好在对方也无意多责,两句话过后,他便自额间拈出一星光点,按入白韵眉心。暖意霎那间包裹了她麻木冰冷的元神,她周身一震,发现渐渐透明的灵体又恢复原样。
“不知尊上何人?”白韵摸着自己眉心问他。能锁灵的大能者,整个万华趋指可数。
“你不必问我名讳。我们萍水相逢,你助我脱险,我应承赠你复生,交易罢了。做完你这买卖,我们两清。”他语带三分尖锐,毫无客套。
白韵蹙蹙眉,费力仰头,想要将他模样看清,却只听他冷然一语:“出去吧。”
苍穹再转,她被他从元神虚空中驱逐,离开之前,只得见一双狭长凤目,金黑二瞳,异色交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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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韵元神化作青光自他额间飞出,还不待飞远,便被他掐指拈回。
他将青光置于掌间,以指逗弄片刻,忽拈着她那缕元神一抖,将她化作青戒,牢牢圈在他右手尾指之上。
白韵被他连番逗弄折腾得头晕眼花,正要说话,却听他笑道:“让你骂我缩头乌龟!”
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白韵气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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