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劫(6)
苏小淮心头一颤,耳朵被他吼得铮铮作响,抬眸一望,便是看见了他的怒容。
她眼睛一润,抬手去揉耳朵,作势委屈巴巴地道:“陛下这么大声吼我作甚……”
阙千弈哽住。
他好些日子没有见她,心里本就有些惦念着。而眼下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一时间心头更软,不想竟是忘了话。
这家伙……
四周包围的结界流动着五彩的光亮,一闪一闪的,硬是将他闪得回过了神来。
望着五光十色的结界,阙千弈便知眼下不是教训她的时候,只得叹了一口气,松开了紧搂着她的手,望四处看了一看。
苏小淮本是等着他说话的,却不想等了片刻却见他只叹了气,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她遂便也收拾好了心思,跟着左右打量了起来。
只见他二人虽是感觉自己及地站着,但足下却无有实物,像是踩在了半空中一般。那巨网已然闭合,再无缝隙可寻,西面八方皆是五色流光,说不上好看,倒反是晃眼,晃得她有些难受。
苏小淮自身虽是修为不浅,但总得说也不过只是一只活了上千年的狐妖而已,对这些天界来的神仙等诸人诸事,总免不得有一种敬畏的心情。眼下她又穿进了魔族人的身体里,自然更是对这般拿捏不准的情境感到不安。
她往阙千弈靠了一步,暗搓搓地揪住了他的袖摆,探头探脑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阙千弈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脸色一缓,一反常态地耐心给她解释道:“这是上古的束魔阵,以施术者的神识为网,可以困魔,亦可灭魔。”
苏小淮听罢心里一紧,她会的术法虽然不算多,也没听过这劳什子的束魔阵,但既是能以神识为网,那想必这阵法是决计不会弱的——如此一想,她顿时便觉自己浑身不怎的舒坦起来。
她忙问阙千弈道:“既是如此,那要怎样才能破开此阵?”
阙千弈左手负去身后,云淡风轻道:“破不开。”
苏小淮哽了一下:“那我们该怎么办……”
阙千弈睨了她一眼,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淡道:“谁叫你要跟进来。”
苏小淮撅嘴嘟哝道:“我又不是因为想进来才进来的……”
阙千弈望着她这愤懑不平的小模样,嘴角微扬,解释道:“此网以神识为线,以攻心为上,它困魔灭魔的关键所在,便是寻到魔的贪欲与执念,并对此施以惑术,遂能教魔心自毁,与你那媚术倒是有些相像——”
“一个大男人媚大男人?”苏小淮挑眉,想到方才神将虎背熊腰的模样,忍不住接了一嘴。
阙千弈脸色一黑,剜了她一眼。
苏小淮:“咳,您继续……”
“若要出阵,就须得静心与施术者相耗。魔若受执念所扰,施术者的能力便能得增盈,反之则反。待耗到那人撑不住了,这阵法自然就开了。只不过——”阙千弈边说着,边抚了衣摆,席地而坐,说话间眸中泛出些许冷光,“为魔者,倒是难得见没有执念的。”
苏小淮想着他说的话,只觉很有道理,往往只有心存执念又存贪欲之人物,遂才会堕而化魔,而若是心里干净得什么都不在乎,那早就佛了,也不至于被人关进这个网里。只能说,这一招束魔阵真真是名副其实,正是为了魔物量身打造的东西……不过,倒还有她这样的例外。
她本是妖物,美其名曰妖精,从小吸食灵气长大,修习仙法,虽谈不上心思纯净无暇,但也不至于像魔物那般心境扭曲。她现在只不过是有一具魔族人的身躯罢了,神魂却是不为所动,想来她要想耗出去,只消倍加小心些,应当无碍。
只是……
苏小淮忍不住将目光落去了阙千弈的身上。她虽是猜他就是上衍,但见他这副模样,想必是只袭承了魔君阙千弈的记忆,便算是大半个土生土长的魔族人。既是如此,他定然会有自己的贪欲与执念——这样的话,她该怎么把他给带出去啊?
阙千弈兀自打坐着,不知眼前这人心里的弯弯道道。他只一抬眸,见她还傻呆呆地站着走神,凌厉的眉眼和缓些许,对她一扬下巴道:“坐。”
“啊?喔……”苏小淮回过神来,依他所言,在他对面抱膝坐了下来。待坐下之后,便见他闭了眼,调匀了呼吸,倒像是僧人入定。
苏小淮把下巴搁在了膝盖上,歪着脑袋看他,边瞧着边觉得蠢蠢欲动。虽说每一世里,他的样貌都有些许变动,然眉宇之间的气魄,却是教她觉得始终如一。
他每一世都生得这么好看,可谓是饱了她眼福。
不过,纵使他生而平凡,样貌朴素,却只要是他的话,她许是还会——
阙千弈蓦地睁眼,深邃含光的紫眸令她心头一搐,忘记了眨眼。
只见他略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的眼睛,问道:“……你一直看着我作甚?”
苏小淮顿了一下,这才缓过神来,无赖一般笑吟吟地道:“怎得?脸不就是摆出来给人看的,我看看都不行?”
阙千弈没好气地乜了她一眼,提点道:“你且将心静下来,莫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苏小淮努努嘴,暗道她心静着呢,毕竟她又不是魔,倒反是他的状态教她觉得担心。
苏小淮听话地安静了许久,盯着结界上的流光看。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四周什么变动都没有,五彩缤纷的光芒不知疲倦地流动着,越是流动,速度便变得越加缓慢,到最终便像是静水一般,几不见有流动的。
苏小淮上下眼皮直打架,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
“莫睡。”阙千弈睁眼,与她道。
她揉了揉眼睛,不满地嘟哝道:“过分……”
阙千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若是睡了,识海会更容易被这阵法侵入。”
苏小淮委屈道:“可是……这样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真的很无趣呀——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上多久?”
“以施术者的修为为阈。”阙千弈答道。
“你怎得知道得这么清楚?”苏小淮好奇道。
这毕竟是天界的术法,一直以来想必是用去对抗魔界之人的。看阙千语的记忆,他们这个异界中的魔族人倒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术法。
阙千弈眸色几不可见地变动了一下,淡道:“许是因为朕博闻强识吧。”
苏小淮:“……”
呜哇!这人脸皮好像变厚了。
苏小淮继续抱着膝盖盯着他看。只觉自己待在他身边,就容易觉得安心,一安心,她就容易犯困——不知道聊聊天可还行?
她想了想道:“陛下,若是有执念和贪欲,当真会触动这阵法么?”
阙千弈看了她一眼,轻道:“不知。”
苏小淮:“诶?”
阙千弈笑道:“只是听闻罢了,我又不曾进来过。”
苏小淮:“……”
阙千弈见她这无言以对的反应,眉眼一柔:“怎得了?”
“嗯,我只是在想,陛下既是身为魔君,想来执念和贪欲都该不浅吧?”说着,苏小淮一歪脑袋,笑着打趣起来,“咿呀,这可如何是好,到时候我先出去了,陛下还留在这儿——”
话说一半,苏小淮便见他正平平地盯着自己看。他面上波澜不兴,那目光却莫名看得她有些怵得慌。
她哽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哪句话挑战了他的尊严,正想着要说什么来挽救一下他们的友谊,免得他把自己给抛在这个鬼地方,却不想他一敛眸,沉声道:“执念,委实不浅。”
苏小淮一怔,就见他睨望过来,半是认真、半是随意地笑道:“贪欲便罢了,只消见她过得好,就算好吧。”
他?她?!
苏小淮顿时只觉心里一堵,不甚舒坦。她憋了憋,还是忍不住试探问道:“敢问这个‘她’,是何许人也呐?”
阙千弈听罢挑眉,似笑非笑道:“朕又为何要说与你知?”
她撅嘴:“我还不是怕你执念太深,到头来连累了我怎么办?你若与我说说,我兴许还能帮你开解开解不是。”
阙千弈失笑,摇头道:“不会连累你的,你且安心便是。”
苏小淮不服气道:“你不是说那执念很深呢么?”
“嗯,”他低笑,望过来的眸光深邃如渊,“很深。深得兴许能让这执念,变得不那么深。”
那一瞬,她只觉被他的目光锁住,落进他的网里,顷刻间血液僵滞,整个人再也无法动弹。
还没琢磨清楚他这话是怎么个意思,苏小淮本想再问,却不想刚一张口,便见四周的流光猝然间诡谬地变化起来。
苏小淮只觉不安,忙向阙千弈看去,眼前的他依旧坐着,见她如此,面色刚有了些许变动,他整个人连带着他所处的位置就像是被什么给吸过去了一样,飞快地离她远去。
她登时慌了,挣扎着向前扑去:“阙千弈!”自己却像是被什么给牢牢禁锢在了原地。
不过眨眼功夫,阙千弈便彻底消失在她视野所能触及的范围之内。
四周的景色刹那间变动了起来,原本明亮的流光混杂在一团,愈搅愈浑,愈搅愈黑。苏小淮调整了一下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必须记住,她现在正在阵法里。眼下这阵法有所变换,那便一定是她方才不慎叫心里的什么情绪启发了这阵法。
只要她能把心静下来,就能化解。
苏小淮深呼吸了数回,便见眼前的混沌化了开去。她正有些心喜,不想抬眼却见面前的场景,竟是莫名的熟悉。
她僵了一下,只见她正立在上一个异界的福宸殿里,身上穿着那日宁徽妍与萧庭燎要将大婚时穿的正红色婚衣。
苏小淮倒有些讶然了。
不想自己上个异界的记忆还能被这阵法给甄别出来,真不愧是天界的术法。
她啧啧感叹了两句,便熟门熟路地在宫殿里走动起来。
寝宫里没有侍者,空无一人。她又往偏殿走去,这是萧庭燎曾住的地方。
她走到门前,心跳忍不住急促几分。她暗啐自己一声,却又眉眼柔和。
不想,宁徽妍的心思,对她的影响倒是颇深。
推门进去,便见眼前立着一个身着婚衣的男子,红烛光亮一洒,柔和了他眉眼本是凌厉的轮廓。
“你来了。”他笑开,温柔如水的目光望向她。
苏小淮心念一动,明知这是虚幻,又忍不住上前。
却不想刚走出一步,一道红色的身影越过她向萧庭燎小跑而去,他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随着那女子的跑动而挪移。
那女子一头扎进他的怀抱里,他将她轻柔地抱住,眉眼俱是笑意。
她听他对那个女子唤道:“小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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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千弈:“九哥,不好意思,这里是我的主场,请你出去。”
萧庭燎:“???十弟,我不是我没有别误会。[躺中.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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