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

正文完

魔宫政殿,烛火幽明,冷香袅袅。

书案后那一人坐在銮座上,一袭黑袍,神色清冷,执册在看。

“陛下。”左使谬百生双手捧着一摞案卷走近前来,搁在了书案上,恭敬道,“陛下,魔界使节来信了,促陛下再起兵事。只是……已经过了半个月了,天界至今仍未撤兵,似是在找那位神君……”

“嗯。”阙千弈应了一声,搁下册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谬百生目光游移,想打量又不敢打量地在阙千弈的脸上瞟了几眼,进言道:“陛下……陛下既已知道那神君的去处,为何不趁早下手?若是待神兵们寻到了那神君,我族之胜算只怕是要……”

穆百生犹豫望去,只见阙千弈兀自饮茶,那双紫眸中没有丝毫波澜。

许久,阙千弈搁盏道:“那神君之事,不必你过问,退下吧。”

谬百生瑟缩一下,躬身道:“是。”

随着殿门一合,阙千弈面色一松,显露出几分疲态。他靠去了椅背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谬百生的担心,他知道,魔界的催促,他亦知道。

可他知道的,不仅仅是如此。

他再清楚不过,天界的神兵们就算是找到了上衍,他们也不会再对魔界入侵作什么过多的干涉,因为他们上一次的撤兵,就是因着收到了天道的指令,而这一次的下界,仅仅只是为寻上衍而来。

然而,这对魔界吞噬此界的最大的障碍,不是别人,正是上衍。

这一切,他都知道,知道得一清二楚。

因为,这就是他的过去。

经过这数月时光,他大抵想明白了,天道将他安排回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年,他仍是上衍神君之时,魔界借此界魔族之力,开始入侵这个异界。见此浩劫,天界自然不会坐视不理,遂将他与数名神将派下,以清剿魔族。

却不想,战事正当关键之时,天道突然显露天机,只道是此界根基已坏,命数将尽,不必诸位神君们费力再救。见此天机,天界诸上神经过一番商议之后,决定撤兵,而他却是在那个当口被魔族围困,更与魔君打得两败俱伤,遂是未能得令,昏迷在了灵域里,之后……

被她给捡了回去。

思及此,阙千弈敛眸,神情难辨。虽说这一次有他这个变数,但异界命数的总体走势却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动。她虽已变成了魔族之人,却还是救下了上衍,让过去他能得将这个异界救下——

只是这一次,他不能如她所愿了。

这是天道为他安排的最后一劫。天道让他回到这个过去,以另外一个身份,去弥补他曾犯下的过错。

这个异界,不是不必救,而是他根本就不该救。

当年,他得她妖丹相救,未及待她醒来,神将们便找到了他,传天帝之令,请他与他们一起撤回天界。

却也正是那时,魔界之门大开,妖魔大肆入侵。

他在既得天帝的命令下,固执退魔,违逆天命,擅自篡改了这个世界的命数,遂为天道所罚,下界渡劫。

是以这一回,他若要想渡过此劫,就必须阻止当年的自己。

阙千弈揉了揉眉心,缓缓起身,往寝殿走去。

自他将她强硬地带回魔宫以来,已经是过了半个月的功夫。许是受伤未愈的缘故,他这些时日偶偶有魔气逆施的情况出现,为了避免他神志不清时伤她,他遂不再宿寝殿,也极少在她醒着的时候去看她。

阙千弈悄声透过了结界,走入殿中,望见了那宽阔的床榻上蜷着的小小身影。

他眉眼一柔。

阙千弈走近前去,床边扑闪着的幽明烛火歪歪倒倒,孱弱却又未及熄灭。不知是从何时起,她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总是喜欢留着一盏灯。

朦胧的烛光散在她脸庞上,映落下长长睫毛的影子,她的唇瓣微微张开,清浅而均匀地吐息着。

乖巧至极。

他伸手落去,抚过她细腻的脸颊,缓缓摩挲,眼底温柔化不开去。

起初她尚未冷静下来之时,倒是极为戒备他的,不眠不睡了好几日,要他放她出去。他自是心疼,却又想到外面那么多的神兵,他们定不会轻易放过一个魔族,是以,他说什么也不敢让她离开这里。

不过他也知道,她是一个聪明的妖精,定不会亏待了自己,遂过了几日,她果然就安分了下来。如今,她该吃吃、该睡睡,倒是一点儿也不带含糊的……

正想着,便听睡得正香的这人嘤咛了一声,阙千弈僵了一下,下意识想要退开,却被她握住了手掌。

他心跳骤急,再一细看,松了一口气。

她未醒,只是捉住了他的右手,胡乱地摸索了一番,五指自他的指缝插了过去,轻轻地扣了起来。

他愣住,笑了。

一时间有一种冲动,教他只想将她抱进怀里,此外别他,再也不管,再也不顾。

只是,这是最后一劫了。

他敛了眸,轻轻拂开她凌乱的额发,俯身下去,在她的额上轻轻落了一吻。

突地,一股魔气自魔宫之外一荡而开,阙千弈骤蹙眉,直起身来。

魔界?

他小心地抽开了她的手,起身离开。

门合上的一瞬,苏小淮睁开了眼睛。

她坐起身来,手指贴了贴额头,没了反应。一阵沉默中,她突地察觉到有一丝仙气涌来。

苏小淮颤了一下,匆忙抬眼四处望去,问道:“……仙君大人?”

只见得半空中,一个豁口应声而开,司命惊慌失措地从通路里爬了出来,手忙脚乱,竟是有些狼狈。

“妖精快走!”司命一见苏小淮便叫。

苏小淮噌地起身,眉心一拧:“怎么了?”

司命无暇回她话,一把拽住了苏小淮的手,拉着她直直穿出了阙千弈的结界,道:“快去快去!你快快去帮忙!神君大人的劫数马上就要到啦!”

苏小淮被她一催,一时间将积攒了大半月的疑虑抛在了脑后,带着司命便往上衍那处赶去。

·

一路疾驰,二人终是寻到了那石洞门前。

未及走近,她稍稍一顿,先放了神识一探。只觉上衍的气息并不在里面,倒反是有什么别的——

她往里走了几步,抬眼一望,蓦地愣住。

“这是……”

司命从她身后探出了脑袋。

正是午夜时候,满月清辉穿过了石洞上沿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悄然洒落。澄净的月光恰是照亮了那石床一隅,上面卧着一只通体盈白的九尾狐,雪一般绒毛映着月色,荧荧发亮。

那狐妖正闭着眼睛,身上笼罩着一层熟悉的灵力,石床自四面八方汲取而来的灵气亦正在向它的体中聚拢,却饶是如此,它依旧是奄奄一息。

不必再细探,苏小淮便知,它的妖丹不在了。

因为,这就是她。

曾经的她。

苏小淮只觉她看到了再荒谬不过的光景,却莫名又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如此自然。

“呜哇,妖精,这不是你嘛?”司命大叫了一声,竟是一副惊讶的表情。

苏小淮只觉意外,忙问道:“仙君大人不知?”

司命摇头惊叹道:“真真神奇!唉,说来也是,这可是天道大人安排下来的劫数,本仙想插手都不得……妖精你可知?这些日子,本仙一直在找进入这个异界的办法,刚刚好不容易进来了,一看命簿就发现大人的劫数马上就要到了,吓得本仙急忙去找你,咿呀……”说着,她左右看了看,呆了一下,“神君大人呢?妖精你不是说大人在这儿呢么?”

苏小淮眸色一黯:“原来,仙君大人也不知晓。”

司命被她这话说懵了:“知晓什么?妖精你当真不知道大人在哪里么?”

苏小淮咬唇,走近了石床。她望着那只狐狸,伸出手,在指尖触碰到那毛发的一瞬,她顿住,停了片刻,终是用双手将它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它似有所觉,在她的怀中拱动了一下脑袋。

司命飘到她面前来:“妖精?”

苏小淮轻轻地抚过小狐狸的颈毛,环看了一周石洞。

向来清冷的石洞较之她记忆里的模样,多了几分烟火味儿。门前堆着用来烤鸡的柴火,地上散着盛水用的宽叶片……

还有怀里这一只,失去了妖丹的小狐狸。

一切的一切,都和她记忆中,相差无几。

即便司命并没有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可她莫名就好像是知道似的:“上衍走了。”

司命一愣:“走了?去哪?”

“不知道。”

他走了。

不等她清醒,不挂念她性命。他就这么走了,干脆利落地不告而别。

这一瞬,她忽然想起当自己在这一天醒来之后的惊惶与无助。

那时,她才终于知道,原来妖精的心是肉长的,也会疼。

她骂过,她哭过,她悔恨过,她绝望过。

可她却是没想到,她会与他又一次以这样一个折磨人的方式再见,没有想到她与他的九世纠葛,更没有想到,她会像现在这样,欢喜他……

她叹息,正犹豫着要否将这另一个自己救上一救,便突地听一道清冷的声音自洞口传来,带着寒气:

“魔物,放开她。”

苏小淮抬眸望去,怔住,刹那间鼻间竟是酸胀起来。

上衍?!

他不是已经离开了么……

只见上衍立在洞口,他手持长剑,剑尖直指而来,脸色阴沉得吓人。

苏小淮望着他眼中一湿。她突地就很想问他,问他刚刚为何会不在?又为何会回来?问他接下来,会不会就这么抛下这个刚刚救过他性命的狐妖,一言不发地离开?

许许多多的问题转过她的脑海,却是未及问出口,她听司命又惊又喜地大叫:“妖精!这不就是神君大人么!”

苏小淮听到司命的声音,蹙眉,只见眼前的上衍似是没有察觉到司命的存在一般。她脸色一变,上衍看不到司命?

可他眼下不是已经是神君的身份了么?

苏小淮正狐疑着,上衍见她久久没有反应,遂再厉声道:“我再说一次,放开她。”

她一顿。他分明是他,却又对她如此冷言相向,这委实是教她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苏小淮敛眸按捺下情绪,抿唇笑道:“神君大人,别这么凶嘛,好好的一张脸,生气起来就不好看了。”

他眸色一凉,没有作声,目光依旧死死地将她锁着,大有“她胆敢对狐狸做什么,他就要对她不客气了”的架势。

苏小淮定望他一瞬,挑眉笑道:“好嘛好嘛,还你便是——接好!”

说着,她就把小狐狸随手一抛。

上衍一怔,完全没料到她此举,忙得松了剑,上前一步将那狐狸抱住。

这一来就见得那上古神剑一时不防,“蹡踉”一声在地上敲出了声响。它剑身一红,似是恼羞成怒,闷了好片刻,才又浮了起来。

上衍见状,面色一赧,颇不自然地咳嗽一声道:“……抱歉。”

苏小淮扑哧轻笑。

这一笑,倒是把上衍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他抱好了小狐狸,戒备地看了一眼苏小淮,伸手探了探它的气息,他神色安然些许,凝了治愈术往它身上灌去。

苏小淮见此,心头一动。

小片刻,许是见她只是站着,身上无甚敌意,他稍稍缓和道:“你到此处来,有何目的?”

司命正翻着命簿,闻言忙插嘴道:“妖精妖精,你快想办法把大人请回天界去!命簿上写了,再过片刻,魔界之门就要临世了!大人疾恶如仇,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可若是大人出手救了这个异界,那他此番渡劫就要失败了呀!”

听着司命的声音,苏小淮终是回神,她略一思量,扬起脸对他微笑道:“我嘛,自是来当说客的。”

上衍听罢皱眉。

她负手,神态自然道:“神君大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想来定是听过,魔界尊者有意将此界纳入魔界的消息。自然,您心怀天下,想必是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此界消亡——只是,大人可知?这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轮回,此界的根基在数千年前便已有了崩塌之兆,就算魔族不侵,此界早晚有一日会消亡的。”

说着,她走到他面前去,笑盈盈更道:“此界既是要亡,那便是天定的命数,就算您如今救了,此界依旧免不得个分崩离析的下场。倒不如早日教魔界吞了去,如此,我等魔族便能有个好去处,而您也不必为了拯救一个将亡的异界费心费力,岂不妙哉?”

上衍轻笑一声:“不想你区区一介魔物,也能窥得些许天机,倒是难得。”说着,他多看了她一眼,淡道,“若是你能散了这一身魔功,来日许是能遇仙缘。”

苏小淮笑道:“这来日方长,倒不如神君大人成全了我的心意,教我能入得魔界去,指不准很快就混个魔职当当呢。”

他听罢敛眸,叹息一声,声音清冷下来:“既是如此,我们不必再谈。”

话落,见他竟似要走,苏小淮蹙眉,忙跟上前:“上衍,你非要救这个世界不可么?”

他抱着小狐狸,淡淡回应:“自然。”

苏小淮又道:“大千世界何其之多,每日都有将死的异界,你又何苦偏要救这一个?”

他停顿了片刻,略一垂眸,下望的眸眼多了一分几不可见的柔和。他轻道:“此事与你无关。”

听他这固执的回答,苏小淮只觉头疼不已。

见得上衍抬步离开,苏小淮眸色一深,伸手正要摸上腰间的短刃,忽地便见天上一道白光闪过,一身材魁梧的神将风风火火地赶到了上衍的面前。

那神将大着嗓门道:“神君大人!谢天谢地!属下终于找到您了!”

苏小淮顿住了脚步。

那神将单膝在上衍面前一跪,忙道:“大人!魔界之门将开,天帝下令撤兵,还请您速回天界啊!”

苏小淮闻言一愣。竟是有这般好事?

上衍眸眼一凉:“为何不救?”

那神将有意答话,眼角余光却是看到了苏小淮。他大吃一惊,当即拔刀相向,怒目圆瞪:“魔物!你何故在此?!”

说着,他似是要将冲上来一般,苏小淮退了一步。

上衍神色微微变动,上前挡住了那神将去路。

“……大人?!”

上衍不为所动,只对苏小淮道:“魔物,你良心未泯,非罪大恶极之辈,不若趁早收手,勿要——”

话未尽,猝然间天摇地动。

极浓极郁的魔气万丈海潮般扑卷而来,天地四方回荡开阵阵凄鸣。

苏小淮心口猛跳,堪堪稳住身形,便听司命大喊道:“魔界之门临世了!”

神将见此亦是震惊,忙上前跪请上衍道:“大人!不能再耽搁了!请您速速回天界!”

狂风大作,山间林木排排倾倒,枝繁叶茂者被飓风硬生生按压在地,更甚者被连根拔起。天际黑墨重云层层叠叠,云层间时不时闪过数道白紫色的电光,隆隆雷鸣声响彻天地。

苏小淮被吹得几要睁不开眼睛。

她抬手挡风,勉力打开了眼皮,只见上衍站定风中不动,衣摆翻飞。

“大人!您快回去啊!”神将大吼。

上衍静默一瞬,上前一步将那神将扶起,而后将怀中的小狐狸放进了他的怀里。

神将一懵:“大……大人?”

“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上衍淡淡道。

“大人……您这——您莫不是要违逆天帝的命令?!”

上衍不答。

神将更急了:“大人!逆天改命,许是会受天道的刑罚啊!”

“那便罚罢。”

苏小淮闻言一怔。

四周呼啸的风声极大,可却依旧掩不去他那带着笑意的温柔嗓音:

“若是此界消亡,她许是会伤心的。”

话落,他一挥袖,将那神将送出数里远去,而后纵身一跃,消失在了苏小淮的眼前。

他说——

那便罚罢。

她大震,匆忙抬眸。

“……上衍!”

她猛冲上前,却是扑了个空,只得怔怔地立在原地。

她还记得,司命曾说,他是因为忤逆了天道,做了错失,遂才被贬到这大千世界来渡劫受难的。

她还记得,司命亦曾说,世间因缘轮回都是天道的安排。

这一瞬,她说不出怀里那种又涩又暖的情绪,到底是悲是喜。

她的脑中只剩下了那一句话:若是此界消亡,她许是会伤心的。

原来,是这样啊……

司命眼睁睁地看着魔界之门打开,早已是心急如焚,又眼睁睁地看着上衍二话不说地就往魔界之门那里飞去,真真是整个神都傻掉了。

她转眼一看,看到妖精和她一样毫无反应时,她登时就炸了开来:

“妖精妖精!快去阻止大人啊啊啊!”

苏小淮蓦地回神,暗叫糟糕。

是了,眼下魔界之门要将打开,正是那些妖魔吞噬这个异界的大好机会,若是让上衍关了那门,他的劫数又该如何是好!

苏小淮急匆匆捻诀,带着司命往那魔气最重的地方飞去。

越是临近大门,阴恻恻的寒风便越是砭骨,似是有一根根铁刺,穿破了血肉,直直钉入了骨中。

过分浓郁的魔气围裹而来,铺天盖地,遮得人连半点儿光也看不见。

跟在苏小淮身后的司命越是飞近,便越是呼吸困难起来,嚇嚇地,有气出没气进,小脸愈发青紫起来。

苏小淮见状一停,在司命周身下了一个结界,替她吸去那些四面八方迎来的魔气,忙问道:“仙君大人?您可还好?”

司命像是刚浮出水面的人,“噗啊”一声大喘了一口气,继而又是咳嗽,又是急喘,说话断断续续:“咳咳……娘耶……快憋、憋死本仙了……大、大人呢?妖精你莫要管我,你快去找大人……咳咳……”

见司命好了些许,苏小淮点头,刚要继续往前,便听得不远处利刃相撞的巨响,迸溅而出的火光,哧得一声竟是将四周的魔气都点燃了。

紫黑色的魔火焚焚,烧开整整一大片,混杂着熏鼻的血腥味。火光中立着两道颀长的人影,她细细一看,正是上衍与阙千弈。

那二人各自执剑互指,面色沉凝。相持片刻,也看不清到底是谁先行一步,不消眨眼功夫,两道疾影便碰撞在一处,瞬息间变换了位置。

苏小淮登时心跳狂作,下意识便想出言制止,却又急忙抬手捂住了嘴巴,眸中泛出了泪光。

见他二人如此,此番交手定是各自拿出的真本事。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她只能将心口紧紧揪起,却不敢说一字半句。

待在结界里的司命亦是见此,忙道:“妖精!别愣着!快去想办法开门啊!”

苏小淮登时反应过来。

只道那魔界之门临世,并不等于大开,而是需要一位修为极高的魔物前去开门引路,遂才能得行。此外,开门一时必得尽快,魔界之门临世须得耗费魔界大量的魔力,临世的时机更是须得天时地利。若是错过了这次的大好时辰,魔界能量耗尽,大门便会消失,纵使魔界的魔力能得恢复,但像这样的时机,只怕不会再有。

此次开门引路的人选,魔域上下除了阙千弈之外,不作第二人想,但眼下他被上衍绊住了。那二人旗鼓相当,只怕他一时脱身不开。

如此,那只能由她来了。

苏小淮不免担忧起来。

也不知,她够不够那资格……

苏小淮一边想着,一边往大门方向飞去。

飞得近了,只见迷雾中渐渐浮现出一道百余人高的红木双开巨门,它就这样凭空出现在空无一物的灵域草原之上,没有门框,更没有墙,但就是生生地嵌在了此处,屹立不倒。

门缝中正汩汩地向外流淌着魔气,门的那端传来了野兽般的嘶吼与咆哮,还有一声声妖魔似乎马上就要破门而出疯狂的撞击。

苏小淮心头一搐。

她本是个灵物,又何曾见过这般教人毛骨悚然的光景。

那里面,全是魔。

全是那大千世界间隙中,无尽深渊下,永生不入轮回的魔。

苏小淮的手开始发颤,似是在转瞬间,落入了万年冰封的寒涧。

不行,她不能怕。

她要把这个门打开,才能助他渡过这一劫。

苏小淮强忍着本能的恐惧,飞身上前。她双手凝术,隔空一击,银光直射大门中央,门面有了一瞬间的松动。

她见状一喜,看来她许是能得打开这门。如此想着,她便愈发使劲地将术法击打到巨门上去。

眼见着门缝似有扩张之兆时,她突地听一记术法破空而来。

苏小淮当即抽身一避,一道凌厉的白光擦着她的脸颊就射了过去,留下教人两股战战的寒意。

“锵!”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她登时心跳如鼓,抬眼便见是阙千弈的背影。

只见他正横剑,将上衍挡在了身前。

“阙……”

“退开!”

阙千弈背着她冷斥一声,剑眉紧蹙,一把挥去了上衍的剑力,一攻而上。上衍见此横眉,挽剑格挡。

二人皆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在她面前打得不可开交。

她不敢乱动,亦不敢盲目出手,却又是见得那大门复又闭合起来,周围的魔气似乎比刚才稍弱了些许……

她心中一乱,这竟是大门要消失的征兆!

苏小淮看了那二人一眼,耳中又一次闪过那句话:

若是此界消亡,她许是会伤心的……

她一敛眸,笑了。

不,她不会的。

除却他的魂飞魄散,这世上便再无一物,能教她伤心了。

苏小淮神色严肃起来,凝神聚气,又一道银光顶在了门上,欲要将那巨门推开。

“魔物住手!”

上衍大喊一声,飞身挡在门前,提剑迎着她刺来,眸光狠厉慑人。

苏小淮淡淡一笑,手中未停,剑尖霎时逼近她的胸口,却是那一刹那,那道人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利刃扎入身体的声音。

上衍的剑洞穿了阙千弈的心口,而阙千弈的剑亦将上衍的心口洞穿。

下一瞬,紫黑与盈白的术法分别在二人胸口爆裂开来,一片混沌。

苏小淮耳中一瓮,顿时只觉双耳一热,似是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中流出,划过她的两腮。

她的眼前,一片血红。

彼此的这一击,竟皆是用尽了全力。那二人登时意识全无,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握剑的手,身体一倾,一齐跌落了云端,堕入了极黑的魔雾中。

“不……”苏小淮颤抖起来。

“不要……”她惊恐万分,“不要——!”

却是那一刻,天地静止了。

咆哮声停止了,流动的魔气停止了……一切的一切都停在了这一刻,不再有丝毫的变动。

苏小淮本是要俯冲而下,却是突地发现自己不管再如何努力,身边的景色都不会变动分毫。

她愣住,望着眼前难以置信的一切,抑制不住自己胡乱的呼吸。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了?

正此时,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突地向四面八方散放开金色的光束。刺眼的光芒扎得苏小淮闭了闭眼睛,抬手去挡,才能勉力去看。

光芒缓缓减弱,那小小的身影向她飘了过来,她看清,蹙了眉头:“仙君大人?”

司命没有答话,她闭着眼睛,四肢无力地向下垂落,脑袋耷拉着,似是睡着了一般。

她停在了苏小淮的面前。

“仙君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苏小淮伸手想要去碰,然而在碰到她身体前的刹那,她顿觉指尖像是被什么给刺了一下一般,疼得她立即缩回手来。

“苏小淮。”司命的身体突地开口说话。

真名被叫唤的一瞬,她骤然只觉莫大的威压扑面而来,压得她双膝直直跪撞下去,膝上传来尖锐的疼痛。

那威压不止,又是极重,重得将她的骨头压得吱嘎作响。

她痛得呻|吟出声,脑子却清醒了不少。

除却初见,司命便从未唤过她的真名。

苏小淮硬撑着抬起头,望着司命咬牙问道:“你……是何人?”

眼前的司命依旧闭着眼睛,嘴角却是弯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吾,乃天道。”

苏小淮猛震。

天道……竟是天道!

是了,能使得整个异界静止的,除了天道,又还能有谁?!

天道看见她万分诧异的神情似乎很是满意,她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而后削减了些许威压。苏小淮身上一轻,四肢脱力,她直直栽倒在地,匍匐着大喘气。

天道略一抬手,只见阙千弈与上衍的身体缓缓上浮到了两旁。

苏小淮惊了一跳,匆忙爬起身来。左右看去,只见他二人双眼紧闭,面白如纸。扎在他二人心脏的长剑早已脱落,留下的豁口血流不止,竟是将死之兆。

她登时心中大乱:“天道大人!求您救救他……他会死,劫数未渡,他会魂飞魄散的!”

天道笑眯眯的,默不作声。

“天道大人……”苏小淮鼻间一酸,只觉心脏一阵阵发麻,她跪着低下头去,“求您了……”

天道不答话,兀自只道:“苏小淮,你听好。”

浅浅淡淡的一句话,却像是咒术一般紧紧地箍在了她的身上,苏小淮瞳眸一缩,张嘴欲要说话,却是连半点儿声音也无。

“苏小淮,吾问你。”天道缓缓说,“你可知,上衍为何会下界渡劫?”

苏小淮咬唇,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

“吾不妨告诉你,此界命数将尽,本就该为魔界所吞噬。然而当年,他却逆天改命,救下了这个异界——呵,你可会感恩于他?”

她一震,敛眸下去,身体止不住在颤抖。

天道笑了:“苏小淮,你方才求吾救他,是么?”

她听罢忙抬眸,点头。

“如此,吾不妨再告诉你,这个异界,是你的过去,而你,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过去。这月余时间,你以阙千语身份的所作所为,都已成为一种真实,而你以后要做的事,也都将会成为一种真实。你求吾救上衍,但吾不会这么做,因为想救他的,是你,而非吾。”

天道话声一落,苏小淮只觉喉咙一松,忙问道:“敢问天道大人,小妖该怎么做?”

天道飘到了她的面前,缓缓地抬起冰凉的小手,抚上了她的脸颊,皮笑肉不笑道:“吾可为你无数次将时间倒回,给你机会,他二人打架,你设法开你的魔界之门,待魔界吞噬了这个异界之后,此界的命数便回到了正轨,上衍便不曾犯错,不需要渡劫,也不会再记得渡劫途中发生的事情,更不会记得你,这一切都化为虚无。”

苏小淮一僵,无法言语。

“当然,这样一来,这个异界也就不复存在了,你原本的命数亦尽。然奈何吾心甚善,预先将你放进了这阙千语的身体里,遂能留你一条性命。此外,为了保证这一次对命簿的更改有效,吾会让你留住记忆。今后,你便能在魔界里活下去,不入轮回,永世不灭。如何?是不是听起来很不错?”

苏小淮停顿片刻,敛眸淡淡道:“是,听起来很不错。”

然神魔两别,他不会再记得她,而她……却不得不抱着所有的记忆而生,连一碗孟婆汤都喝不到。

数百年、数千年、数万年……

不死不生,不忘不灭。

她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下去。

“然奈何,吾心甚善。”天道见状,轻轻一笑,“吾心知,你二人心心相映,遂大发慈悲地帮你多准备了一条路,苏小淮,你可愿一听?”

苏小淮眉间一蹙,抬眸望去。

“吾不倒回时间,你封锁魔界之门,拯救这个异界,但因为此事并非上衍所为,是以他便也不必去渡劫,而转而罚你死后不入轮回,魂飞魄散。你可愿意?”

苏小淮心念一动。

天道飘到了上衍的身边,抚了抚他的头发。

“不过,他眼下神魂将灭,无法逆转,你若要救他,想必就算是散尽了修为,也只能救回他些许神智。如此一来,你二人都会成为凡人,你死后魂飞魄散,他死后入六道轮回,不复归神君之位。但,这是吾特意为你准备的,与他白头偕老的机会。”

说罢,天道退后了一步,唰地一下敞开了双臂:“来吧!选吧!吾的孩子,能让吾与你选择,这是你的幸运。”

稚嫩的声音落下,一切再一次重归死一般的沉寂。

要她选……是么?

她的目光在那二人不尽相同的脸庞上缓缓落过,继而定格。

苏小淮笑了。笑声自浅而重,疯了似的,荡开在天地之间。

“是!是我之幸!”苏小淮大笑,“我何其有幸!”

她何其有幸,能在最初的那一日,将他从断崖上拾回?

何其有幸,能与他相遇相知,得他十世倾心?

……够了,都足够了。

苏小淮望向天道,眸中湛明:“大人,我不选。”

天道不解:“为何?”

“因为,那不是我的上衍。”

苏小淮走向了阙千弈,伸手,温柔地抚上了他的脸庞:“只有他,才是。”

只有陪伴了她十世的他,才是。

话落,她祭出全身功法,尽数注入到阙千弈的体中,温暖的白光围绕在他的心口,愈发强烈。她潜入了他的识海,将他的神魂一缕又一缕回拢起来……

拢得愈多,她便愈发吃力,随着他神魂的融合,不断消散而去的不仅仅是她的修为,亦有她的魂魄。

一丝丝,一缕缕,揉进他神魂的间隙里。

她的头发自发根而白,光洁如玉的面庞迅速苍老,按在他胸口的手枯朽得如冬日的干枝。

“苏小淮,你会死。”天道淡淡道。

当最后一丝魂魄要将用尽之时,她停了下来,瘫倒在了他的身前。

他的手指微微一动。

“不,我会活着,会一直活着……”她望着他,笑了,握住他的手,“陪他一起……直到他魂飞魄散的那一天。”

眼皮越来越重,可她却是舍不得闭眼。她努力地望着他,努力地睁开眼。

过往十世,逐一浮现在眼前,每一幕每一幕,都是她临去之时他愤怒而悲恸的脸庞——

他说,你若敢死,我便杀了你!

他说,师父,你可知,没有你,徒儿不会活……

他说,苏小淮,你可知,我会恨你。

他说,你既然终是要走,又为何要来!

他说、他说……

他说……

她闭上了眼,再也看不见他的模样。

“对不起……”

“上衍,对不起……”

“这一次,你不要再生我气了好么?”

“我向你保证……”

“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走在你前面。”

话音落尽,她化成了一缕烟雾,风一吹,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

天旋地转,魂灵复位,万元归一。

“天啊!妖精!你太棒了!”

苏小淮蓦地被一道兴奋不已的声音给吵醒,脑中一片混沌。

模糊中,她只觉通体轻松,身体里的灵力更是一下子激增了许多,原本那些看不见的、听不到的事物,皆在这一瞬变得再清晰不过。

她的修为突地增长了许多。

苏小淮猛地睁开眼,只见自己正原型真身地躺在石洞的石床上,眼前刚好有一只司命女娃在蹦跶。

等一下等一下!

她不是魂飞魄散了吗?

……这是什么情况?

司命女娃激动不及,一把捧住了苏小淮的狐狸脑袋,高兴道:“妖精!本仙要爱死你啦!来亲亲——”

苏小淮前腿一抬,一脚踩在了司命的脸上。

司命:“……”

苏小淮收脚:“……仙君大人,抱歉抱歉。”

“你、你……”司命嘴巴一瘪,委屈巴巴地道,“妖精!你怎么可以这样?!嘤嘤嘤,以前陪人家看星星看月亮的时候,你还叫人家小甜甜,现在渡完劫了,就要抛弃人家了……”

苏小淮一愣,捕捉到了重点:“渡完劫了?”

司命:“……咳,是呀!妖精你真棒!你竟然能认出神君大人!还帮大人渡完了所有的劫数!咿呀!本仙的眼光真是太太太好了!”

“可是,方才那些又是怎么回事?天道又为何会用了你的身子?”苏小淮只觉一头雾水。

司命嘿嘿一笑,挠头道:“其实,刚刚本仙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天道大人就附身到了本仙的身上来了。天道大人的想法,本仙琢磨不透,但有一点,本仙还是知道的。妖精,其实最后一个异界,并不像天道大人所说的那样真实,它只不过是一个幻境而已,一切从一开始,都是虚幻,只有阙千弈才是真正的神君大人。”

苏小淮登时明白过来。

只道她并没有回到过去,而只是和上衍一起,各自换了个身份进入到那个以过去为背景的幻境里。

所以,阙千弈才是她真正要渡的人,而天道给她的选择,并非是真事……

思及此,她松了一口气。

幸好,她选对了。只道那两个选项,都是陷阱。

倘若她选了第二个,为幻境中的上衍拯救了那个异界,如此便会渡劫失败,他与她都会魂飞魄散;而倘若她选了第一个,虽说异界是被魔界吞噬了,但阙千弈身受重伤,他真正的神魂将会消陨,她如果不舍身去救,只怕……

等一下。

既是如此,那为什么她现在还活着?

苏小淮问司命:“仙君大人,小妖方才应当是将自己的神魂给了他才是,眼下又为何……”

“是大人向天道大人求情,所以天道大人才救了你喔。”

苏小淮一愣,抓住司命忙问道:“那他呢?上衍呢?”

听到苏小淮这一问,司命一哽,面露难色:“大人,被天道大人带走了——妖精,大人许是不会再回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司命搓了搓手,耷拉下小脑袋,嗫嚅道:“妖精,大人的劫数已经渡完了,这个异界魔界之门早已被大人封闭,是以你不必再担心……另外,你应得的万年修为,天道大人也已经赐下了,所以……所以……”

司命惴惴不安,偷偷睨向苏小淮。苏小淮顿了顿,敛眸下来。

原来,是这样么——

“小妖明白了。”苏小淮回应道,对司命浅浅地一笑,“我都明白了,谢谢仙君大人。

结束了,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

劫数渡尽,她与上衍的缘分,便也就尽了。

从此以后,他做他的神君,她当她的妖精,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会有所交集。

她难过么?

不,她不该难过,也不该有任何不舍。

这很好?不是么?她本就是为了这万年修为而来,虽说途中多有艰险,但她却是成功完成了任务,平平安安地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更有了这一身的修为。

放眼这个世界,又还能有谁的修为比她高深?

她可以叫山里的崽子们都为她效力,可以去捉以前捉不到的高品质凤凰鸡,还可以随意地化成人形,到凡域去随便勾搭皮相好看的小哥哥,多勾搭几个,想采就采,想干什么都可以。

她可以在这个世界里竖着走,横着走,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过得潇潇洒洒。

——这多好!

再好不过了。

“妖精……你不要伤心。”

“我不伤心。”

“那你……别哭呀……”

苏小淮愣了一下,抬眼去望司命的时候,才蓦然惊觉自己的眼前早已是模糊一片。

“没哭——我只是太高兴了。”

司命小小的眉头皱成一团,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妖精,如果你需要的话,本仙可以帮你消去这一段记忆——”

“不用了。”她笑,“这样就好。”

她不想忘记。

正是因为她曾遇见他,她才会成为现在的自己。

·

灵山之上,草木葱郁,四季如春。

偌大的榕树林盘根于山间,分不清是一颗,还是好几颗,根须错杂一连成片,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突地,它怪叫了起来。

“啊——!”

林中栖鸟被惊起一片。

“等等等!疼啊!”是个少年的声音,“啊啊啊不要哇!救命啊!好疼啊!”

“疼个鬼!我还没下手呢。”身着白衣的高挑女子,肩扛大斧,正立在瑟瑟发抖的榕树前,伸手比划着。

“呜哇啊啊!救命啊!救命啊!老妖婆要吃树啦!”

苏小淮一巴掌拍到了树干上:“叫什么叫?你这小崽子,不就砍你几根头发当柴火么?怎生得跟要被我强采了一样。”

榕树精小声嘀咕道:“上回也不知道是谁砍得我跟狗啃似的,老妖婆……”

苏小淮一挑眉,一斧子就挥了过去。

斧光一闪,一排根须整整齐齐地落了下来。

榕树精:“……啊啊啊!我的头发!老妖婆!你是个老妖婆!呜呜呜……”

苏小淮放了斧头,随手捻了个术法将榕树枝堆好,看着灵气四溢的枝干,她心情转好,笑着拍了拍树干,道:“好啦好啦,年轻人断根头发有什么大不了的?赶明儿就长上了,秃不了秃不了。今儿个我恰好猎到了上等的凤凰鸡,若是没有你当柴火,我可就做不出什么好东西了呢。”

“哼!你本来就做不出什么好东西,还尽干着暴殄天物之事,小心遭天谴啊我告诉你!略略略!”

苏小淮轻轻一笑,丝毫不把它这话当一回事儿,一边哼着歌,一边搭了架子,点了火堆,又用术法将躺倒在地上的鸡除毛、去脏,而后干脆地把一整只血淋淋的鸡往火里一扔。

榕树精顿觉生无可恋:“……老妖婆,你这样烤,又会糊的。”

苏小淮僵硬了一下:“不!它不会的。我相信它!我觉得这一次它一定能被烤得很好的!”

榕树精:“……”

它大叹一气道:“唉……老妖婆,你要是真的那么想吃烤鸡,干嘛不叫旁人帮你烤?你族里那些个侄子侄女的,烤鸡不都很拿手的么?”

苏小淮蹲在火堆边,拿了一根木棍煞有介事地左戳戳、右戳戳,咋舌道:“啧啧,这可不行。姑奶奶我眼下在妖界可是个大祖宗,位高权重着呢,要顾及‘威仪’!‘威仪’你懂吗?所以,我绝对不能暴露自己还不会烤鸡这个事实。”

榕树精道:“‘威仪’可不就是用来差遣旁人的么?”

苏小淮脸一热:“……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榕树精只觉有趣,乐呵道:“哎呀哎呀,没想到你这老妖婆还这么要脸要皮的呀?嘿嘿,老妖婆你听好,你要是再敢砍我头发当柴火,我马上就跟你的小辈们揭了你!”

苏小淮乜它一眼,放下了木棍,缓缓地站起身来,一脸和善地笑眯眯道:“哟,胆儿挺肥啊。”

榕树精突然觉得大事不妙。

“小崽子,你要是敢跟人揭我,我现在就先揭了你的皮。”苏小淮笑着说,“咔啦咔啦”地按了按手骨关节。

榕树精一抖,匆忙垂了枝叶抱头:“你你你——”

苏小淮扬眉:“你咋地?”

榕树精羞愤欲绝:“你这样……是会嫁不出去的!”

苏小淮顿了顿,神色稍稍收敛了些许。转瞬,她笑了笑,状似浑不在意地蹲下继续翻烤鸡去了。

榕树精见她不说话了,顿时心里有点儿不太舒服,总觉得浑身上下都微妙地别扭了起来,似是长了蛀虫一般。

他安静了小片刻,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道:“咳,当然,你若是能贤惠点儿,别动不动就拿斧子抡我——唔,再多听听小爷我的建议,把烤鸡烤好点儿,目光放低点儿,也许你以后还是可以嫁得出去的。”

苏小淮听罢乐了。

榕树精臊着脸大声道:“哎你别笑呀!小爷我可是说真的,你瞧你,修为极高,皮相生得也好,就是老了点儿——”

苏小淮默默拿起斧头。

“哎哎哎!不老不老!才五千岁呢!老年轻老年轻了!”

苏小淮白了它一眼,左臂环膝,右手用起棍子继续戳鸡。

“咳,虽然不乐意,但我好歹也住你旁边。我可都瞧见了,追你的男妖不少,倒是你偏生挑着捡着一个不留——”榕树精说着,别有所思地睨向苏小淮,“你倒是说说看嘛,要得怎样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人物,才能把你给收了?”

苏小淮翻弄烤鸡的手一顿,歪了歪脑袋,悠悠道:“啊……这个呀?让我想想——”

榕树精暗搓搓地吞了口唾沫。

“首先吧,皮相不能太好,嗓音也不能太好。”

榕树精:“诶?”

“唔,灵气阳元不能太足了,床上功夫也不能太好——”

榕树精暗自脸热:“……”

“不要喜欢穿什么白衣,当然也不要穿黑衣,最好穿得五颜六色花花绿绿!写不出一手好字,做不出好吃的烤鸡,最好没当过什么皇帝,没修过什么仙法,也不是什么神君——”

榕树精慌了:“……老、老妖婆?”

苏小淮止不住地戳着烤鸡,火焰燃烧着柴火噼里啪啦地响,突地眼里似是闪过一丝水光:“我不要他叫我‘妖精’!也不要他唤我名姓!更不要他对我掏心掏肺的好……我只要他……”

她的声音沉了下去,似海一般深:

“只要……只要在我想他的时候,他能在这里啊……”

“若是如此,那我岂不是很吃亏?”

熟悉而清朗的嗓音落去,自天边一阵风来,吹乱了她的头发,与漫天绚烂的云光彩华。

她僵住了身形。

在骤然响起的剧烈心跳声中,她依稀听见一群惊鸟拍打翅膀腾起,榕树精大叫“是神君啊”的声音。

苏小淮抬头望去,只见和煦温柔的曦光里,走出一道颀长的人影。

她手中木棍一松,缓缓起身,目光一寸不移地望他,视界却是越加模糊。

她从未见过,如此像一个梦幻的真实。

他走近前来,笑了:“哭什么?”

苏小淮呆呆道:“你……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么?”

上衍眉眼一柔,挑唇道:“你生得这般好看,我又怎舍得不来?”

她破涕为笑,抬手便捶了上去:“贫嘴。”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伸指抹去她的眼泪,转而捧上了她的脸颊。他凑近前去,抵上了她的额头,低喃道:“听闻,天界的上衍神君少了一个夫人,你嫁吗?”

她想了想:“不嫁。”

上衍:“……”

苏小淮退开一点,笑道:“我可听说,你们这些当神仙的,一个个都是辟谷的。天界连个像样点儿的厨房都没有,想吃烤鸡都没得做,我才不嫁呢。”

上衍听罢失笑,一手牵她,另一手略施术法,将那被遗忘在火堆里的烤鸡翻了出来,稍稍一加工,一股喷香的味道登时弥散开来。

他挽起袖子,截下一只鸡腿,吹了吹凉,喂到她嘴前。

苏小淮诚实地吞咽了一下,睨了他一眼,然后——大口咬了上去……

嗯,真香。

他笑:“厨房已经建好了,你不必辟谷,想吃什么就说,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苏小淮眼前一亮。

“如何,还是不嫁么?”

“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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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我!写!完!啦!我好开心啊!撒花撒花!

恭喜儿砸革命胜利!谢谢大宝贝们一路追更!真的是太不容易啦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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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下本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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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我帮男主渡个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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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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