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谢怀章这一觉睡的久违的舒适。
他已经有好几年没能完完整整的睡上一整晚了,每天批折子批到深夜,直到整个人疲惫不堪了之后才就寝,可是明明头疼的就要裂开却始终不得安眠。
可这一次不同,他冥冥之中感觉到自己脑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松弛了下来,身体从上到下像是陷在了最细腻的绵绸中,又舒适又放松,体内积攒的郁气与压抑一夕之间似乎已经释放了个干净,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疏泄后的轻松。
很舒服,但是就是因为太舒服了反而有些不对。
长时间难受压抑的谢怀章反而对这种反常的轻松感到不习惯——美则美矣,却让人觉得不踏实。
他想摆脱黑暗,但全身每一处器官都在抗拒着这种行为,强烈的困意让他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微微睁开眼。
还没等他看见什么,手下触及的手感首先让他察觉到了不同寻常。
谢怀章向来习惯独寝,也从不招嫔妃伴驾,可是这次他怀中却像是紧紧环抱着什么,触感温软细腻,手指微动在上面划过的时候几乎能将人的掌心吸附在上面,使人舍不得松开手。
他悚然而惊,一下子清醒过来,随即马上看到了自己怀里究竟抱的是什么。
一个女人。
她脸埋在他怀里还看不清楚样子,从皇帝陛下的视角只能看见她鸦羽一般乌黑的长发凌乱而随意的披散在削瘦精致的后背上,一直蜿蜒了好长才止,小衣上两根细细的绸带分别从颈后和腰间穿过,在身后松松打了个结,半遮半掩的隐现在黑发之中。
这样的景象让谢怀章罕见的呆愣了一瞬间,也十分反常的没有立即暴怒的将人推开,就在这时,这女子似乎察觉到紧搂着自己的怀抱变得有些僵硬,不悦的贴着他的胸膛喃喃的念叨了几个字。
谢怀章的身体像是不听使唤,有自己的意识似的动也动不了,眼睁睁的看着这女子挨的自己更紧了,雪白纤细的胳膊就这样搭在他腰间,用头枕着他的肩膀睡的更加熟了。
过了好半晌,他僵硬的肢体渐渐能控制,他试探着刚要动作,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声。
应该是两个声音同时在哭,一边哭一边叫,此起彼伏,吵得人脑仁直跳。
怀里女子可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浑身抖了一下,谢怀章惊疑的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用手轻拍女子的脊背,像是在安抚她似的。
——这不对……
谢怀章止住手里的动作,心里冷静的思考着这不合常理之处。
这时候,枕在他手臂上的女子却微微扬起头,皱着眉头轻轻抖了睫毛,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双像是琉璃一般清澈又剔透的眸子。
谢怀章怔怔的看着这眼睛,竟觉得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震的耳膜发胀。
这不正常——
他清楚的明白这一点,可是视线却紧紧的粘在女子脸上,撕都撕不开。
女子自然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她呻/吟着捂了捂耳朵,片刻后却认输般的放下手臂撑在床上,一边嘟囔着“这两个小魔头”一边半坐了起来,长长的头发从肩上顺落下来披散在背上。
谢怀章不由自主的抓住了一缕,嘴里低声唤道:“阿颜……”
他一惊——自己明明不认得这女子,为什么会……
女子回过头一笑,接着俯下身来,自自然然的贴着谢怀章的脸在他唇边印下一个吻。
谢怀章反射性的揽住香肩,轻轻抿住了她的嘴唇。
像是天经地义一般自然,两人接了一个温柔无比的吻。
之后女子略微抬头,微微熏红了一张秀丽的脸庞。
谢怀章心中几乎什么都记不起来,只能这样盯着她柔和的眼睛。
“娘娘……娘娘恕罪,两位殿下他们……”隔间中乳母惶恐的声音传来。
容辞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找到了昨晚胡乱扔到了床边的里衣,边飞快的穿上边道:“我去哄哄他们,你先不用管了,这两个调皮鬼见不到我不会罢休的……”
身后没有动静,容辞转过头来,看见谢怀章怔怔的看着自己,却一声也没吭。
容辞将头发从衣服里拨出来,疑惑道:“二哥?”
谢怀章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用略带沙哑的道:“……没什么。”
容辞也不深究,她急着去看孩子,没多在意谢怀章略微的反常,匆匆下了床,汲着睡鞋都来不及穿好就出了门。
过了几息,谢怀章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坐起来抬眼环视了一周。
这不是紫宸殿。
几乎都不用细看,谢怀章就能断定这不是自己居住了几十年的寝殿。
此处不像紫宸殿一般刻板,那边到处都是晃眼的明黄色,陈列摆设中规中矩,处处符合一个帝王寝殿该有的严肃富丽,不多一件也不少一件,不像是休息的地方,反倒与宣政殿的风格如出一辙。
可是这里却全然不是如此,即使现在天光还没大亮,也能在仅有的光线中看到处处清淡雅致的色彩,偶有皇室专有的颜色也只做点缀,花瓶、屏风等摆件并非制式,而各有不同,风情各异又不突兀,看得出是主人费了心思细细挑选。
有些东西,用了心和没用心,几乎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谢怀章吃惊都已经在方才惊过了,现在完全能回过神来了反而镇定了下来,因此并不显得慌乱,让人看不出任何不对。
他想了想就有了主意,试探的出声道:“赵继达?”
赵继达的声音立即从门外传来:”请陛下吩咐。”
饶是谢怀章性子淡漠,也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至少自己还是自己,并没变成其他什么人。
“进来。”
赵继达依言进门,手中捧着一整套常服来替已经站起来的主子披上:“陛下,天还没亮呢,您何不多休息一会儿?”
谢怀章表情没变:“她都已经起了。”
赵继达自然也知道皇后起了陛下必然也睡不着,不过略劝一句罢了,便点头道:“可不是吗,自从有了小殿下,娘娘也实在是不轻松。”
“小殿下”和“娘娘”这两个词像是一只有力的手掌,将谢怀章的心猛地攥紧,让他的表情都禁不住变了一变。
“小……殿下?”
“唉,”赵继达将镜子捧与谢怀章看:“当初小爷性子只是又些倔,旁的都还稳重,远不像二皇子三皇子这样活泼……娘娘都被闹腾的腾不出手来了。”
谢怀章看着镜中年轻了数十岁的自己,手指都颤了起来,他自然知道皇宫中的小爷只会有一个,他曾经也被这样称呼过。
可是,立谢瑾瑛为太子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年轻了……
他也当真能忍,这个时候都没有半分失态,只是推开赵继达,随意的将头发一束,加快了脚步,顺着哭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一出房间门,熟悉的布局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这里就是他幼年久居,长大后却鲜有踏足的立政殿。
自从他的生母孝成皇后去世,这一处宫殿就被空置了,明明是正位中宫,却等闲没人走动,算是皇帝不想像触及的地方了
这么说,刚才那女子果然是……
他走进隔壁的一间屋子,之见那个叫做阿颜的女子抱着一个看起来两岁大的孩子正一边摇晃一边哄:“瑄儿不哭,不哭了。”
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孩子坐在摇床里正努力的拽着母亲的衣角来博得关注,身边乳母想要来哄,结果这孩子别人一碰就张大嘴作势要哭,吓得旁人都不敢动作,女子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真是焦头烂额。
谢怀章慢慢走上前去,一眨不眨的看着这一幕。
容辞眼尖的看到了他,忙对怀里的二儿子道:“瞧谁来了?父皇来了,宝贝快叫父皇……”
那孩子其实见了容辞本来就不再哭了,干嚎几声只是想跟兄弟争母亲的注意罢了,这时看见谢怀章便嘟着嘴唤了一声:“父皇!”
谢怀章愣在当场,几乎不知如何反应,容辞便忙不迭的将这烫手山芋塞进了他怀里。
谢瑾瑄见母亲不肯抱自己,不满的又要嚎,被容辞狠狠点了点额头,故意凶道:“不许哭了!不然母后只抱你弟弟。”
见二儿子撇着嘴不再吭声,这才转过身再去料理小儿子:“琮儿是好孩子,看你哥哥都不哭了,你也不许再哭了。”
谢瑾琮张开小胳膊:“母后再、来抱抱。”
容辞心知好不容易把两个都收拾消停了,要是在多留意任何一个,另一个怕都要不甘心再作妖,便将小儿子抱起来,迅速的同样塞给皇帝:“母后没力气了,让你们父皇抱着吧。”
两个活蹦乱跳的大胖小子一人坐了一只手臂,登时让谢怀章手足无措,他小心翼翼的托着两个孩子,不一会儿额角出了细密的汗水。
也幸好两个孩子眼见着母亲就在眼前没走,坐在他怀中没有继续胡闹。
容辞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感觉自从生了这两个小魔头,自己要折寿十岁。
“二哥,你将他们放下吧,不然就没完没了。”
谢怀章从没面对这么小的孩子,生怕自己手重伤了他们,因此就算心底隐有不舍,也依言将孩子放在了摇床里。
容辞在孩子闹腾的时候觉得他们烦得很,生来就是两个小讨债鬼,可是现在又见两个长得一模一样,胖嘟嘟圆滚滚的儿子并排躺在一起,睁着大大的眼睛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心又变得像水一样柔软,一时也想不起来他们皮起来有多么磨人了。
她眼神温和下来,低下头在两个儿子的脑门上分别亲了一下:“这才是什么时辰就起来调皮……快闭上眼睛睡觉,我守着你们。”
孩子们这才不情不愿的闭上眼睛。
谢怀章站在容辞身后,见容辞坐在摇床边上,嘴里哼着轻柔的小调,手轻轻的拍抚这两个孩子,不一会儿就将他们哄睡着了。
她松了口气,感觉丈夫将手轻搭在了自己肩膀上,便抬起头冲他一笑。
眼前的景象让谢怀章几乎以为自己做了一个之前从来没敢做过的梦,梦里的一切就如同他少年时幻想的那样。
可惜后来证实这样的情景他连想都不配想,便是幻想点什么,老天怕都要嘲笑他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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