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题(二)
第十一章
考题泄露,要是在几十年前是捅破天的大事,不只当届考生会被牵连、永不录用,便是主考的考官都要受牵连,甚至有可能被砍头。
但现在沈清却没有那么心急,他怀疑这考题可能是陛下酒后泄露的。毕竟自己不是今年的主考官,都能知道考题,旁人想知道也不会那么困难。
沈清突然想起镇北王私下给自己写的信,信上隐晦地指责今上昏庸无道,可不是昏庸无道吗?连考题都能泄露。但不管圣人如何昏庸无道,他都不能背叛。
沈氏在大梁立家的根本就是忠君,沈家没有叛臣,也不允许有叛臣。沈清拇指的指腹缓缓摩挲着一块常年的羊脂玉佩,思忖着应该如何利用这件考题泄露的事。
王彦去找刘钰时,刘钰已经歇下了。沈清不怎么管刘钰,但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刘钰在沈家读书一日,他就不许在沈家胡闹。
什么暖床的丫鬟小厮一概不许有,伺候他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平时也不许太晚回来,更不许留宿,要是被人发现他在外面厮混,他就立刻滚回自己家里。
刘钰读书不怎么开窍,但也知道好歹,明白自己在沈家的读书机会难得,不是谁都有机会接受中书令的教导的。即便沈清不怎么教他,刘钰还是厚着脸皮留下来了。
当王彦把他从床上叫起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姨夫为何叫我过去?”
王彦瞥了他一眼,他这“姨夫”叫得还挺顺口的,“我不知道,先生只吩咐让我叫你过来。”
刘珏本能觉得有点不对劲,姨夫平时不怎么管他,但要是自己犯错了,他管起自己来毫不手软,想到上回自己私下招女支被姨夫发现后打得那顿板子,刘珏顿时有点腿软。姨夫那可是实打实地打,不带半点手软的。
他趁着王彦不注意,连忙召来自己乳母,让她赶紧去内院找姨母,让姨母来救自己。要说关系亲近,王彦跟柳氏的关系,远比刘珏更亲近,但柳氏面上却更亲近刘珏。
因为刘珏嘴甜会说话,出手也大方,几乎每月都有孝敬柳氏,把柳氏哄得眉开眼笑,把他当成了亲侄子看。刘珏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姨母来一趟吧。
刘珏的乳母也想到上回沈中书打小郎君的板子,她脸一下白了,扭着胖胖的身体往内院奔去。
王彦也没阻拦,他也没资格阻拦,他在沈家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少爷罢了。
内院里柳氏尚未安置,她正在跟几个孩子们说话。这做法还是她继母这几年教她的,继母让她晚饭后留几个孩子说说话,这样孩子长大后就更亲自己。
柳氏对继母的话深信不疑,因为继母那几个孩子的确都很亲近她。故她有机会,就会把孩子们都叫到一起说话。沈清觉得柳氏身体健康、能生,这话也不是乱说的。
柳氏生了五个孩子,长女八娘十岁、次女九娘九岁,长子也是九岁。姐弟两人不是双胞胎,而是年头一个、年尾一个,次子八岁,只有小女年纪稍微小一点,今年五岁。
连续生了那么多孩子,柳氏依然气色红润,可见她身体有多健康。前世柳氏三个女儿都嫁得不错,一半原因就是柳氏的健康能生。
柳氏三个女儿都是养在她身边的,平时跟她也亲近,她唯二需要培养感情的就是两个儿子五郎和六郎。这两个儿子也是沈清年近三十才有的嫡子,沈清对两人教养很上心。
两人刚满三岁就跟沈清一起住在外院。两人平时晚上都是跟父亲一起用膳的,用完膳才来母亲院里。今天沈清晚上陪沈灼用膳,两人依然按照惯例先把今天的功课复习一遍,而后用完晚膳再来母亲院中。
柳氏对两人抱怨道:“让你们早点过来你们不来,我这里会吃了你们吗?”
五郎、六郎连声道不是,五郎解释说:“今日是进食粗饭的日子,所以我们才在院中用完膳才来。”沈家对子嗣教导很严格,家中男儿每月都要吃上四天粗饭。
所谓的粗饭就是半点油水都没有豆饭和野菜,柳氏虽说小时候被继母冷淡,但也没到吃这种粗食的地步,她曾一时好奇陪沈清吃过一次,吃得她嗓子都疼了,之后她就避之不及了。
沈清对儿子教养严格,因为儿子是要传承香火的,家规规定每月四天进粗饭,两个孩子自五岁起一顿没落过。但他对女儿比较娇惯,所以他陪长女用的饭是精致的饭食。
沈清自己没吃,五郎六郎还是要吃的,两人知道柳氏一直反对他们吃这种东西,干脆在院中吃完饭菜再过来了。
柳氏抱怨道:“说你们两个古板,你们真是古板!今天你爹陪大丫头吃香喝辣,你们不会来我这里吃点好的?天天吃粗饭怎么长身体?”
五郎、六郎无奈地对视一眼,六郎解释说:“我们也不是天天吃。”父亲重养生,他们每天陪父亲用膳,吃得都舒服,反而来母亲这里用饭,他们都感觉没吃的东西。
五郎轻轻地拉了拉弟弟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说了,粗饭问题他们解释无数遍了,母亲总是不信,他们也没浪费口舌了,免得让母亲生气,反而是他们不孝了。
八娘听母亲说,今天父亲陪沈灼用膳,她顿时撅起小嘴问:“她去找阿耶做什么?是不是又去恶人告状了?”
八娘今年才十岁,跟沈灼差了四岁,两人又不是一起长大的,沈灼回沈家后两人也没怎么相处过,按说两人是不会有矛盾的。
可谁让她们是一个爹,大家都说沈灼聪明漂亮,说起自己都说自己还小,说她小,不就是认为她比不上沈灼吗?加上平时沈灼平时吃穿度用都比她们好,八娘心里难免把她当成了对手。
六郎见八娘如此,眉头微皱,八姐越发没规矩了,七姐怎么说都是他们长姐,她怎么能如此说长姐?
沈清是家中长子,他成亲颇早,但因原配顾氏体弱多病,迟迟不孕,所以他下面两个弟弟生子都比他早,他的长女长子都排到第七、第五了。
“你放心,你阿耶又不糊涂,怎么会被她蒙蔽?”柳氏不以为然道:“她今天偷偷跑到镇北王府去,你阿耶一定会骂她的。”
六郎轻叹一声,“母亲,顾王妃对长姐有抚养教导之恩,长姐回镇北王府也是理所当然的,父亲又怎么会骂长姐?”
六郎跟沈灼不亲近,但就他跟长姐见过的那几面看来,长姐行事颇为分寸,她既然去了镇北王府,就不怕被父亲责骂。
他一直知道母亲和八娘、九娘,跟长姐不和,他都不知道三人为何不和?都是一家子姐妹,他们家本来兄弟姐妹就少,不相互体贴,相互扶持,难道将来还要单打独斗吗?
“你到底是我弟弟还是沈灼的弟弟!”八娘瞪着六郎说。
六郎正要说话,却又被五哥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袖子,他无可奈何道:“我自然是你弟弟。”
八娘反问:“既然你是我弟弟,为何还要帮她?”
六郎语塞,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帮长姐。
五郎瞥了六郎一眼,他就知道会有这下场,所以他没让六郎继续说下去。跟姐姐多次交锋经历,让他明白跟八娘是没道理可讲的。
柳氏含笑看着儿女们拌嘴,这也算是天伦之乐吧?有这五个孩子在,她也不怕沈清会偏心,前头顾氏是大家贵女,还才貌双全让夫婿念念不忘又如何?还不是早死了。现在沈家当家夫人是自己。人只有活着才有可能。
这时柳氏的心腹仆妇悄悄地走进来,在她耳畔轻轻道:“女君,刘媪来了。”
“她来做什么?”柳氏疑惑地让刘珏的乳母进来。
刘珏的乳母进来就哭哭啼啼地对柳氏说:“女君,刚刚小郎君让中书叫走了,您可要救救小郎君啊!”
柳氏眼皮一跳:“什么?阿玦让郎君叫走了?你知道为何吗?”
刘媪摇头说:“王郎君没说,但我看王郎君脸色不怎么好,女君你说会不会是那件事——”
“住嘴!”刘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柳氏呵斥住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柳氏不同寻常地反应,让五郎若有所思地望着柳氏,阿娘和刘珏是做了什么让父亲不喜的事吗?想不到刘珏平时见了父亲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他居然还有胆子瞒着父亲做事。
柳氏呵斥住了刘媪后,定了定神,“你也别急,我去书房看看。”她让刘珏做的事,刘珏自己都不知道,他应该不会出卖自己。
只要自己去得早,把这事圆过去,郎君就不会动怒了。大不了她把得来的钱还给大丫头就是!又不是什么大事!柳氏不停安慰自己,对!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
她就是动了顾氏的一点陪嫁而已,还不是什么大物件,就是一点小东西而已,这算什么?顾氏无子,她将来的香火是要五郎、六郎供奉的。
她受了自己儿子的供奉,难道连半点嫁妆都不出吗?天下也没有女儿能独占母亲嫁妆的规矩。这事就算说出去,也没人会说她,只会说顾王妃不讲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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