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海底小美人鱼的独角戏拍摄已经接近尾声，雪莉的传讯符也在某日晚间来到了鲤鲤手中。

雪莉不愧是原主身边最得力的女仆，办事可谓妥帖到滴水不漏。

除了女王仪仗即将折返的消息之外，还附有招募令的回音以及陆地城堡拍摄位置，只是由于传讯符大小限制，上面只简单标注了时间和地点。

两方的会面被安排在临时租借来的荆棘公爵府邸——之一，位于亚瑟城东北方向的一座海岛城堡。

这也是雪莉在看完剧本之后擅自对拍摄行程做出的调整，可靠的女仆认为公主殿下的私人宫殿不应该被随意拍摄展出，并且其并不符合故事中人族城堡的设计。

我们很难从她冷淡的话语中分辨出这两点哪个更重要一些。

而说到荆棘公爵希维尔，他在亚瑟城可是个十分神秘的人物。

没有人知道他的家族，他的过去，他从哪里来，又为什么来到了亚瑟。

但毫无疑问，所有人都知道他很有钱。

他有钱到甚至在亚瑟这个已经很久没有国王，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没有贵族制度的国家里，买到了一个公爵的头衔，也是唯一一个隶属于亚瑟城的爵位。

然而荆棘公爵并不会随时都停留在亚瑟城内，他每年要花费将近三分之二的时间，带着他那些擐甲操戈的护卫，以及庞大冗杂的歌舞乐团，在整个西大陆旅行游历。

据说任何一处国家都有他的朋友，以及他的房产。

鲤鲤对于传言的真实性不置可否，但是眼下他们用来拍摄的这座城堡，却是真真切切漂亮的让人惊叹。

它有着肖似哥特式城堡的尖肋拱顶和尖形拱门，整体看上去略显瘦削。

古堡的年代似乎已经很久远了，周围环绕着众多的荆棘和蔷薇，高高的灰色城墙上爬满了暗绿色蔓藤，都快围住了整个窗户，有的甚至钻进了窗子里，在日光下折射着层层绿意。

当然它的租用价格也同样令人咋舌，几乎是恰好卡着鲤鲤可以接受的价格底线。

以至于饶是她认识雪莉已久，了解女仆高冷的性格，来之前都不免要嘀咕几句，对方如此强烈的推荐是不是受到了人类销售员的欺骗，或是干脆就是收了不菲的好处费。

好在看到‘实物’后并不让鲤鲤觉得这钱花的冤枉，反倒有种一问价钱一文货的自我释然。

“这里，我想您一定就是我尊贵的客人，鲤鲤小姐。”

接引人是冒险者工会的托尼，凸起的啤酒肚和市侩的笑容让他变得十分容易辨认，此时他站在岸边通往古堡的小路上，高高挥舞着手臂吸引鲤鲤的注意。

鲤鲤微微颔首以示回应，一边小心避开脚下的石子一边缓步上前。

待她走近仔细一瞧，发现对方明显穿了新的靴子和刀鞘，头发似乎也打了蜡油，看上去容光焕发。

“看来托尼先生最近发了笔小财。”鲤鲤的语气略酸。

托尼不在乎的歪头，继而咧开个大大的笑容，“哦，我听出了你语气中的不满鲤鲤小姐，哈哈，不要因为这个伤害您对冒险者工会的信任感，我们只是在帮助客人们一点点小忙，而获得的也是正常范围内的小小赏赐。”

鲤鲤翻了个白眼，没有接话。

像是怕鲤鲤真的生气，托尼赶忙解释，“要知道临海的城堡可真的不多，能够允许外借的更是少之又少，而其中大部分都残破不堪，最起码据我所知这是最符合您要求的一处，除非您临时盖一个新的，那费用……”

“好了托尼，”鲤鲤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看在这座城堡还不错的份上，我不准备因为你们赚了不少钱，就要求退款。”

托尼松了口气，语气再次变得轻快起来，他看着身后还算脸熟的雪莉，以及同样都是人族形态的蕾尼等人吹了个口哨。

“哟，这位女士真是好久不见，还有这位漂亮的小姐，是……演员？这个词对吧？哦~我们公会也为您招募了两位十分优秀的演员，从时间上来看他们应该马上就会来到您面前。”

他一边问，一边越过雪莉的肩头，夸张的做了个向大海眺望的动作。

一只海鸥在他的头顶疯狂拍动着翅膀，火红色的加勒比蟹在蕾尼的肩头碰撞了一下双钳，然而托尼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

鲤鲤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又眯起眼睛也看向海面：“唔，是那条吗？”

几人回身，望向鲤鲤手指的方向。只见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隐约可以看到孤零零飘着的一个船影。

“看来我搞错了，”待船只逐渐靠近时，鲤鲤果断而干脆的从这艘人力小木船上收回了视线，“船上只有两个人，看上去应该是对祖孙，可能是出海捕鱼或者搞家庭聚会什么的。”

“啊不。”托尼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呵。”事到如今仍不愿接受现实的鲤鲤面无表情，对他深沉的施以死亡凝视。

托尼被这条如有实质的视线刺的转开了头：“是的，您没有搞错，那确实是我们为您找来的演员。”

鲤鲤……呵，我的大刀饥渴难耐。

于是，两位人族演员就在鲤鲤面如锅底，其他人难以置信的注目礼下，浑身不自在的迈上了沙滩。

相比起来，托尼倒是再次回归了镇定，不仅头抬起来了，胸挺起来了，语气里也满含热情与骄傲。

“鲤鲤小姐，这就是我为您找来的，伟大而优秀的演员团队。相信我，在整个亚瑟你都无法找出比他们更加优秀的演员……”

鲤鲤按奈住自己想要宰了他的冲动，一张用水做成的封贴直接丢了出去，瞬间堵住了托尼油腻的表演和那张夸夸其谈的嘴。

她努力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同这“爷孙”两个简单交流了两句，也算是搞明白了二人的来历。

前者是名经验丰富的欺诈师。

老布鲁克作为纯血人类，如今已年近八十，即便在这个寿命较高的魔法世界里，他也迈入了老年人的行列，显然不适合再继续从事“欺诈”这项高危的职业。

就在他准备金盆洗手退隐江湖的时候，偶然间看到了冒险者工会发布了一则新招募消息。

此招募令声称可以同人鱼族共事，还有机会深入海底探险，同时薪酬也高的令人啧舌。

冒险者工会的佣兵们都是老江湖了，谁没有过漫漫“冒险路”，总被坑几步的经历？

像这种假的不能再假的消息，多看一眼都要鄙视自己智商。

“如果以前冒险者工会的谎言还能沾点边，那么现在真是完全不靠谱了。”

然而急需退休金的老布鲁克，却直接打断了接待人员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只对着合同一条一条的仔细审阅是否有不利于自己的陷阱条款，就果断的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他甚至到最后都没有搞清楚自己到底要干嘛。

管他呢，总归论起骗人的把戏，谁又能比得过欺诈师？

至于后者，则是一位刚刚离开家庭的怀抱，自以为迈向了自由的年轻影族，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少年人的朝气与活力，以及对未来人生的期待和热情。

有趣的是，这位影族少年的年纪也是八十，但对于自身种族的漫长寿命来说，这不过只是他们勉强可以宣告成年的年龄。

影族乔什是被自己的叔叔直接送到冒险者工会的，当然这项“工作”的报酬也装进了叔叔的裤兜。

叔叔对乔什说，“孩子，我想这对你是最好的锻炼——从实践中得到关于残酷社会的真相。”

不得不承认，影族也许从骨子里就更懂得如何对旁人施展“语言的艺术”。

在对彼此的身份略有些了解之后，鲤鲤心里倒是踏实了不少，虽然人少但看起来还算靠谱，最起码老管家和王子的人选算是有了。

托尼缩着脖子引几人上山，雪莉正因没有做到让公主殿下满意而用目光凌迟这个矮胖子，看过剧本的玛茜和罗伊则一左一右凑到了鲤鲤身边。

罗伊压低声音问，“小姐，群演不够怎么办，要不要我现在回亚瑟再叫一些？”

玛茜自告奋勇，“我也可以充当其中的一个群演！”

鲤鲤用看白痴的眼神左右扫了一遍，“你俩都走了，谁给我拍摄？尤其是玛茜，答应我，你只抱好摄影机就可以，千万不要动其他的东西，你已经在海族接到很多投诉了，而这座城堡维护的费用……我认为荆棘公爵的开价一定不会比海宫便宜多少。”

想到自己的欠债，玛茜吐了吐舌头，缩回脑袋不敢说话了。

此时几人已经进入了城堡的前广场，当这座建筑的全貌出现在眼前时，蕾尼再也抑制不住惊呼出声。

“这真是太震撼了鲤鲤小姐，”她按照公主殿下提前告知的那般隐去了尊贵称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房子，它的砖垒的可真高，也真密实，还有这个漂亮的雕花拱门，它看起来是那么的……厚重！”

鲤鲤明白她的意思，由于生活习性，以及海底受自然灾害影响相对较小的原因，海宫大厅的大部分的“墙”都是镂空的，门这个东西的作用更多是在象征意义上，而起居一类比较私密的空间则利用了海底岩石的自然形态，也就是住在洞里。

所以对于这个第一次上岸的小姑娘来说，她的重点根本不是“城堡有好看”，而是她根本没有见过房子还能这么盖。

就像当初玛茜刚来到海底时的惊叹，差不多是一个类型。

可她的这种反应，落在旁人眼里却是另外的一种理解方式。

为表地主之谊——当然也可能是为了监督鲤鲤一行人，避免对荆棘公爵的财产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为公爵打理城堡的女仆们站成了两排，提早守城堡门口迎接他们的到来。

当蕾尼说的话传到众人耳中的时候，不知是谁没忍住当场就发出了一声嗤笑。

一个身材圆润，看上去像是这些人里地位最高的仆妇，用一种故作压低了声音，却恰好能让所有人都听到的音量说道。

“租借城堡这事可真够新鲜，本以为是哪位旅行而至的贵族小姐想要落脚，没想到却是些连城堡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的乡巴佬。”

“不仅是乡巴佬，还是个暴发户。”另一个年轻些的做作的掩着嘴唇，“一般的乡巴佬可不会花这么多钱，就为了体会几天真正贵族的生活。”

两人话毕，现场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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